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哀嚎而过,西大营本静谧无声,骤然间传来压过寒鸦的哀嚎,杨硕疼晕了过去。
    裴赫咬牙坚持着,唇色惨白,牙间满是血沫子,下不去吐不出出来,满嘴的酒味同腥味混在一起,痛呼一声:“奚九……你个王八羔子,不过就是萧辞的一条狗,得意什么…”
    身边的将士打着火把,照的此刻的裴赫面容同鬼一般,奚九漠然的站在两步之外,掌着冷剑:“以下犯上,继续打。”
    “奚、九”,裴赫虚弱道:“有种你今日就打死我,肆意杀西大营将士,传到……皇上耳朵里,要你不得好死。”
    奚九:“继续,什么时候不吭声了什么时候停。”
    军营里的杖棍可是结结实实的,比成年人胳膊还要粗一圈,不是长年掌惯了的都抡不起来。
    平常人挨二十棍子不死也是残了,这裴赫也算是命硬,同萧坤在边塞吃沙子练出来的,硬生生抗过了二十下,这会还能叫出来。
    闷棍声惊醒了西北大营的暂歇的将士,几部之外守营的身姿挺拔,目视前方,仿佛是钉在哪里,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裴赫终于把喉间的腥甜喷了出来,人却还能模糊不清的骂着脏话。
    奚九听了两耳朵,静静看着他。
    裴赫:“皇、皇上若是知道了……”
    他一句话说了半截,就见奚九挪了一下步子,远处有个人过来,火把映照的昏暗下未看清面容,却已然感受到了那深凉。
    “西北大营的糟事还传不到皇上耳朵里”,萧辞冷若冰霜:“还能吭声说明伤的不重。”
    身上的疼痛一轻,原来是杖棍已经停了,裴赫从刑凳上滚下来,狼狈的吃了一口被数百只脚踏过的雪泥,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混着口腔里的血,差点让他当场死了。
    忍了忍挣扎一下,就是爬不起来,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翻着眼:“王爷、公报私仇……我能如何?”
    萧辞俯视着他:“你不能如何,罪人就该有罪人的样子,本王倒是不知道你不甘心在哪了?”
    心灰意冷的闭上眼,方才裴赫同杨硕的“义愤填膺”之词都被奚九尽数听了去。
    等了片刻,一阵走动声过了,其他人都散了个一干二净,杨硕也被拖走了,哪怕是就着夜色,也能瞅见那触目惊心的一道长长的血痕,没入了阴影里,就不知道那血痕里夹杂了肉沫子没。
    奚九亲自给萧辞掌着火把,低声:“王爷,可要末将把人提起来?”
    “提起来。”
    裴赫一声痛呼还没结束,锥心刺骨之痛已经压在身上,他张了张嘴:“王爷这是要趁着没人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杀你,本王还瞧不上眼”,萧辞上前一步,只有喜怒难测的孤寂:“五年前,安边城穆家军战败,数万将士无一生还,本王偶然得了个消息,穆家军的尸首堆满了天葬坑,可是你去收敛的?”
    裴赫一惊,艰难的仰头看着萧辞:“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是或不是?”
    “我……我就是个奉命行事的,得了上头将军的令,去帮忙安葬罢了”,垂下头,裴赫这个时候想晕过去却异常的清醒。
    那些尘封已久被他一个人压在心里的秘密破了一条口子,连着肠子要被眼前凛寒的人拽出来,他浑身开始痉挛,鲜血顺着鞋流了进去,异常的难受。
    萧辞定眼看着他:“本王问你,穆将军同夫人的尸首呢?”
    裴赫胆战心惊:“我不知道,王爷没见过,不、不知道那天葬坑的可怕,尸堆如山,血快要溢出来,哪里还能分清楚谁是谁。”
    “本王问你尸首呢!”
    “王爷,当时一把火都烧了,谁知道尸首呢,那穆、穆将军同夫人何时死的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尸首。”
    萧辞更冷了,他骤然阴了声:“你奉命前往安边城,给每具尸体都记了名,在这同本王说一把火烧了,找死!”
    “噗通”一声,裴赫又从刑凳上跌下来,这次直接没气了,奚九过去一探鼻息:“王爷,晕了。”
    萧辞冷声:“弄醒。”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彻骨的寒意让裴赫免费体验了一把冰火两重天,他死气沉沉的睁开眼,半张着嘴,断断续续:“王爷……逼我说什么……”
    “没找到穆将军同夫人的尸体,对吗?”萧辞亲手将他从地上提起来,问:“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
    “面目全非,如何找到。”
    “笑话!战场之上将帅的战甲分辨不出来吗!”
    裴赫:“都毁了,我不知道。”
    “那你们就敢一把火将数万尸体烧了!”萧辞隐忍着,瘆人的嗓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简直该死!”
