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街道上昏暗无光,只有月光与一点点灯火若隐若现。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陆望身上的时候,不远处的阴影里,一直默默没出声的男人悄然爬起身子,偷偷摸摸往巷子里挪。
    没品的东西。
    他们御器前来时,隐约听见了秦萝笨拙的控诉,这是个只会拿儿子泄愤的人渣,还妄图把小孩转手卖出。
    鉴于秦萝曾经的恶劣行径,云衡对她没什么好感,也生不出任何亲近。但毕竟是同一个宗门出来的师兄妹,他身为同门长者,若想教育小孩也无可厚非,可这个令人恶心的家伙……
    谁给了他那么大的脸,去欺负他们苍梧仙宗的人?
    骤然紧缩的灵力一齐上涌,牢牢缠住男人发着抖的脚踝,后者猝不及防,狼狈摔在雪中。
    “云师兄、漂亮姐姐,他是个坏蛋!”
    秦萝拔高声音,很没有正派气质地见风使舵打小报告:“他他他想打我们!”
    她说得飞快,没注意听见“漂亮姐姐”四个字时,云衡与红衣女子皆是一顿,露出截然不同的两种神色。
    前者飞快翻了个白眼,后者则是抿唇笑笑,似乎很是受用,眸中眼波倏然一转。
    “我、我我我错了!”
    修真者的实力何其可怖,男人接连承受两道灵压,早已是口鼻淌血、浑身剧痛,如今双手后撑坐在雪中,终于露出惶恐至极的模样:“我没想碰她,而且也没碰到她啊!这不是还没动手,就被二位震开了吗?我……我只是想教训我家儿子!”
    没错。
    视线匆匆划过陆望,男人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嗓音拔得更高:“教训自家儿子,不是二位仙长应该插手的事儿吧?我是他爹,打他也是为了他好。”
    云衡默然无言,扫了眼瘦瘦小小的陆望。
    脸是肿的,嘴角是破的,皮肤红一块青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抹了颜料。
    云衡:呵。
    一道疾光掠过,毫不留情撞在男人胸口。这次的力道毫不留情,甫一落下,便激出男人一口猩红的血。
    “你……”
    仙门弟子最是道骨仙风,他哪曾想到竟会遇上这么个煞神,被打得眼冒金星,厉声惨叫:“打、打人了!苍梧仙宗欺压平民百姓,打人了!”
    云衡面不改色:“大叔,你某些想法不太对,打你也是为你好,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胡说八道!!!”
    云衡满目无辜:“我把你的话重复一遍,怎么就是胡说八道?”
    他说罢上前一步,嘴唇再度微张。然而话未出口,忽然听那红衣女子温声道:“云衡,这里有孩子。”
    有救了!
    男人赶紧附和:“对对对!这里有孩子!打打骂骂被他们见了多不好!我们不如坐下来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话音方落,便听女人又说:“我还是给他俩用个幻听咒吧。”
    男人:……?
    他虽然不懂所谓“幻听咒”的具体含义,但从云衡愈发明显的笑容里,隐约明白了几分。
    如果说之前的少年有所顾虑,不愿让小孩听见太过分的言语,那么此时此刻,他无疑成了只挣脱束缚的狂野怪兽。
    男人后退一步。
    他忽然觉得,不太妙。
    “就你这绣花似的拳拳脚脚,也就只能用来欺负小孩了。说实话你在外面扑腾真的丢人,不如快些回家,否则你奶奶找不到绣花针,今晚都纳不了鞋底啊废物东西。”
    眼看少年法修步步紧逼,又一道烈风狠狠呼在侧脸,男人疼得受不了,自眼眶飙出泪花汪汪:“你……你怎能如此折辱人?你可是苍梧仙宗的弟子!”
    云衡冷笑:“折辱你怎么了,我不仅骂你,还能把你骂进棺材躺上百年虫蛀风化,你爷爷奶奶你爹你娘纷纷为我喝彩,称我是为民除害。”
    他嘴里叭叭不停,另一边的秦萝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偏了偏小脑袋:“姐姐,云师兄说的这个‘君子之风,高山流水,发乎情止乎礼’……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说,身为君子,应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高风亮节——也就是良好品质。君子应该温润良善,如同山中潺潺流过的水,遵守规矩、懂得礼貌。”
    红衣女子微微笑:“云衡恪守君子之风,讲究以理服人,你们也要像他一样,万万不可沦为粗鄙之徒。”
    秦萝“哇”地睁大双眼。
    不愧是云师兄,好有文化,好讲道理!不像她,什么话都不会讲,面对陆望他爹的时候,只想把那人骂个狗血淋头。
    红彤彤的小小一团认真点头,眼中光彩更亮:“谢谢姐姐!姐姐,你是云师兄的朋友吗?”
