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过后,容莺眼前突然暗了下去,湖面上的一切随着波澜而晃动模糊。她下意识挣扎呼救,却一张口就有冰凉的湖水涌入口腔,呛得她胸腹闷疼。前一刻她还在感叹的湖光水色,下一刻就使她窒息要命。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容莺抬不起胳膊,眼睛睁不开也无法呼救,只能无力的向更冰冷的湖底下沉。
    在她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忽然间感到腰上一紧,她想睁开眼却又没力气,很快便模糊了意识。
    “公主……”
    容莺身上发冷,隐约听到有人呼喊,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也恢复了知觉,还未睁开眼就咳嗽了起来。立刻有人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在她耳边说着:“可算是醒了……还好没事……”
    容莺浑身衣物已经湿透了,湿乱的鬓发贴在脸颊和颈项,她睁开眼,伏在小榻上平复呼吸,脸色仍旧苍白。
    围着她的是三个陌生的女子,其中一位应当是官宦人家的妇人,衣料和首饰都十分富贵,面相还有几分眼熟。
    见她醒了没说话,王馥雪猜到她是吓傻了,给她递了杯热茶,安抚道:“公主不必忧心,已经没事了,金吾卫正在追捕刺客,一会儿我会派人送公主去府上歇息。”
    容莺开口,嗓子艰涩的厉害,“我见过你。”
    王馥雪笑了笑,坐到她身边。“镇北将军府的李公子冠礼上,妾身与公主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容莺沉思片刻,很快就想起了那段记忆。王馥雪就是那个小孩的母亲,李愿宁曾提起,说她被卫公子抛弃后,转头嫁给了卫公子的父亲,做了他的继母。
    忆起这段后,容莺点了点头:“你是卫尚书的夫人。”
    “妾身本姓王,闺名馥雪,公主叫妾身的名字就好。”王馥雪笑起来自带风情,嗓音柔媚却不矫柔做作,反而让人想要亲近。
    容莺喝了热茶,脸色还是没有缓和太多,显然是被吓坏了。
    “妾身这游船上没有备衣物,还请公主忍耐一时半刻,府上离此地不远。”
    容莺点头谢过,问她:“方才的画舫如何了?我落水之前看到有刺客,船上似乎是起火了,他们人呢?”
    王馥雪摇摇头,说道:“这些就不知道了,妾身今日也只是出来凑个热闹,哪知会撞上这种事,也没敢靠太近。方才有人将公主送至船上,让我们快些离开,我再看时那船舫已经烧得不成样子,隐约看见是死了不少人,但好在四周侍卫来得快,贵人们应当没有大碍,公主还请宽心。”
    容莺心乱得厉害,根本没法子平静。在她落水前还看到了闻人湙,上一次从将军府离开他就被人追杀过,如今又遇到刺客,尚且不知道是不是冲着他去的,万一又出事了怎么办?
    因为王馥雪的那句死了不少人,她心中惴惴不安,问道:“那么多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王馥雪看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索性劝说:“公主不必忧心,安心歇着就是了。船上都是贵人,自然有侍卫放心保护,公主落水时是孤身一人,被救起后也无人相问,哪里还来得心思去忧心旁人呢?这一身湿衣裙再不换下小心染着风寒。”
    王馥雪说完就出了船舱,船舱外有几个身影,似乎是守在外的护卫。
    容莺此时在王馥雪的地方,也不好多麻烦她,只能强压着心中不安,一直到上岸后仍忍不住看向湖面。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火光和大小游船。
    岸边围满了兵卫,百姓也远远地张望着那处的动静。
    “公主莫看了,请吧。”王馥雪扯了扯她的袖子,带她去找马车。
    路上的时候王馥雪还感叹了几句今夜的变故,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容莺,问她:“公主这么焦急,是那画舫上有什么珍视之人吗?”
