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怎么也来了?”
    萧成器毫不见外就在她对面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听闻你病了,特地来看看怎么样,毕竟过几日就要比试了,若你耍赖中途换人我可不依。”
    李愿宁年纪虽小,却比在京城被捧着长大的萧成器要稳重,看不惯他言行轻佻。“公主应邀到府中,却因我们的疏忽让公主受惊,我来道歉探望是应该的。”
    容莺知道李愿宁是真的为她担心,心中也有愧疚。“这本就不怪你,而且你也派人去寻过我,应当是我给将军府添麻烦了……”
    萧成器撑着脑袋打断她:“这有什么麻烦的,公主不知道吗?当晚可是我找到了你和帝师。要不然帝师背着你走那么久都得累死了。他还很不领情的样子,我还以为公主要谢谢我呢,但是一直没等到,所以我就亲自来了。”
    李愿宁瞪他。“你不是说来赔罪的吗?”
    他眯着笑眼看容莺:“公主要我赔罪吗?”
    “不……不用了。”容莺被他这么看着略有些不自在,别开眼不看他。
    “公主”,他盯着容莺,存心要逗她。“公主怎么一见我就脸红?”
    聆春看到容莺被一个浪荡子这样轻浮的逗弄,心中也有了火气,将药碗放在书案上,说道:“公主染了风寒身子不适,恐会将病气过给二位贵人。”
    李愿宁听懂了意思,起身想拉着萧成器一起走,却被萧成器扯住重新坐了过去。
    萧成器瞥了眼药碗,摇摇头。“怕什么,你我二人从小习武,身体康健得很。要我说公主身子弱,练练骑射也有好处,兴许就不用再喝这些黑乎乎的药汁了,多难闻啊,多喝一口我都会吐出来。”
    容莺虽然不太想被萧成器缠上,对他说的这番话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萧成器如同找到了知音,又说:“我就知道公主是聪明人,不会不懂我的意思。而且这药都是烂七八糟的虫啊草啊的一起熬,说不准原本能好的都被毒死了。”
    李愿宁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当初你在马场上随手一指将公主害惨了,不知收敛反而得意忘形。即便你是平南王之子,也要明白如何收敛锋芒,不要仗着自己有靠山四处惹祸。”
    她有些气急,说完后又忍不住后悔,觉得自己说了些无用的废话。
    平南王的功绩朝野上下无人不知,萧成器也绝对算得上天之骄子,这种话他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自己再说一遍没准还要被他当成是说教。
    正懊悔中,却发现萧成器竟然沉默了片刻,不仅没有反过来讥讽她,反而难得正经地说:“知道了,我以后肯定改。”
    容莺发觉两人气氛变得古怪,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萧成器主动问:“方才她说,我将你害惨了?”
    他眼神微沉,敛起了轻佻的笑意。“是二皇子为难你?”
    容莺想了想,觉得还是因为自己太愚钝了,于是摇头。“是我太笨了,连弓都握不稳。”
    马场之前,萧成器对容莺没什么印象,连她是哪位嫔妃所生都不知晓,也从来没兴趣打探皇子公主们的事。当时只觉得她身为公主这么胆小十分有趣,不曾想过自己无意之举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再笨如何有我那堂弟萧壑来得笨,他不仅射不中靶子,让他摸一下马都要惊叫不止。本就是一场游戏,与自己的弟弟妹妹有什么好计较。”
    萧成器看到容莺的态度,大致也能猜到是容麒责骂过她,心中不禁烦躁,遂说道:“反正你也扭了脚,就不要比试好了,免得到时候输给我容麒找你麻烦。”
    李愿宁惊讶他会这么说,又问:“那你装作输给二皇子不就能了结了吗?”
    他冷哼一声,言辞不屑。“我怎么可能会输?即便是装的也不行,不就是一只鸟,让给他得了。”
    说到此处他想起什么,眼神忽地一亮,说道:“这次随匈奴使团来京的有一批商队,我高价买了一只兔狲,你们肯定没见过。方才进来看到了一只三花猫,想必公主也是爱猫之人,那兔狲你定然也会喜欢,届时你了病愈,邀你来平南王府看兔狲?”
    容莺好奇,问他:“什么是兔狲?”