    哦呼,姐姐。
    女修目露慈爱,只想把这道奶声奶气的嗓音放进留声符,贴在苍梧仙宗的通天钟楼上每日播放。谁撕她揍谁,长老就能这么任性。
    关于秦萝失去记忆一事,她这几日有所耳闻。
    听说这孩子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晰,性子也与之前大不一样。要是以往,秦萝定不会像这般叫她“姐姐”——
    准确来说,哪怕放眼整个修真界里,也不会有人这样叫她。
    毕竟谁都知道,苍梧仙宗赫赫有名的齐薇道长,今年已有整整八百岁高龄。
    “我名齐薇,乃是云衡师尊。”
    修真界有驻颜的不老之术,人人皆知不可凭借外貌推测年龄,然而秦萝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思维一时间很难扭转。
    长相年轻的漂亮姐姐,那就理所应当是姐姐,总不可能让她叫一声“奶奶”或“阿姨”。
    “喔——齐薇姐姐。”
    小姑娘探头探脑,细声细气,“那个叔叔怎么哭了?”
    让姐姐来得更猛烈些吧!
    齐薇笑容更甚:“可能是感动的泪水吧。以德服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品质。”
    秦萝恍然大悟。
    云师兄已经开始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了,虽然她听不太懂,但果然还是好厉害的样子!
    伏魔录:……
    它还是不要告诉小傻子真相好了。
    男人平日里嚣张跋扈,一向只有拿着木棍往陆望身上砸的时候,哪曾受过这种委屈。
    如今被打得痛哭流涕,眼看向云衡求饶行不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另一边的红衣女人身上:“救、救命!他是你同门,你不管管他?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秦萝呆呆张大嘴巴。
    云师兄的以理服人果然有用,陆望他爹居然也开始说“君子以厚德载物”了!
    “首先,我与他并非同门,而是云衡师尊。其次——”
    姿容绝世的年轻女人立于雪中,貌若白玉无瑕,袅袅婷婷。一双明眸宛如璞玉,道不尽清绝温雅,好似远山芙蓉,淑丽无双。
    而当她开口,嗓音亦是婉转如鹂:“阁下脑子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还是尽快找个大夫,啊不,兽医开个颅。不过我看你这情况吧,恐怕眉毛以下全得截肢。不会做人就别做人,当个牲口乖乖闭嘴,还世界一份清净不好吗?”
    伏魔录:……
    好家伙,他以为云衡那厮自学成才,没想到居然是臭味相投一唱一和的师门传承。不愧是仙门大宗,牛!
    男人满脸世界崩塌的表情,彻底不说话了。
    “对了,还有件事,我必须纠正一下。”
    齐薇扬唇笑笑:“阁下方才说过,甫一抬手,便被我二人的灵力震开——然而在那时候,其实我们并未出手。”
    男人显出茫然的神色,目光一转,落在秦萝脸上。
    “也不是我!”
    她赶忙摆手,特地加重语气:“我没来得及把法器拿出来。”
    可彼时在场的,分明只有眼前这几人而已。
    不是来自苍梧仙宗的修士,莫不成还能是——
    不可能吧。
    一个念头迅速划过脑海,男人毫不迟疑将它摒弃,眼中现出淡淡轻嘲。
    陆望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除了供他泄愤,浑身上下找不出分毫可取之处。他怎能凭空生出灵力,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甚至将他这个大男人轻易击倒。
    他可是那小子的爹!
    齐薇对他不做理会,微微俯身低头,目光流连于男孩漆黑的瞳孔,又恢复了温和如水的语气:“孩子,你方才可有感到自经脉里涌出的气?”
    陆望眼睫颤了颤。
    之前把秦萝护在身后,举起双手的刹那,他的确察觉过一丝异样。
    像是骨髓中有什么东西剧烈一抖,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把脑海尽数包裹,再猛地炸开——
    可陆望不敢继续往下想。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呢。
    “所以说——”
    秦萝看见他眼底生出的暗色,佯装一无所知的模样,猝然扬高嗓音:“是陆望保护了我吗?”
    满身伤痕的男孩耳根发热,匆匆看她一眼。
    “是哦。”
    齐薇点头,手中灵力浮现,为陆望拭去脸上的灰尘与血迹:“小朋友,你很了不起——在最关键的时候,是你的灵力保护秦萝没有受伤。”
    她见多世事,从这孩子腼腆沉默的模样来看,定是被他爹磋磨了性子,生不出信心。
    女修微微一顿,面上笑意加深:“这是你第一次觉醒灵力吗?”
    瘫倒在雪地里的男人徒劳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这是他从未料想过的事情。
    因为笃定陆望一事无成,打从一开始,他便将其视为累赘。然而那个被他当作出气筒的小子,怎么可能拥有灵力,得到仙宗长老青睐?身为父亲的他落魄至此,陆望——陆望只是个没用的结巴,怎能就此平步青云?
    秦萝两眼发亮地盯着他瞧,心里的小人开开心心打了个滚。
    陆望垂下脑袋:“我、我不知道……我一直——”
    他快要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他分明从来都是普普通通的,或许连“普通”都称不上,胆子不大,性格怯懦,每天都会被爹爹骂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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