    容莺被她盯得脸庞发热,点了点头,极小声地应道:“应该算是吧……”
    “那必然是算的。”王馥雪知趣的没有问她是谁,只说:“今夜是乞巧日,公主若与他心意相通,趁此表明心意多好,可惜竟出了这种乱子。”
    容莺这次就没应声了,王馥雪瞥了她一眼,明了地笑了笑。
    好歹也是一个公主,落水这么久都没人来找,那边金吾卫正在四处搜寻画舫上各人的下落呢,连落下了一个公主都不晓得,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王馥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琉璃珠串,也没打算插手姑娘家的风月事。不过是上次在将军府见了一面,觉得还算和眼缘,恰巧有人把他送到自己船上,顺手搭救一把罢了。
    换作以往她可不做这烂好人又没回报的事儿,一个不受宠看着也不聪明的公主又不能给她什么好处。
    容莺以为自己会被送到尚书府,谁知马车在另一处府苑就停下了,王馥雪先下了马车,看出她心中疑问,便道:“此处是妾身的舅父所购置的宅院,卫府路远,公主今夜先在此处歇息,将湿衣物换下。”
    她点了点头,任由王馥雪安排。
    这处宅邸也算富丽,她听说王馥雪是因为出身才被卫公子抛弃,说明她不是出身官宦世家,舅父能住得起这种庭院,应当也是家大业大的商贾了。
    很快府中就有人出来迎接,王馥雪的舅父舅母语气亲切,也不质问她是要做什么就迎着人进门。
    容莺在身后跟着,看见王家人面容带笑,对待王馥雪的的笑容中除了长辈的和蔼以外,竟隐约还有几分恭敬,也不知是不是侄女做了尚书夫人的缘故。
    侍女领着容莺去房中换上干净的衣裙,都是一些崭新还未穿过的。王馥雪比她年长几岁,身量自然要更高更匀亭,她穿着稍大的衣衫,显得更加娇小了,榴花裙提到胸下才勉强不至于踩到。
    侍女不知道她的身份,以为只是什么小姐,给她更衣的时候还闲适自在地聊起今晚的变故。从临仙湖遇刺说到了容昕薇大婚。
    第22章 汹涌   “怎么不哭了?”
    因为是乞巧节的缘故, 京中大户人家也会给空闲,允许府中的下人们出去凑个热闹。
    两个侍女应当也才回来,还对今日街上的盛景念念不忘。普通百姓对于公主出嫁十分好奇, 都争抢着去看一眼。
    容莺因为今晚的变故心神不宁, 没料到容昕薇那里也会出事,两个侍女谈起六公主唏嘘不已, 一边替她整理衣物一边交谈, 她便凝神听了一会儿。
    一人小声道:“六公主委实烈性, 听说驸马是边跑边喊, 险些没被公主一刀刺死……”
    另一个侍女啐了一口, 狠狠道:“也是活该, 娶了公主还不甘心,竟和那勾栏院的下贱小倌混在一处, 还有外室抱着孩子上门讨说法,公主如何能不怒, 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偏在今日呢, 兴许就是串通好存心报复。六公主如何能受到住这等奇耻大辱, 薛家就等着遭难吧。”
    容莺听得眉头皱起, 隐约听懂了一些,但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荒诞,一时间也不敢轻信。本来今日就人多口杂的,也可能本来没什么,被口口相传才扭曲了本来面目。
    遇刺的事才平息不久,侍女们也没得来太多消息,只知道临仙湖上贵人乘坐的画舫起了火,惊动了城中的金吾卫, 并不知道什么内情。
    容莺披散着湿发,坐在桌前小口啜饮凉茶,脑海里仍是最后落水的画面。
    也不知和她一同落水的姑娘是不是也被人救起来了。
    她沉思片刻,一颗不安的心非但没有得到平静,反而跳得更厉害了。
    船上火光冲天,又死了那么多人,闻人湙会不会受伤?
    侍女正要推门,就见容莺先一步推门而出,像是要离开。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容莺抓着侍女的手臂,忙道:“我想去将军府一趟,还请府上备好车马。”
    侍女虽然不解,却没有说不好。
    “姑娘稍等,这事要去请示主子。”
    她方才想了很久还是放不下心来,今晚的事必定惊动了镇北将军府,兴许府上也有人在画舫上,总归今夜大家都睡不着了,她去找李愿宁问点什么兴许还能安稳些。
    侍女很快就回来了,容莺也没时间再梳发髻,随意扯了根发带将头发松松地挽了个低髻,耳边还有好几缕随意的晃荡。
    王馥雪还没走,听说容莺要出去也不拦着,索性自己回尚书府顺路还可以同行。
    等他们再出府,本该人满为患的街市竟空荡了不少,只有零星几个路人以及正在收整摊铺的小贩。
    这种鱼龙混杂的日子经常出事,为了京城的治安着想,金吾卫会扮成普通人四处巡逻。既要避免人多踩踏,还要防止有人作奸犯科,有时候还要负责将私奔出逃的男女抓回去。
    如今走在街市上,容莺也分不清哪些人会是金吾卫,不一会儿听到一串马蹄声靠近,在她乘坐的马车边缓了下来。王馥雪掀开车帘,看到是一列骑马的金吾卫,打头的人穿着绛色圆领袍,腰间金玉革带上挂着匕首和水囊。
    王馥雪柔柔一笑,寒暄道:“孙郎君也在,今日有得忙了。”
    被叫做孙郎君的人对她作了揖,面色不好,说道:“原来是尚书夫人,今日京中不太平,混进了不少贼子,夫人也早些回去吧。”
    容莺探出头,问他:“敢问孙郎君,今日临仙湖上伤亡多少人?”