    萧成器便说:“长得猫样儿,但又不尽相同,公主见了便知,要知道全京城可就这么一只稀罕的‘猫儿’。”
    李愿宁:“难怪你这么轻易就说不比,原来是不稀罕那只隼了。”
    “当然不是,”他扭头冲容莺笑,鬓边的玉兰花瓣跟着颤了颤。“我可是为了公主才不比的。”
    ——
    萧成器突然反悔不想比了,这件事传出后,大多数想凑热闹的人也只是有些悻悻然,只有容麒非但不觉得省心,反而更加气闷憋屈,像极了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出气。
    按理说不用比试就能得到那只白隼,他应该要高兴才是,但此刻却只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恨不得立刻捉了萧成器来将他打一拳。
    他甚至怀疑,萧成器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真的和他比试,只是让他精心练习御射后,再轻飘飘一句不比,故意找着法子气他。
    然而此刻若他气不过想逼着萧成器比试,怕是要被人背后说不知好歹,得了好处还不依不饶。
    容麒脑极了萧成器,彻底将容莺忘到了脑后。
    为了不喝药,容莺索性打着请教功课的名头,一早就去闻人湙的院子避难。之前因为公事,闻人湙大都是不在的,自此一遭后两个人反而都清闲了下来。
    闻人湙见她来找自己也不意外,吩咐封慈在院子里多添了张椅子,两人在院子里各自做各自的事。容莺有看不懂的地方请教他,他也会耐心地讲解。
    只是《尚书》这种古籍对于容莺来说,不仅读起来晦涩难懂,还非常枯燥乏味,不过半个时辰就开始犯困。
    太阳暖洋洋地晒着,偶尔风一吹,斑驳树影也跟着摇晃。容莺伏在石桌前,纤细的腰身弯曲着,朱红的腰带一直坠到地面。她看得累了,趴在书上小憩,没有挽起的发丝滑落肩侧,露出一段白净而纤细的脖颈,就像娇嫩脆弱的花茎,轻轻一掐就能摧毁。
    闻人湙移开眼,执卷的手指紧了紧。
    那夜在山中,他背了一个娇弱得像花似的小姑娘,听到她贴在耳边碎碎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近在颈侧,冰凉的发丝滑进衣襟,他当时没有太多感触。
    直到他精疲力竭地回去歇息,当晚又梦见了她。
    梦里也是那样纤细腰肢,白嫩如花茎的颈子,以及她娇柔中带着微怯的嗓音,在梦中破碎而缠人。
    梦醒后,他去净手时,仍觉着那声音还在耳边绕,使他心神不宁。
    容莺一无所知地埋头小憩,一片叶子被风吹落,恰好落在她露出来的后颈,翠绿叶子在雪肤对比下很是扎眼。
    她并没有睡着,正想伸手拂去,却忽然感到一点冰凉落在了那处。
    耳边有衣料摩挲的声响,那点冰凉很快又与叶子一同消失了。
    她装作睡着,忽然觉得被触碰到的那处肌肤莫名滚烫。
    闻人湙将落叶拿走,却没有立刻扔掉。
    藏于袖下的手指攥紧,指甲掐进肉里,连着落叶被碾碎,汁液染在了指缝和手心。
    他面色平静,另一只手轻飘飘地又翻过了一页。
    第12章 喝药   “可以了吗”
    聆春猜到容莺会为了躲避喝药去闻人湙的院子,早早就吩咐人将药包送了过去。
    到了晌午的时候,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闻人湙就命人多备了一份碗筷。等药香飘出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皱眉,紧接着就看到封善端了两碗汤药放到桌案上。
    她甚至还有些心疼,说道:“先生怎么要喝两碗药,这简直是折磨人。”
    闻人湙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将一个药碗推过去。
    “嗯?”
    他言简意赅:“你的。”
    容莺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是我的?”
    “洗化殿侍女送来的药。”闻人湙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你会将喝过的药吐出来,我让下人煎了两份,你还是喝了的好,以免受两次折磨。”
    容莺面上写满了犹豫,他索性将自己的药端起,干脆地喝干净,再面无表情地饮茶。
    她见闻人湙喝得果断,也受到鼓舞一般,端起药碗准备喝,才抿了一口,胃里就一阵翻涌,辛而苦的气味儿直冲鼻腔,熏得她泪眼朦胧。
    掩唇咳嗽了两声,她问:“我的药是不是要更苦些,怎么你会喝得那样干脆……”
    “都是一样的。”
    “我觉得还是我的药更苦……”她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明显是要推脱不肯再喝。
    封善在一旁候着,心里已经在觉得容莺果然是公主没经过苦的,喝个药都能喝得泪花翻滚。见到闻人湙皱眉,心想他是不是终于要忍不住,想将容莺丢出去了。
    下一刻,闻人湙端起了容莺的药碗。
    封善凑在封慈耳边低声说:“我猜公子要倒了她的药,说‘爱喝不喝,不喝就滚’了。”
    封慈摇头,示意他再看看。
    闻人湙面色微沉却没有发怒,只是一言不发将容莺的药喝了小半,容莺睁大眼看着他的举动,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微敛着眉,擦去嘴角药渍,缓缓将药碗推给她。“可以了吗?”
