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聂锦华关爱他,“等这一趟回去,你就是大明星了,表忠心拍马屁都不会?闭着眼睛也要说你老师赢面大。”
    真不知道商陆从哪个犄角旮旯挖来的苗子,表演技巧全无,人情世故全然不懂,傻得跟白纸一样。聂锦华觉得纪允也是命好,跟当初的柯屿一样,不知怎么就被商陆认定了,力排众议非要用。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是那个在roundtable上被挑刺的年轻人了,而是一言千钧的名导,有他背书,顾岫没挣扎就把纪允的经纪约给签了下来。
    晚宴相谈甚欢,刚好剧组其他主创也都在今晚抵达,聂锦华提议去喝一杯。
    整个电影节期间,party是不会停的,不仅是各路发行商、制作商和主办方的官方聚会,海滩边随便停辆小车支张帐篷,那就是个bar了,全世界的陌生人都可以在此喝啤酒热舞。电影宫一侧的沙滩上,巨大的银幕上画面流动,《低俗小说》正放映到尾声。这是官方的沙滩电影,每天傍晚时放送,也是唯一不需要媒体证邀请函便可直入的地方。
    剧组聚会没那么正式,随便找了个海边小酒吧就坐了。女主演这回真是谢淼淼了,但她得奖运不好,国内两年无水花,国外也没提名,这回干脆就被初出茅庐的纪允弯道超车。但姑娘心大看得开,大大方方地祝福纪允,又把商陆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过你撞上了柯老师,那姐姐就要说抱歉了,你还差得远呢。”
    纪允:“……”
    商陆斜他一眼,把鸡尾酒杯从他掌下移走,跟waiter说:“给他杯无酒精的。”
    淼淼托着腮:“商导,别的大导都是拍女的拍的好,缪斯那都是女的,第一番位第一戏份也都是女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成男的了?”
    纪允回呛她:“淼淼姐,你现在去变性也还来得及。”
    “没大没小。”谢淼淼戳了他胳膊一下,佯装生气:“你高兴什么?等哪天柯老师回来了,你老师就看不上你啦,你就哭吧。”
    纪允还没想好这当中的利害,耳边已经听到商陆说:“不会。”
    谢淼淼心里惋惜了一下。当初在剧组好成了什么样全世界都知道,一转眼就到了两不相见的地步。她还是很怀念柯屿在剧组的时光的,没别的,那时候商陆有好脸色,会和剧组开玩笑。有时候ng太多,演员都有怨气了,非得柯屿出来。他哄人的方式好简单,就似笑非笑地威胁他说:「喂,罢工了啊。」
    柯屿一离组,片场少了个好导演,多了个控制狂魔和完美主义者,经常被他恶龙咆哮式地训到全员噤声。纪允也是个完蛋玩意儿,叫一声「老师」,商陆冷脸说「退学吧」,根本就镇不住他也哄不了他。
    淼淼心里叹口气。
    唉,再看看隔壁栗山,那是老当益壮鹤发童颜嘛!想想也是,场场一条过,能不高兴,能不年轻吗!
    她心里其实打了个小算盘。
    早就偷偷约了柯屿了。
    精致的女士腕表上,时钟快走到九,海滩电影结束了,数千人经久不息地鼓掌吹口哨,直到片尾字幕结束才开始散场,沙滩边的酒吧咖啡馆即将迎来真正的高峰。
    淼淼举着手机打字,给柯屿发定位坐标,共享事实位置,眼看着两人的小点越挨越近。
    商陆接了个电话。
    他没避嫌,一桌坐着的都听到他低声说:“好的,我现在过来。”
    谁找他?谢淼淼还未想明白,聂锦华给了答案:“瑞塔吧?”
