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兰英则已经吃完了,在灶房里灌热水。这时候李慧也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暖水壶,等她上前打水的时候,锅里的水已经没了。
    “大爷,没水了,再烧一锅水,我还没洗澡呢!”李慧冲着外头喊道。
    几个吃饭的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理她,还是陈志勇开口道:“刚回来我不就让你来打水了吗?”
    李慧嘟着嘴道:“人家一回宿舍就好累,压根不想动好不好,水没了,再烧一锅就是了。”
    这时候才有人道:“刘大爷早回家了,谁给你烧水啊,你不知道这里七点钟之后就不烧水了吗?”
    “什么?七点钟之后就不烧水了,为什么呀?”李慧一脸惊讶:“那不烧水我怎么洗啊?”一整天的劳动本来已经就折磨的她痛苦不堪,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崩溃了,忽然拉住季兰英的手道:“你一个人凭什么打四瓶水,给我两瓶!”
    季兰英哪里会理她,一侧身就躲开了道:“这是我和素素的,我帮她打的,是你自己要住单人间的,没有室友给你打水,那也不能怪我们!”
    季兰英正想拎着水壶往外走,李慧忽然就冲了上去,拦在她的面前,她被挡了一下,手里的热水壶就没拿稳,哐当一下砸了一地。
    两人都非常迅速的往后各退了一步,但因为季兰英左脚还有伤,反应自然没有李慧那么快,右脚还是被暖水壶里的水烫到了。
    第9章 素素,你怎么来了?
    两人都非常迅速的往后各退了一步,但因为季兰英左脚还有伤,反应自然没有李慧那么快,右脚还是被暖水壶里的水烫到了。
    “我的暖水壶!”然而季兰英最关心的却不是她的脚,而是已经碎成了渣渣的暖水壶。
    白素早已经放下了碗筷冲了过来,看见季兰英一脸心疼的看着那破了的水壶,真是哭笑不得。
    “刘政,快去井里打点凉水来,兰英的脚上起泡了。”白素急忙说道。
    “啊……啊……”这时候季兰英才发现她的右脚被烫伤了,嗷嗷的尖叫起来,围观的知青急忙就搬了一张凳子让她坐下,她这时候才喊道:“好疼……好大一个水泡……怎么办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不疼呢,就记挂着暖水壶。”白素也心疼那暖水壶,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下乡前,家里人帮忙置办的,花了不少钱和票,就这暖水壶,也经常买脱销,买起来也不容易。
    李慧见自己闯祸了,脸色也不大好,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想问她借两瓶热水而已……”她刚才还想着,大不了把她自己的暖水壶赔给她算了,可现在又有些舍不得了,自己的暖水壶赔给她了,那她自己就没得用了。
    “我……”李慧嘟囔了两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刘政已经打了井水进来,把季兰英的右脚泡了进去,但她脚上的水泡还在,看着怪吓人的。刘政本来还想数落季兰英两句,可见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就凶不起来了,只是蹙着眉心道:“我看你是故意的,不想参加劳动,就整出这些幺蛾子,让他们老乡怎么看我们?这才来呢,就想着办法偷懒不上工?”
    “……”季兰英眼眶就红了起来,把脚从刘政的手中挣脱了,气呼呼道:“有什么了不起,就这点小伤,明天我照样能上工!”她说着,脚又被刘政按入了冰凉的井水中,忍不住嗷嗷的叫起来。
    “你就给我少说两句吧你!”刘政只摇头道。
    等刘政帮季兰英上好了药,白素扶着她回房之后,季兰英就一脸傻笑的躺倒在床上。
    “嘻嘻……哈哈……呵呵呵。”也不知道她在傻乐些什么。
    “你还笑得出来,现在天气热了,伤口很容易感染的,你这么大一个水泡,最好明天去公社卫生所看看。”白素只担心道,现在的医疗条件跟将来是不能比的,前世季兰英又没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因为她的再次出现,产生了蝴蝶效应,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白素或多或少会有些自责。
    “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一盒盘尼西林呢,我一会儿吃一颗,过两天准好。”季兰英心里高兴,这点通对她实在算不了什么,就是那两个暖水壶……她一想到就越发心疼了起来,只开口道:“怎么办啊,把你的暖水壶也摔坏了一个,都怪那李慧,自己不早点去打水,还来抢我们的。”
    “好啦,别暖水壶长、暖水壶短了,这两天咱先凑合用,等过两天我看谁去公社,让他们去供销社再带两个回来,到时候就有的用了。”她还要在多买一个,白天她在牛棚里看了一圈,里面也只有一个暖水壶。
    经过这一番忙碌,季兰英很快就睡着了。
    白素这才拿了手电筒,取了一早就放在床底下的网袋,打开宿舍门出去了。
    乡间的田埂上非常安静,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月光如流水一样倾泻在她的肩头,白素看着远远的高处,有一盏灯忽明忽暗。
    她心里忽然就忐忑了起来,要是姑父知道,她上一世竟从来没有去探望过他,会不会对她心怀怨恨呢?那时候的人,对□□都避之如蛇蝎,谁又会想到,他们会有平反的那一天?
