从车里拿下两把可折迭躺椅,路一明让颜琰靠着休息,自己则去往了附近的小树林。
    借着夕阳的余晖,她拾来了木头点起火。
    紧接着又充分发挥了自己野外生存的经验,他从河里抓了3条鱼,架起炊具做了顿晚餐。
    感谢后备箱里充足的工具和剩余的食材,这两人吃到了具有乡间野味的晚餐。
    昨日民宿老板的菜全都放了点辣椒,让两个口味清淡的人吃得难受。走错路的时候,沿途间两人发现了不少辣椒田,想来这个山村里的人口味嗜辣。
    悠闲地靠在椅子上,颜琰从口袋里掏出口琴,练习着新学的曲子打发时间。
    很简单的曲调,第一把位音阶的练习曲目,适合反复吹奏。
    除了好听,最大的原因是颜琰只记得这首曲子的谱以及诗人叶芝。
    这位二十世纪的诗人,以唯美细腻的感情奠定诗歌的基调,将浪漫、抒情、忧郁的感情赋予他的文字。
    悠扬的曲调回响在空旷的山谷间,颜琰反复吹奏了几遍,直到路一明都能跟着哼哼,仍然还没练出手振音。
    简单好听的旋律,一听就知道是描写爱情的,然而曲调中的描绘的美好却传递出一种忧伤。
    路一明问:“在吹什么曲子?”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出在美丽的花园中相遇一个爱人的场景。对情人最美好的祝愿,就是希望能追求简单真实地活着,真诚而自我。然而在这种美好又因失去的不确定性而令人感到悲伤。美丽总是愁人的,同样是二十世纪的作家沉从文这样说过。
    “什么时候学的口琴?”路一明有些好奇。
    “我参加了学校的口琴社,这是新学的曲子。”
    “吹得不错。”路一明确信自己听过的一首英文歌就是这个曲子。当时在纯朴安详的歌声中能听出一种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欢愉,如今听来是曲调的魅力。
    路一明翻看着单反里的照片,听颜琰将这首歌吹了数遍。
    她终于累得停下来。
    “歇会儿吧。”路一明拿了瓶矿泉水给颜琰。
    两个人坐在帐篷边上,看着水面上倒映的月光,静静地欣赏着夜色。
    直到颜琰一个喷嚏,让人觉察到夜晚的冷风拂过,路一明便让颜琰上车睡觉。
    其实敞篷很大,睡下四个人加翻身都绰绰有余。
    但一个成年的单身男性和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共处一室,哪怕睡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总归是不合适的。
    路一明套上睡袋,在帐篷里头自在的很。
    山中的夜晚寂静下来时无趣的很,手机没信号,只有耳机中的音乐声能带来点乐子打发时间。
    时间才过九点,回国之前,这个时候他要么躺在床上看书要么看电影。回来之后这个点他也习惯了和朋友在外头玩,总之就是没正点睡过觉。
    今夜不敢睡得太死。
    照理这种荒山野岭不像会有人来,但若有什么响动也需要及时注意。就算颜琰还在车上,也要考虑着会不会有意外的出现。
    轻微的响动令路一明摘下了耳机,拉开帐篷的拉链,他探出头朝外望去。
    火堆已经熄灭,只有黯淡的月光映在水中,洒落在河畔。
    黑夜之中,有人披着毯子朝帐篷处走来。
    颜琰的手机没法儿开机,正放在车上充电。
    手电筒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就是不亮。
    她只能借着月色,在黑暗中前行。
    一点点摸索着走到了帐篷前的大石头旁。
    “颜琰?”路一明试着喊了一声,打开手机的灯照在两人之间的路上。
    “我吵醒你了吗阿明哥?不好意思啊。”夜晚格外的寂静,连带着她说话都比平时小心翼翼。
    路一明将帐篷的拉链完全拉开:没事儿,还早着,我没睡。
    顺着灯光,颜琰坐在了他身旁。
    “你怎么没睡着?”
    “这里太黑了,我有点儿怕。”
    以生活作息的规律来看,这两人就是典型的错峰睡觉。
    一个喜欢早睡早起,一个不过十二点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一夜没睡早上补觉太久,颜琰现在一点都睡不着。
    再加上车里空间密闭,她睡觉喜欢弓着身子缩腿,怎么躺都不舒服。
    陌生的环境让人难以心安,她决定干脆出来吹吹风看星星。
    随便一数,就能看到十几颗亮晶晶的星星。要说在城市里,颜琰还真见未着过这样的夜景。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到夏日夜晚,她奶奶就会使唤爷爷把家里的竹叶床和摇椅搬到院子里,叁个人在树下乘凉。
    奶奶给她讲星相,爷爷则专门负责摇蒲扇给她俩扇风。数来数去就那么几颗星星,奶奶讲的星座她从来没记清楚过。
    星光迷人,也惑人,尤其是无数多这样的星星在深邃遥远的空中对凝视着它的人眨眼睛的时候。在一种奇异的引力中,颜琰被牢牢抓住了眼球。
    仰望着星空,颜琰问:“那几颗像勺子一样的就是北斗七星吗?”