    瑞塔虽然是纪录片的主角之一,但毕竟和这部片没什么关系,早在一行人抵达酒吧时就找借口离开了。
    商陆点点头:“她喝多了,我去接她。”
    “哦……”几个人都起哄,意味深长地拖长调子交换眼神,聂锦华说:“瑞塔是漂亮。”
    “跟明星比是差点儿,胜在那股劲儿。”
    谢淼淼唇角笑意稍冷,惯不得几个大老爷们背后嚼人舌根跟挑瓜似的,她娇俏地说:“瑞塔是现役最伟大的女性运动员,三次环游太平洋,又是全球最美五十张女性面孔之一,长得漂亮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而已,哪像我呀,”她眨眨眼,“你们看我,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众人都笑起来,也不觉得有被冒犯到,懂事地把话题揭过去。聂锦华开口道:“你要这么说,我看跟我们商陆就很配。”
    商陆懒得当这西洋景,并不言语,抿完杯中威士忌便站起了身。
    “再等会儿呗。”淼淼生硬地挽留。
    “怕她出事。”他最明白法国的治安,尤其是戛纳现在这种混乱失序的状态。
    那头柯屿估计是找不到,小点在屏幕上挨近了又溜远,急得谢淼淼脚趾紧抠。天可怜见,就在她硬着头皮硬留商陆的时候,柯屿发了条语音过来——
    谢淼淼一个心抖连着手也抖,把语音按了出来——
    “淼淼,我好像迷路了。”
    失真质感的声音,略带有笑意的声音。整个团队都静了,只有吧台处乐队的演唱,以及月光下潮汐的哗哗声,听着令人感觉很温柔。
    柯屿举着手机,觉得自己晕头转向得真像个路痴。明明实时定位显示就在眼前,但他愣是找不到那个招牌上有蓝色大门标志的酒吧。小小的沙滩上此刻容纳了不知道几千人,柯屿在不知名语言的低声笑谈中逆向而行,“excuse me”,他不住地说着,格开影影绰绰的人群,“要不然——”
    手机抵在唇边,他想和谢淼淼开玩笑,话到嘴边倏然忘了,有人从他眼前经过,只是一错眼的工夫,当再度回眸时,柯屿怔愣在当场。
    商陆好像是凭空地出现在他眼前。
    真奇怪,他之前竟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他。
    他的西服兴许是留车里了,只穿了件白衬衫,领口开了三颗,露出平直肩膀下隐约一点锁骨。袖口是挽到手肘的,配了一只棕色皮质腕表。
    人的眼睛一瞬间可以记住很多,大脑却无法瞬时分辨出这些信息。柯屿只是锻炼得够久。他知道,当他把目光移开时,这些令他牵肠挂肚的图景就会消失。
    商陆也看到了他。离了几步距离,虽然灯光不算好,但他的夜盲症改善了许多,可以朦胧地看清他。
    “要不然什么呀?”谢淼淼站起身对他挥手,“这不是找到了吗?”