    灯光越来越近,白素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但最后,她还是坚定的迈出了步子,来到了牛棚的门口。
    牛棚其实并没有一扇像样的门,要不然他们白天也不会这么容易推门而入。白素在门口停了下来,纠结了半天,这才开口道:“姑父,是我,素素。”
    半晌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声音惊讶道:“素素,你怎么来了?”
    过了片刻,牛棚的门才打开了,白素猫着腰走进去,里头的气味实在难闻,但她很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谢崇搬了一张长凳给白素,自己则坐在床沿上。
    白素把东西放在了窗口的小桌子上,转身坐在长凳上,低着头道:“白天和同学一起过来的,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谢崇就看着她,眼底饱含着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疼惜,笑着道:“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他的腰略弯着,这些年的劳改生活,早已经将他的身体压垮,四十多岁的他已经两鬓斑白,但他的那双眼睛,却还是那样的漆黑明亮、闪闪发光。
    “你母亲肯定不会让你来看我的。”他有些担忧道:“你这样自作主张的跑来,如果让她知道了,肯定会挨骂的。”
    白素有些赧然,母亲是不允许她和白家以及白家所有的亲戚联系,她甚至想过办法,要帮白素改姓,可最后因为手续太繁琐了,所以才作罢了。
    “是姑母让我来看你的。”白素只好撒了个谎,然而谎言却很快被揭穿了。
    “你就别骗我了,自从你母亲改嫁,你姑母就再没有找过你们,她又怎么会找你来看我呢!”谢崇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以前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姑母跟你母亲就不对盘,她们早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
    “姑父!”白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的坐着,过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来,就着昏暗的灯光,神情却很严肃的说道:“不管母亲是怎么想的,你们还是我的姑父姑母,我还是姓白的,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如豆的火光在她的眼中闪烁着,照亮了她眼底的泪光,谢崇看着白素,微微的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和你姑母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母亲,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留在白家,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你母亲她……至少改变了你的命运。”
    可这命运最终到底是怎么样的,却是谁也不知道的答案。
    白素只是默默的点头,谢崇果然又问道:“不过……你怎么会下乡来当知青了呢?以你继父在军队的职位和你的文艺特长,进文工团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
    白素想了想,只开口道:“本来是想进文工团的,但是看见同学们都下乡来了,就想着先来农村学习两年,再回去参加工作,也是一样的。”
    谢崇只感叹道:“你这个傻孩子!”他差点儿就把“下乡容易回乡难”这一句话说出口,可一看见白素还是满脸懵懂的样子,就不忍心打击她,只笑着道:“行吧,既然做了知青,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从城里来,有没有听说国家要恢复高考的事情?”
    白素没有想到,谢崇虽然被发配到了这样一个小山村里,居然还关心着国家大事。
    “听说了,而且据说第一场考试是在十二月份,但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布,等十月份的时候,才会正式公布。”对于前世恢复高考的那些事情,白素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因为时间太紧,大家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复习,很多人都放弃了。可等到第二年的时候,报考的人又多了,反而没有第一届恢复高考的时候容易考上。
    所以,从现在开始复习,参加十二月份的第一届高考,这是最明智的决定。
    “太好了!”谢崇高兴的从床上站起来,那床被他这么一震,发出吱呀的声响来,白素有些担忧的往那边看了一眼,谢崇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又缓缓的坐下,笑着道:“没事没事……床板有些老了。”
    比起他刚来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起码他还有个遮风避雨的牛棚,还有一张可以睡的床。
    “姑父,我要走了,以后再来看你。”白素有些不舍的开口,但她出来了有一阵子了,时间已经不早。
    谢崇就站了起来道:“我送送你吧,回知青宿舍的路还很远。”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白素只急忙道。
    外头不知何时却下起了小雨来,衬得夜色越发凄迷朦胧,谢崇在门后面取了一把老黄伞递给白素道:“这伞坏了,我一直没舍得扔,还能挡一挡雨。”
    白素本想推辞,可一看见谢崇热切的眼神,就说不出口了,作为一个长辈,他纵然希望能给她一把完好无损的伞,可他现在却一无所有,只有这一把破旧的老伞。
    白素接过了伞,陈旧的机括非常干涩,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伞打开,再雨中回头看着谢崇道:“姑父,我走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只等白素穿过了晒谷场,走上了下坡的田埂,才有人从牛棚中又走了出来,雨雾漆黑,唯有一个手电筒的光源在田野中穿行,谢崇看着那光源,转头对身边的人道:“小许,你去送送素素,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第10章 我是你老婆,你得叫我秀……
    这已经是许建安第四次见到白素了。
    前三次他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一脸的青春、美好、整个人中都放佛散发着阳光一样,她只是静静的在那里站着,就好像是个光源,可以照亮到别人。
    许建安还记得昨天晚上,她当着那么多孩子的面,正义凛然的告诉他们,他们所做的一切是错的。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这么说过。村里的村民不说,那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也没有说过,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大声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她就像那些西方小说中所写的圣母玛利亚,带给了他光明和希望。
    所以,今天趁着她和另外一个女知青离开的时候,他偷偷的把她剩下的那一垄麦子收割了。他的手脚很快,他相信那个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此时他心目中的圣母玛利亚,就走在他前面不远处,她的步伐小心翼翼,深怕在已经被雨水打湿的田埂上滑倒。
    许建安就也这样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看着那一束手电筒的光,在夜晚的田埂上穿行。
    白素起初是不害怕的,她从宿舍出门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可那时候还有月光,借着月光,她还能看见田地里发黄的麦梗。可现在,天已经全黑了,她所见的范围只有这手电筒的方寸之间,而且……她忽然就想起了下午在田里知青们说的狼吃人的故事……
    身后仿佛是有脚步声跟来,这到底是人的脚步声,还是狼的脚步声呢?