    容莺傻愣愣地接过药碗,忍着反胃憋住气一口喝净了。
    药汁的苦涩没能压过心头的惊骇。
    她没想到闻人湙会这么做,只是喝个药的小事,就像是非要陪着她做什么一般。因为她说苦不愿意,他就以身作则地给她喝了一半,眼神却是冷着而,毫无要哄人的意思,更像是另一种的逼迫。
    而他也知道,这套对容莺十分适用。
    ——
    几日后,闻人湙也渐渐忙了起来,容莺不好再去打扰。因为闻人湙对她的指点,夫子检查课业时并没有出错。容昕薇与薛化卿的婚事就在初夏,为了筹备婚事,她也极少再去书院,连着她的伴读也没有再来,容莺那几日过得都轻松许多。
    李愿宁比容昕薇还要年长一岁,自从回京就被家中长辈念叨着早日成婚,然而她随军多年,对于京中文弱公子和纨绔草包一个也看不上,时常和容莺抱怨,连着容昕薇的驸马也被她贬得一无是处。
    “六公主在宫中消息不灵通,我表姐的小姑子私底下讲过,那薛家的二郎薛化卿表面是个正人君子,背地还养了一个外室,眼看着和公主婚事近了,不顾那外室怀着他的骨血,命人将她推到河里淹死,不过一狼心狗肺的货色,竟也能攀上金枝玉叶的公主……”
    容莺是见过薛化卿的,听到这桩事心里也不禁犹豫起来。虽然容昕薇对她多加欺辱,可她到底是不希望堂堂公主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男子。
    回到洗华殿,容莺考虑许久,虽然心中怀疑这件事的可信度,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去找容昕薇,顺带拿上了之前赏赐给她的一个紫璎珞珍珠项圈,想把自己的花鸟簪换回来。
    容昕薇为人骄纵,听说容莺来找自己,嘴里根本没一句好话。
    容莺脾气软得过分,并不与她计较,反倒说起薛化卿的事,让容昕薇私底下去查一查。
    “不可能!薛郎的品性我岂不比你知晓,连我都未曾听闻,你又如何得知?背后如此编排,怕不是看我与他婚期将近刻意来给我找不痛快的。”容昕薇虽然说着否定的话,语气却也没那么坚定了,就像是扬起了尖利的刺防止被人伤害,说出的话越发刻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的驸马指指点点,不过一个舞姬所生的女儿,薛郎与我自幼相识,他如何会背叛我,满口谎话,你给我滚!”
    容莺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与她计较,还好声好气地问:“六姐姐,我的簪子你……”
    容昕薇冷哼一声,嗤笑道:“我当是为什么,是来要你的破簪子来了。你那死人娘亲戴过的东西我还嫌晦气呢。算我善心大发,替你烧给了她,如果想要就自己下去找吧。”
    容莺因为恼怒气得脸色苍白,僵硬地转过身,袖中的手中在微微发抖。
    她用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努力克制住满腔的怒火。她不敢多待下去,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口出恶言,她担不起惹怒容昕薇的下场。
    回去的路上容莺走得极慢,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容昕薇辱骂她的话,一会儿是聆春对她的劝告。跟着她的宫女被遣走,容莺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走,眼眶热得厉害,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自己在路上哭出来。
    走得累了,她找了个人少的台阶坐下,双臂环着膝盖呆滞地望着枝上的雀鸟。
    她记得自己的母亲赵姬就是这样,从她记事起母亲就总是愁苦着脸,只有偶尔会露出笑容,捧着一封信读了又读,后来她也看过母亲将那些信丢进火盆点燃,又望着飘零的灰烬崩溃大哭的模样。
    有宫人说她的生母是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可容莺想起了只觉得她很可怜,皇宫不是她想待的地方,这里没有人能让她有活下去的欲望,即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行。
    容莺想,若她是个男儿身,亦或者她聪敏讨人喜欢,会不会母亲就想活下来了。
    这样的念头非但不能给她一丝安慰,只教她心中堵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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