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你这小朋友挺孤僻啊。”
    蔡司乐得肚腩抖起来:“哪啊,第一次看现场,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刺激得够呛。”
    柯屿夹着烟的手一顿。
    所以才来抽烟?
    中午有个把小时的休息时间,吃过饭都散回了各自的院子里午休。下午主要是程橙和阿卓的戏份,柯屿的在晚上,是菲姐跟他哭诉被家暴骗钱威胁的剧情。他台词少,跟上午一样,正是他最不擅长处理的桥段。
    他仰靠在沙发上,尝试酝酿愤怒。
    五秒后,眼睛睁开,是平静无波的眼神。
    村子里的母鸡咯咯响了两声,他烦躁起身,一身火气都拿去跟窗帘较劲——刷得一声拉上,晃动的缝隙中,看到商陆对着电脑的剪影。
    木制楼梯上一阵脚步响动,声音从楼梯拐角咚咚而下,穿过院心的石板路和连廊——还没到商陆门外,手机震动,在一秒内唤回柯屿的神智。大白天公然进一个帅逼小摄助的房间,他是嫌自己绯闻不够多!
    点开,商陆的微信分行清晰:
    「菲姐的台词透露出什么信息
    每一条在飞仔的心里意味着什么
    飞仔的个性?尝试三至五个关键词
    为他的个性找到愤怒口
    为愤怒设计出符合人物身份、背景、年龄、经历的动作」
    柯屿院子中的秋千藤椅上坐下,吱呀声透过窗纱传入房间,商陆转过脸,朦胧地看着他的身影。
    「我就在门外。」
    「我知道。」
    「我想进来。」
    「现在又不避嫌了?」
    「不演给你,你怎么知道我不对?」
    「我大概能想象到。」
    柯屿威胁:「……年轻人讲话小心点。」
    「很小心了,我刚在电脑上复习过这位老师的过往表演曲目。」
    柯屿扶额:「……有那么差吗?」
    「流于表面,很肤浅,跟人物个性脱离,出戏。」
    「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
    「对五官和肢体的控制很精准,而且漂亮。」
    见柯屿没回,商陆追了一条:「你是不是又紧张了」
    柯屿让他「滚。」
    商陆笑了一声,没收着,声音透着纱窗纸递入柯屿耳中。
    「你演得不好,不是你不会控制形体和表情,也不是面瘫,而是你无法处理深层次的人物。不是每个演员都需要看剧本时问自己这种问题,我让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发现你的小传以第一人称进行,非常到位,我想也许这是你感知人物、共情人物的方式。」
    商陆想了想,把剩下的字删掉。柯屿的问题不止这一个,但他暂时难以准确描述出,只在一闪而过的直觉中捕捉过。
    不急。
    午后静谧的院落再次传来藤编秋千的吱呀声,商陆再次回眸看,人走了,剩秋千空荡荡地晃着。
    柯屿一步一步上楼,平心静气。
    他翻阅剧本,菲姐的台词他都甚至会背。再度逐字逐句阅读,划线-拆分-寻找剧情线索-寻找对应行动-解读唐琢该死的要命的隐喻。时间无声流淌而过,笔无数次被扔下又捡起,他强迫自己,像学生时代做听译。心无旁骛之下,他对院子里的动静一无所知,不知道商陆提前早早地出去。
    做功课睡着也是丢脸。
    等醒来时黄昏降落,要变天了,雪山上浓云翻滚,遮住了铅灰色的峰顶。剧组五点收工,正是吃晚饭热闹的时候。下场戏七点开拍,柯屿的答案早早发了出去,却还没收到回复。
    他解得一塌糊涂。
    让他现在做高数题都不会比这更糟糕。
    心情不佳,一顿饭只草草吃了几口就离座,盛果儿要跟,被他抬手止住。
    “我一个人走走。”
    降了温,雪山下的风卷起衣角,半长的额发在风中翻飞,他的背影被夜色下的呼啸裹挟,过了一会儿,雪籽扑面而来。柯屿温柔地想:古城下雨了。
    雪山飘雪,山脚落雨,高原气候的铁律。
    一把长柄黑伞撑上头顶。
    不说话,气息已经表明了身份。
    柯屿没有回头,径自走着,“刚才没看见你。”
    “厨房灶台上刻了很多古东巴文,多看了两眼。出来时刚好看到你一个人出来。”
    “跟过来干什么?”