    白素吓得后背都潮了,握着伞的手开始发抖,她慢慢的加快了脚步,却惊觉身后跟着自己的脚步声也加快了似的。白素越发就怕了起来,可她越怕,就越走不好这田间的小路,一个趔趄就跌倒了。
    好在这里离知青宿舍只剩下两三百米的距离,她也不敢回头看,一路小跑着回了宿舍。
    许建安站在田里,朝着知青宿舍的方向看过去,见那束手电筒的光已经到了宿舍,这才放下了心来。
    他弯下腰,捡起了白素慌乱中遗忘在田埂边的老黄伞,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
    刚才他看见白素跌倒,其实是想过来扶她的,可一想到大晚上孤男寡女的,又觉得不方便,所以他才故意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一起身就跑得飞快,好像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一样。
    细雨虽小,落在身上也有些微凉意,许建安身上的粗布褂子早潮了,他又往知青宿舍那边看了一眼,见一排房子都已经熄灯了,这才打着伞,往自己家里去了。
    白素已经换下了摔跤弄脏的衣服,等她浑身放松的躺倒床上的时候,才想起来她把伞丢了。她急急忙忙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往远处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冷风将她吹得瑟瑟发抖,白素慌忙关上了门,又爬到被窝里。这时候让她再回去找伞,打死她也不敢啊,可那是谢崇给她的伞,她实在不应该就这样丢了。
    白素想了想,把闹钟调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半,那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可以趁着天亮,把伞找回来。
    ******
    许建安回家的时候,雨下的越发大了,许家老宅后头的那三间茅房,里面的烛火却仍旧跳动着。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他的母亲梁秀菊正一头钻在鸡窝里,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自从被划分成黑五类,拉出去□□之后,梁秀菊的脑子就受了刺激,用这里本地人的说法就是发了神经,从此脑子不正常了。
    此时她光着脚丫子,翘着屁股,半个人的身子都陷在鸡窝里,许建安见状,只急忙上前去拉她,却把她吓了一跳,钻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鸡屎。她看见许建安,却是一脸笑嘻嘻的喊道:“阿明,你终于回来了啊,我肚子饿了,我想吃鸡蛋,想吃鸡蛋!”
    阿明是许建安父亲的名字,跟梁秀菊结婚后不到一年,就考上了大学,可谁知道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许家两老到处请人打探,也没有什么消息,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当时和他一起上大学的同学,才知道他在城里另外结了婚,还跟着女方家一起逃到国外去了。
    两老就这么盼啊盼,盼着自己儿子能回家,可还没盼到这一天,就纷纷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许建安和他母亲两个孤儿寡母。
    “妈,你快进去,这外头冷。”许建安接过鸡蛋,哄着梁秀菊道:“我这就给你煮鸡蛋,你等一会儿。”
    梁秀菊就被他拉着进了屋里,屋子里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好在现在是初夏,天气算不上太冷,梁秀菊乖乖的坐在长凳上,看着许建安忙前忙后的,脸上却一本正经道:“阿明,你怎么叫我妈呢,我是你老婆,你得叫我秀菊。”
    她说到这里,脸上竟然还有一丝丝羞涩,透着微弱的烛光,依稀有当年新婚时的娇羞模样。
    许建安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把锅里的水烧热了,凝视着灶膛里红红的火焰,缓缓道:“好的,秀菊,你等一等,马上就有煮鸡蛋吃。”
    可等他煮好了鸡蛋的时候,梁秀菊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摊在桌面上,显得苍白有枯燥。
    盛着煮鸡蛋的碗还冒着热气,许建安把碗放下,抱着梁秀菊进了屋子。他帮她盖好了被子,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睡去了,这才推门离开。
    ******
    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白素就被屋后养着的几只公鸡给吵醒了。早些年割资本主义尾巴,哪怕是一只鸡、一只鸭都不让老百姓自己养,这两年政策放松了,这才开始允许老百姓自己养鸡养鸭。
    知青们就集资买了鸡苗,养在宿舍的后面,母鸡下的蛋可以给他们添菜吃,逢年过节宰一只公鸡,也算是改善了伙食。
    白素披上了衣服出门,走到昨天摔倒的地方,哪里还有那老黄伞的影子,她以为是风把伞给刮走了,所以又左看右看的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给他们知青做饭的刘大爷刚巧从田埂上走来,看见白素,只笑着道:“白同志,怎么起这么早?饭还没给你们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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