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晤敛住笑容,疲惫地道:“我这哪里是帮父亲,我是在帮祖母,表姨落水的事情,让父亲隐忍多年的情绪破了功,父亲一定不会放弃表姨的,如果我不劝着点,只怕父亲会言辞锋利手段激烈地去和祖母吵,那样的话,祖母也太伤心了。”
    荷风道:“老爷如此迫切偏执,只怕他低声下气求老夫人一段时间后,若是老夫人还不应他,他会更加偏激。”
    卿如晤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最重要的是稳住祖母,不让她被挑拨,否则事情就难办了。”
    荷风点点头。
    永乐斋。
    自那日听到卿如钰已死的消息后,九夫人便崩溃了,她始终坐在床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不言不语。
    这才短短几日,她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皮肤蜡黄眼眶凹陷,鬓角甚至还长出星星点点的白发,再也不复当年的美貌。
    王妈妈端了一碗冰糖红枣小米粥过来,看见她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死样子,将托盘往桌上用力一放,然后走到九夫人面前,扬手甩了她一巴掌,怒道:“我知道你听得见,只有懦夫才会装死逃避现实!”
    王妈妈越说越生气,起身胡乱从妆台上抓起一把镜子往九夫人面前一放,厉声道:“王晏,瞧瞧你这死样子,你以为你这样,能够得到男人的疼惜么?我告诉你,如果我是男人,只会厌恶你恶心你!”
    “当时你是何等美貌骄矜,现在你又是何等落魄潦倒,你知道吗?相府来了个表姑娘,人人都说那个才是相爷真正的心头好,而你只不过是她的替身而已!”
    “如今你儿女俱亡,如果你不想活了,那就赶紧抹脖子算了,不必这样苟且偷生,活着让别人轻贱也让自己受罪!”
    “如果你心有不甘,那便赶紧振作起来和他们拼了,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一个疤,你还有什么可顾忌可害怕的?”
    “我话说到这里,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是放手一搏还是潦倒等死,我这就出去,你自个儿冷静冷静,你若是还想活着,那就起来将这碗粥喝了,你若是想死,那就去死吧!”
    说完,王妈妈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
    然而她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翌日清晨时,永乐斋的下人在池塘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像是失足落水一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她的死引起了一阵轰动,相府几个管事将上下人数清点了一遍,发现没有任何人失踪,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便将尸体用板车拖去乱葬岗埋了。
    因为王妈妈的死而引起的一系列反应,很快就平息了下来,相府众人回归了平日的生活。
    其中唯一的改变就是,九夫人在听到王妈妈死讯的时候,默默地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粥喝了下去,然后让院子里的婢女叫来大夫,开的几服药就算再苦也全然喝了下去。
    翌日清晨,卿如晤领着荷风和竹露到长青堂请安。
    老夫人瞧见她,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热情,反而沉着一张脸。
    卿如晤也不介意,该端茶递水的时候手脚麻利,该扇风的时候扇风,该捏腿的时候捏腿,和往常并无区别。
    老夫人见了,觉得自己对她太过严厉,不该迁怒于她,端起的态度很快就软化了下来:“晤丫头,你别忙活了,起来陪祖母说说话。”
    卿如晤愈发谦卑恭顺,她坐到老夫人身边,柔声道:“祖母,昨夜孙女已经劝过父亲了。”
    老夫人垂下眼帘,语气十分淡然:“你劝他什么?”
    卿如晤笑道:“劝她别忤逆我们老祖宗,要听我们老祖宗的话,做个乖巧孝顺的儿子。”
    老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冷凝的脸不再严肃,伸手戳了戳卿如晤的脑袋,佯装生气:“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尽会说好听的让祖母开心。”
    卿如晤仿佛松了一口气:“可算把祖宗您逗笑了,不枉孙女没脸没皮地卖乖讨好。”
    “你这丫头,也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老夫人笑着问道,“昨日的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卿如晤撇撇嘴:“老祖宗,您惯会为难孙女,一边是孙女的嫡亲祖母和爹爹,一边是视我如亲生的表姨,孙女如何能说什么?不过祖母一定要孙女说的话,孙女也只能告诉祖母,昨天那事呀,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
    “丁姨娘为了相府着想,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她处理方法不对;表姨不该将丁姨娘的话听进心里去,否则也不会犯病;父亲不该冲动,不管怎么说,应该先问清楚再定夺,我们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家,没问清楚就动手打人不对。”
    说着,卿如晤抬起头,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至于祖母,那就更不对了!”
    “哦?”老夫人板着脸,嘴角却掩不住笑意,“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做得不对?”
    卿如晤义正言辞地道:“祖母错就错在太宽和仁慈了,这样不行的,孙女要是祖母,早就把父亲狠狠地训一顿,训得他没脾气才行,或者干脆摆出您不怒而威的气势,镇住他,让他不敢动弹!”
    “哈哈哈……你个死丫头。”老夫人笑逐颜开,几乎笑得前俯后仰,半响她忽然顿住笑容,正色道,“别油嘴滑舌,好好说话。”
    卿如晤眼珠一转,笑着道:“祖母,您的确做错了,虽然父亲有众多妻妾和儿女,可是他的妻子儿女几乎走了一大半,现在余下这些人里,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父亲在外面殚精竭虑,为相府兢兢业业,回到家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他其实是孤独的。”
    “父亲年少时喜欢上一个女子,可是阴差阳错使得父亲求而不得,这种喜欢被压抑久了,遮掩久了,也就变了质,变成了淬进骨子里的执念,如今那个他想了半辈子的女人出现了,而且还是个独身,父亲没有想法怎么可能?”
    “更何况在情爱面前众生平等,谁又能逃得过失了理智成了疯魔的时候,父亲他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啊,这样的他,在得知自己心爱的人跳了池塘,几乎要死去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保持得了冷静?所以倒不是父亲有意针对丁姨娘,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轻贱她,实则是丁姨娘正好撞枪口上了。”
    “祖母,在父亲心里,天底下您是他最亲的人,在他失了冷静不知所措的时候,您没有站出来理解他安抚他包容他,反而指责他不该那样做,试问那种情况下的父亲,如何能理解得了您的一片苦心。”
    卿如晤定定的望着老夫人,天光落进她褐色的眸子里,清澈而干净,仿佛这时间最最纯粹的光彩。
    “所以祖母,这件事情里面,谁都做错了,您也做错了。”
    老夫人本就对卿如晤百依百赖,卿如晤的话,她如何能听不进去,闻言她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叹气道:“晤丫头说得没错,祖母确实做错了。”
    卿如晤将素心端过来的茶递到老夫人手中,声音十分平缓,正因如此,才显得特别有说服力。
    “祖母,一家人哪有不争不吵的,关键是争吵之后还能反思,然后改正自己存在的错误,只要一家人感情好好的,面子骄傲这些算得了什么,真的不必为了一点点事情就闹僵,那样不值得,凡事应该好说好商量才行。”
    老夫人听了,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最后都化作了叹息:“还是晤丫头你最贴心,同样的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我就是能听得进去,而且还觉得特别舒坦。”
    卿如晤握住她的手,柔声哄道:“祖母,以真心待人,别人也会以真心待之,祖母对孙女好,孙女自然事事都要为祖母做打算,孙女这点小心思,祖母您不嫌弃就好。”
    笑容又回到了老夫人脸上:“祖母如何能嫌弃,不过这下该如何是好,你可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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