    裴赫装哑巴不说话,大口喘气,不敢看萧辞的眼睛,生怕他看出来一点点端倪,当年的事他虽然不甚清楚,却是在战火连天的年代,暗中狠狠捞了一把油水的,这件事就连当时挂名的萧坤都不知道。
    穆家军战败后两年,周将军死了,萧坤才接管大权,之前都是同他们一起花天酒地,逍遥快活的。
    他那时就隐隐觉得穆家军冲锋陷阵恐怕有去无回,果不其然,这其中的关窍他一概不通,却知道一个字都不能从嘴里蹦出来,否则结果怕是比穆南均还要惨。
    萧辞将裴赫摔了出去,给人摔出了两口血,在黑暗中气若游丝的咳着。
    “穆将军死后,所有同朝中、亲友来往的书信不翼而飞,你们连尸体都未寻便结了这场疑点重重的战役,到底是奉了谁的命?大凉、大齐能全身而退,就同你们没半点关系么!”
    “王爷明鉴”,拉扯的寒风一口口吞噬着裴赫的命,他口齿不清咬着字眼:“一无名小卒知道什么,当时周将军还在世,三王爷也混着日子一窍不通,将军让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火是他让放的,王爷去问问他……”
    “自寻死路!”奚九撑眼,剑刃出鞘已经搭在了裴赫脖子上:“你怕不是嫌命长了,对王爷出言不逊。”
    “王爷,留着他能做什么,直接杀了就是。”
    萧辞沉默,顷刻道:“拖回去,留口气。”
    不远处隐没的黑暗里,没一点光亮,听风站在风口替穆安挡着,低声:“王妃,太冷了,不宜久站。”
    “回去吧”,穆安朝那唯一的火把下森然的背影看了一眼,扭头将整个人罩在大氅里,倒是不觉得冷,就是站了半天脚有些麻,她拽着听风的手,朝营帐走去,说:“别告诉萧辞,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啥巧碰到了而已。”
    听风应声:“明白。”
    方才她俩站的远,加上夜里北风太大,呼哧呼哧的,除了若有若无刺激着鼻尖的血腥味,倒是什么也没听见。
    听风不知道自家主子将裴赫打的半死不活,问了什么,只顾低着头小心护着穆安往里面走,毕竟还有小主子要照顾着。
    她没听清不代表穆安没听清楚,借着系统空间,十米之内她还是能听清楚一点的,大概也知道萧辞同裴赫说了什么。
    原来这么长时间萧辞背着她一直在查穆南均将军同夫人的事,找当年安边城之战的一点点蛛丝马迹,哪怕是遗物什么的。
    穆安想,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吧。
    陈年旧事,想要翻出来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活口全无的战场之上,好不容易查到一点,裴赫去过天葬坑,可显然这废物一问三不知。
    快步回了帐,穆安刚躺下闭上眼睛,就听得脚步声进来,萧辞换下一身寒气的衣裳,在炭火旁烤了会,把自己暖热了才悄然上了榻,刚一覆身小小的身子就钻进了怀里。
    萧辞睁眼:“还没睡。”
    穆安只是埋着头听着铿锵有力的心跳,就是不说话,好似睡着了。
    萧辞又轻声道:“外面冷,你去空间里睡,好吗?”
    黑暗中还是没人说话,微微叹气,萧辞愣了片刻,只得伸长了胳膊将人恨不得装怀里,一点凉意都不留。
    穆安悄悄眨眼,没一会就沉沉的睡过去。
    夜里穆安惊醒了两回,每次萧辞都温声抚慰一句,大掌替她顺着后背,在寒冬腊月,还是西北大营之地,竟然没让她感受到一丝丝深夜的凉气,每次她都故意梦呓一声,继续装作睡了。
    不知为何,一闭上眼她就自己幻想一个数万伏尸的天葬坑,而穆南均夫妇被压在最底下,血肉模糊,深坑上方敌军还在放着铁箭,万箭齐发,上面还有一口气的人都被插成了刺猬,连着穿到最底下的穆南均夫妇身上,真的是……血要溢出来。
    裴赫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现在是萧辞手里唯一的线索,留着他顺藤摸瓜,总会追寻到当年的一点点痕迹,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严守无缝的事。
    一切因果,总有个由头。
    就好比顶着两个黑眼圈辗转发侧的沈行白,喝了醒神散一样睡不着。
    一股脑坐起来,拿出上次高价卖给霂巽的安边城涉事人名单,上面画了十个红圈,那是死了的人。
    给了自己一巴掌,沈行白低声喃喃:“你怎么这么欠呢!是规矩就一定要守吗?天机阵都不转了你还守个屁规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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