    商陆笑了笑,声音在风雪中漫不经心:“怕你小助理挨冻,帮个小忙。”
    到路口该左转了,商陆拉住他手腕:“这边。”
    走五十米到巷尾,一家纳西小院,手工纸灯笼在雪中飘摇,写着的“天雨流芳”四个字被吹得走马灯似的转。
    商陆扣响门扉,院内的脚步声在风中几乎听不见,等了几秒,门开了,一个裹着长巾的妇人把两人让进去。
    柯屿心提起来,掌心攥紧了不自在地问:“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演给我看吗?以后就在这里。”
    第34章
    “这里……”柯屿被风吹得迷了眼,一句话说半截,后半句吞咽在突如其来迎面相冲的强劲气流中。黑伞下压,伞骨瞬间被吹得几近弯折,天眨眼间暗沉,柯屿看不清路,脚下一个趔趄,被风给卷到了商陆的怀里。
    商陆拦腰搂住他,伞被吹飞,在黑色的气流中被席卷着飘远。
    一瞬间撞入呼吸的气息比这夹雪带冰的冷冽更鲜明,兼尔温暖。商陆一手紧紧箍着他,一手在前面为他抵挡风雪,耳边隐约一句:“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跑到了正屋,柯屿猛跺脚,商陆帮他拍着身上的落雪,又解下外套给他裹上。头发湿了,手在半空停滞一瞬,揉了上去。黑发在指尖被拨弄,扑簌簌地落下雪籽。
    几步路几句话的工夫,这天气就变得彻底,如果刚才说出去散心还算合理,现在就该担心他生命安全了。盛果儿的电话果然进来:“哥,你在哪里?你羽绒服还在餐厅,我给你送过来?”
    火塘发出哔剥声,柯屿蹲下烤着手,看了商陆一眼,对他亲密无间无比信任的助理撒了个谎:“不用,我已经回房间了。”
    “啊?这么快?”
    当着人面扯谎的滋味相当怪异,柯屿克制着让自己忽略掉商陆似笑非笑的注视,平静地说:“我睡会儿,不要打扰我。”
    “哦好……唐导说风声太响,他们再想想办法,如果还这样今晚上就不拍了。”
    全片都是安静的,夏日午后与夜晚的沉闷,汗流浃背又胸闷气短的感觉,风声收了进去,意境就变了。这种级别的风,消音毯恐怕也无济于事。
    “知道了。”
    挂了电话,柯屿把消息转达给商陆,“拍摄取消了。”刚才迎两人进门的阿婶给倒了两杯热茶过来,柯屿握着塑料一次性杯,“那我先……回去了?”
    “是拍摄改期,又不是这场戏取消。”商陆拨着烧得通红的木炭,玻璃窗被吹得哗啦作响,“再等等,等风小一点,我送你回去。”
    “别了,”柯屿拒绝道,“你是嫌我凉得不够快。”
    跟他单独进院子已经够疯了,要是被谁撞见,明天就能上营销号。
    商陆瞥他一眼:“你又不是gay,还怕跟我传绯闻?何况我一个小摄助,这么轻易就能睡到你,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的风评?”
    柯屿言简意赅:“反思个屁。”
    商陆笑了笑,扔下烧火棍起身,又蹲在了他跟前。柯屿坐在小板凳上,整个人骤然紧张:“你干什么靠这么近?”
    商陆人高,蹲着不比他矮,两眼无奈地与他对视,手伸进羽绒服口袋——“拿剧本。”
    柯屿忘了自己还裹着他的衣服,手条件反射地跟着也伸进去要拿,掌尖相触,两人动作都是一顿,商陆低语一句:“好冷。”
    修长的手指顺势缠住了他的。
    瞳孔睁大,柯屿整个人僵住,慌乱空白的表情落入近在咫尺的商陆的眼中。
    柯屿垂下视线,手挣了一下:“快松手。”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他脸色本能性地一变,在再度出声前,商陆如梦初醒般松开他的手,又抽出卷成筒状的剧本。神态自若坐回去的同一瞬间,虚掩的木门推开,阿婶提着银茶壶进来,弯腰看了看火,又对两人笑了笑。
    商陆把剧本递给柯屿,却没进入正题,而是说:“小岛老师,对不起。”
    “没关系。”柯屿很快地说,几乎话音刚落就接上,又或许是觉得接得太快了,手攥紧了剧本,欲盖弥彰地解释:“不至于,是我手冰到你了……”
    “不是。”
    柯屿懵懂地看着他,“不是?”
    商陆想了想:“我有罪。”
    柯屿:“……”
    不至于不至于,这真不至于。
    “下午看了你的吻戏……”商陆强迫自己看他,艰难地措辞:“没忍住……”
    没忍住……?没忍住什么?救命!剧本被攥到变形,柯屿每根神经都绷成了直线,恨不得立刻落荒而逃。在剧烈的心理激荡中,听到商陆坦诚的剖白:“……没忍住对你有了奇怪的画面。”
    小矮凳砰然翻倒,又咕噜滚了两圈,柯屿豁然起身:“你、你……”吞咽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凶:“这种话可以不用告诉我!”
    商陆跟着起身,打定主意要坦白到底,冷静地说:“我还搜了其他的片段。”
    柯屿听懵了:“什么?”
    “吻戏。”
    看到了柯屿当年第一次拍吻戏时的采访和花絮,三四年前了,荧幕上的他比现在青涩许多,被记者问到对荧幕初吻是什么感觉时,远没有现在那么游刃有余,甚至笑着躲镜头。他很尊重女演员,到底没说是什么感觉,只恳请让大家多关注剧情。
    柯屿脸上已经做不出表情,商陆认真地一字一句:“因为我再三跟你确认你是不是gay,我也肯定我自己是直的,所以我觉得这种事情应该跟你坦白,否则……好像在亵渎你,也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柯屿咬牙切齿:“那你应该反思反思你他妈是不是也没有那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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