    孙郎君看见马车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稍愣了一下,很快就说:“除刺客外,伤者约莫五六十人,沉湖的尸首还未打捞完,死者几何在下此时也无从得知。”
    容莺心中一紧,忙又问:“那从画舫上救下的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多数人都被接送了回了府邸,另有几人因为事出紧急安置在了镇北将军府上,李将军此刻应当正在与他们商议今晚的事,姑娘若是要寻亲友,不如去看看?”
    “多谢孙郎君。”
    “无碍,”
    很快有人骑马上前对孙郎君说了什么,他立刻向二人道别,一扯缰绳就走了。
    王馥雪看容莺只潦草系了发带,连发髻都没梳好,不禁笑道:“公主就那么急?”
    “我不放心。”容莺的手指暗中绞着袖子,闷声应答了她。
    王馥雪对这个虽然美貌而依旧不起眼的公主没什么印象,如今却从她的言行中看出了几分谨小慎微。不用想就知道在宫里没少被冷落慢待,既没有可靠的族人也不得皇帝喜欢,身边必定没人会上心教导她。这样的姑娘,长大后必定心思单纯,十分容易对谁交付真心,稍微有人对她笑一笑,就以为是对方是好人。
    王馥雪轻叹了口气,撩起一缕容莺的头发,发上还半干着,湿润的发尾都聚在一起。
    “公主怎么就没想过,都这么久了,街上金吾卫又这么多,怎么没人来寻你呢?按理说如今公主也是下落不明才对。”
    容莺怔了一下,眼睫颤了颤,略犹疑地开口,又显得没什么底气:“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也在画舫上……就算有知道的人,也许是受了伤呢?或者有人找过但我不知道而已……”
    王馥雪翻了个白眼,摇头叹息:“都这么久了,他们都开始打捞湖中尸首了,若有心找公主,怎么会现在还不来?怕不是扭头就将公主给忘了。”
    容莺想到最后看到闻人湙的那一眼,霎时间脸色就白了下去,却仍是坚持说:“也许以为我死了。”
    她都这么说了,王馥雪也懒得反驳,只好笑了笑了事。
    马车送到镇北将军府的时候,府门前列了不少兵卫,还有两驾不属于将军府的马车停在外面。
    容莺下了马车,对王馥雪道谢,而后王馥雪也走了。
    将军府的人去通报了一声,恰好李愿宁就在不远处,立刻出来见她。
    时至七月流火,入夜后起了凉风,衣衫单薄的人难免会感到微冷。
    风一吹,容莺的头发就随着轻薄的衣衫晃,她刚瑟缩了一下,李愿宁就上前拉住她。
    “公主怎么来了?”
    容莺反问:“帝师在将军府吗?”
    李愿宁点完头,又焦急道:“你没跟着三公主回宫,反而到将军府来?今夜叛贼混入京中,若是再遇到祸事就遭了。”
    她说着就拉容莺往里走,容莺跟着她,边走还要小心不踩到微长的裙摆。
    “帝师在哪儿?他有伤到吗,我想去看一眼。”方才从李愿宁说的话她就明白了,显然是三姐姐和驸马一定是将她给忘记了,这才让人以为她也跟着回宫。那闻人湙呢,闻人湙也这样以为吗?
    容莺一颗心都跟着沉了沉,仍是不死心道:“我想去看他。”
    李愿宁站定,目光探究地看她,片刻后才说:“我带你去……”
    容莺沉默着跟在她身后,李愿宁走了一会儿,眼看着要到了又突然停住,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公主是对帝师有心思吗?”
    天色很暗,容莺恰好站在阴影处,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看到她微微点了头。李愿宁觉得肺里堵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倦怠似的。
    “怎么就非要是他,公主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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