    颜琰指了指天上的一处位置。
    “你是说那几颗吗?是的呢。”路一明回答,我们现在的纬度大概是在北纬40°。”
    “咦,你怎么知道?”路一明的话引起了颜琰的兴趣。
    “看见勺子开口那边一颗很亮的星星了吗?那是北极星。”
    这颗最靠近北天极的星,距离地球434光年。夜空中的它,肉眼看上去几乎是不动的,它指示着北方,为迷途的人指引着方向。
    “地球是圆的。而我们平时所认为的地平面或者海平面,是我们假想出来的一个与地球这个圆相切的平面。这里的相切,你就通俗理解为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与远处那个点连城的直线,垂直于我们脚下的这个点与地心的连线。”
    路一明捡了根小木棍,在土地上画了个圆,画上了位置点A和北极星,标上了假想的地平线和夹角,地心和北极点。
    “北极星几乎是始终对着北极点的,忽略地球半径的影响,我们在北半球各地看北极星视线是平行于地轴的那么我们所看到的北极星与地面的夹角。简单演示一下,我们把自己所在的位置与地心连线。再找到赤道,也就是南北半球分界线,纬度为0°。
    “点A与地心相连的线与赤道面形成了夹角,夹角即是纬度的由来。”
    要不是颜琰的叁线八角学得不错,几何感强,早被路一明的讲解绕得云里雾里。
    “由于这两条线是平行线,所以角1等于角2。而角2和角3互补,角3和4四互补,所以角2等于角4,因此可以得到角1等于角4。”
    颜琰从前遇上不少爱秀自己的人。他们喜欢显摆出绕晕人脑子的知识,极尽炫耀之意,免不了让人觉得浮夸。即使颜琰内心直觉路一明并不是这种人,但此刻仍忍不住那路一明和他们对比。
    但这位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到底是不同的。不仅在学问上有真材实料,做人上更是谦逊宽和。
    他让她渐渐明白到,当个人的经历见解超出前人所见,其侃侃而谈和认真的态度,只会人佩服这人的见多识广,钦佩之余甚至多出几分崇敬。
    这个成年男人的魅力不单单是年龄和阅历铸造的沉稳,还有让人沉迷的魔力。
    颜琰还是不解:“所以这个北极星有什么关系?”
    路一明接着解释:“简单点来说,就是当我们在北半球的时候,可以利用看北极星的仰角推测当地的纬度。”
    “那如果在南半球呢?”她发散性地想到。。
    “在南半球,就看不到北极星了哦。”
    在那段路一明四处探险,亦可称为流浪旅行的时光中,有过不少这样仰望星空的夜晚。
    拍摄穹苍下的星轨,如万花筒一般绚烂、斑斓。倘若接着南半球的星空继续讲,路一明还能说到银河中心位于南半球一侧,新西兰的蒂卡波是一个星空下睡觉的地方……
    繁星所带来的震撼堪比黑暗中的荒原燃起点点星火。
    未知的知识又将这种震撼继续延续,接着化为一种崇敬和向往。
    让她难以分辨清这种感情究竟是起源于她所从未见识的天地还是面前这个学识渊博的成年人。
    这种复杂的感情仿佛数不清的星星,最终能留下印记的只有璀璨两个字。
    乃至后来颜琰第一次读到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集,总是将记忆里的这个夜晚与之重合。
    我未曾去过的地方,我未曾去过,
    也永远不会再去,我从不享有永恒的光年和暗年,
    但黑暗是我的黑暗,光明和我的时间
    也属于我自己。海滩上的沙子--那数不尽的颗粒,
    还是我在阿赫齐夫和该撒利亚做爱时的沙子。
    我已将生命的岁月打碎成小时,小时打碎成分秒,
    分秒打碎成更细的碎片。这些,所有这些,
    都成为我头上的星辰,
    难以计数。
    星空、宇宙、时空,这些宏大词汇的组合愈发凸显着个体的渺小。
    何其微不足道。
    如果说,万有引力是相互吸引孤独的力,那么一定是宇宙的秩序将孤独的灵魂缠绕在一起,撼动原本固有认知中的世界,不得不靠近,又不得不远离。
    暂且不论青春年少的颜琰一颗心如何在反复的震撼中张皇失措,哪怕已经曾无数次抬头看向夜空的路一明,在此刻满天星河下,仍然为这壮丽耀眼所折服,以至于生出几分惘然若失。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翻看到颜琰画册,里头有一张素描,是黑夜中他躺在床上沉睡的模样。
    光影分明,线条交错的画里,画画的那人用细腻的笔触、柔和的线条,传递出脆弱与恐惧。已经24岁的,自觉遮掩得极好的路一明,在感到不自在之前,无法不对颜琰细致入微的观察另眼相待。
    在此之前,曾有人试图戳破他粗糙的伪装,并一厢情愿地试图解救他。
    除了给他难堪之外,更造就了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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