    柯屿浑身的细胞都开始紧张,只能尽力表现得云淡风轻,“这么多人。”他笑了笑,目光以聂锦华始,在齐大南、纪南、老许和其他几位叫不太出名字的新面孔上一一扫过,又一一颔首问好,最后的最后——
    只剩下商陆了。
    “商——”
    要怪「商」字的音太轻吗?他的嘴唇动了动,商陆却仿佛没听到,也不理会他蓦然被无视的尴尬。
    “告辞了。”他这样说的同时,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的名字是「rita」。聂锦华在他经过过拍拍他背,“行行行快去快去,完了英雄救美就迟了。”
    商陆不置可否地勾了下唇,与众人简单告别的同时,也对柯屿略微颔首:“抱歉,失陪一步,你们玩尽兴。”
    柯屿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尴尬藏不住,他只能生硬地笑着寒暄:“这么巧。”
    商陆从他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陌生气息的微风。
    原来他的白衬衫上不再是「橘绿之泉」,柯屿现在才知道。
    “不巧,”商陆礼貌地抿了下唇,“是你来晚了。”他是会照顾场面的,让大家不止于太难堪,因而才会顿了顿后,客气地说:“下次再聚。”
    场面话而已,彼此都心知肚明不会有“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柯屿蓦然拔高声音,对商陆的背影问。
    商陆停住脚步,不知道柯屿为什么要多此这一问。他只能对柯屿的意图很浅地探究,想深了,他怕自己忍不住会自作多情。自作多情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譬如柯屿爱他如同他爱他,这种笃定他真是每每想起来就会发笑。
    不过,觉得自己最可笑的时候,还是在看到他主动上了汤野车之时。
    南山岛,台风过境的夜晚澄静,黑色宾利,以及他纠缠不清剪不断理不乱的前老板。
    照片拍得那么好,以至于他面对着邮件发了很久的呆,出了很久的神。青年的确是不需要拯救的,他会自己回到那头龙的身边。
    商陆回过神来,海滩上有人玩烟花,在他的视线中烙下金色弧线,像极了两年前从高空坠落的那两枚戒指。
    破冰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柯屿竟然变得这么俗套,还试图跟自己若无其事地当朋友,维系一个表面同事关系。下一步,是不是就该问他要片约了?讲道理,他在栗山那里的两年毫无长进。但也许,他其实原本就是这么俗套、这么庸俗、这么功利场面虚伪,以前他孤注一掷觉得他哪里都好,只不过是爱情的滤镜深重。
    商陆忍过心口那阵习惯性的阵痛,闭了闭眼。他自觉不爱了,只是痛苦嵌入生命痛入骨髓,一直没有答应瑞塔的追求,也是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柯屿觉得自己等这个回答等了很久,但其实对方只用一秒就作出了回答:“改天吧。”
    谢淼淼和齐大南面面相觑,聂锦华喝酒笑而不语,只有纪允心里傻乎乎地想,什么改天呀?老师的改天,就是遥遥无期呀。
    第150章
    “柯老师,别担心,”谢淼淼帮他拉开椅子,冲他眨眨眼,“下一次不是你的庆功宴就是他的庆功宴。”
    聂锦华笑道:“淼淼这话说得好,”又问柯屿,“怎么样小岛,明天的首映你来吗?”
    柯屿不敢回头,不知道商陆的身影走出多远了,又是去哪里接瑞塔。如果不小心让他看到商陆扶着瑞塔的画面,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得体的失态反应。听到聂锦华问话,他客气地说的:“来的,栗老师和沈老师都很期待。”
    “你不期待吗?”
    “我……”柯屿笑了笑,“期待。”
    商陆的作品太少了,两年下来,他每句台词都会背。他的推特很久不更新了,可是以前的习作还在,柯屿用小号翻看,ip地址挂在伦敦,偶尔留言也是用英语,仿佛是一个来自不列颠的小粉丝。他看商陆大学时为斯黛拉的剧团拍摄的排练花絮,看他为裴枝和制作的个人纪录片和乱七八糟难以归类的短片。
    可是他自己出镜的时候那么少,柯屿便只能翻来覆去看「偏门」的官方花絮,足足三个小时,当初跟正片一起打包给了网播平台。弹幕很多,常为他专注的模样尖叫,不过最多的还是磕导演和主角的糖,说他们天作之合,说商陆对柯屿真温柔啊,说柯屿看商陆的眼里有星光。
    漆黑的影音室里,柯屿屈膝蜷在沙发上,投影仪银幕照亮他的脸。蓦地出现一段很长的弹幕:
    「人生若只如相见,那年他说他是他心里最好的演员,绝不敷衍,他说他是他所见过最天才的导演,不假思索。星云奖一抱竟成绝唱,他和他终究已经分道扬镳。」
    有时候也忍不住要去逛cp超话,更小心翼翼了,生怕被人扒出小号,点赞都只敢赞了又取消。精华帖数据都很高,柯屿挨个点进去看,看他们逐帧逐帧地析两人同框时的微表情,言辞振振,连当事人都被说服。点进评论区,高赞说:「连当初最会磕的花儿姐都脱粉了,『磕上头了』不是真的,只有be后的满地残渣。」
    “花儿姐”盛果儿不是脱粉了,是已经跟在袁荔真身边去学习当一个真正的独当一面的经纪人,忙得没时间磕cp——何况,还有谁比她更清楚这段关系的惨淡收尾?
    她可是陪着柯屿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沈喻的诊所,一次又一次在诊室外的沙发上等到睡着又醒来,等到焦虑又麻木。
    沈喻从业经验丰富,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但对上柯屿,他总是审慎更审慎。他比从前更擅长伪装、更深更厚地包裹自己了。沈喻一个心理医生干起了厨师的行当,一层层剥洋葱,剥到最后,看到一株幼芽在风雨里飘摇。
    “柯老师,”沈喻斟酌着一字一句,低头翻阅许多年前的病例,找到「商陆」那两个字,“如果某件东西令你痛苦,令你泪流满面,……我建议你放手。”
    深度催眠后醒来的笑容很恍惚,柯屿目光艰难聚焦,脸上浮现下意识的笑:“怎么会?当初,是你建议我抓住他的。你说……你说如果有让我觉得温暖、喜欢,可以汲取到快乐、力量和决心的东西,就去追。”
    沈喻微笑鼓励性地听他说完,“但是,它现在已经变成了让你痛苦的存在,为什么还要死死抓住不放?你就好像一个在水面抓住浮木的人,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和瀑布,你知道,你想要留下的这截浮木迟早会从瀑布坠下,但你还是不松手。你要明白,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是有限的,你跟瀑布拔河,跟痛苦拔河,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你也跟着粉身碎骨——”
    “那就粉身碎骨。”
    沈喻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那句温柔的“let it go”也再难出口。
    ·
    聂锦华个性挺无聊的,喜欢仗着地位问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他问柯屿:“要是栗山老师拿奖了,我们商陆落选了,你打算怎么安慰他?”
    自己的痛苦没必要给别人看笑话,柯屿没那自怨自艾的心境,抿唇一笑,四两拨千斤地说:“其实我更想知道,要是我落选了,商陆打算怎么安慰我。”
    新片首映在下午的卢米埃尔大厅。
    正式开映为三点十分,但是从上午十点开始,队伍就已经排得望不到头了。作为全世界少有的邀请制电影节,现场的每个人都被主办方划分为了三六九等。总归就两千多号座位,持蓝色和黄色证件的媒体是食物链底层,要想看首映就只能顶着太阳人工排,一边看隔壁红毯区的实时直播打发时间。
    不是他们不想去红毯区凑个热闹,而是文字记者没法儿去看红毯,就如同拍红毯的摄影记者没法儿来排队看电影一样。
    “改明儿不申请文字记者了,搞个假证拍明星去,省得每天起早贪黑还得赶稿子。”记者胖大哥说。
    “要说戛纳对商陆真够重视的,年轻导演里独一份吧?看看这红毯分量。”另一个瘦长个的记者紧盯着屏幕,一边“嚯,这不是那谁吗”,一边“牛逼,那谁都来了”,“凯特这礼服真飒”,“老罗宾逊还是风采依然啊”。
    “我刚算了一下,商陆还没满三十呢。”胖大哥忽得说。
    “年少有为。”瘦个儿还盯着红毯移不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要真没满三十搬一座金棕榈回去,……这得炸吧?”
    两人面面相觑,“这不能吧?”
    “怎么不能?那昆汀靠《低俗小说》拿下金棕榈,也他妈不过就三十一。”
    有关金棕榈究竟有没有一条默认的三十基准线,两人还未争论出高低,「花心公敌」剧组入场了,栗山和沈聆精神矍铄,与媒体和摄影机打招呼,但并未多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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