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飞扬李输到只剩下裤衩的悲号隐约传来,江吴组合是军营里多年的老伙计了,默契通杀全场。叶鸿鹄安顿好人,下了楼,正好又遇见了皱着眉从林蓁芃房里的大管事。
    “大帅,小少爷的身世是不是有些不妥,需不需要属下去查一查?”
    叶鸿鹄脚下一顿,冷声道:“怎么,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处理了便是。”
    大管事摇头,“是小少爷喝醉了,梦里头哭着呢。”
    叶鸿鹄其实对小蓁芃是不是林父亲生的完全无所谓,只要葳蕤真心喜欢这个弟弟他便爱屋及乌,想来葳蕤也是不在意的。不过大人可以不在意,小孩子却是想得多,心里也会委屈伤心。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反正无事,让你手下的人去查查。”
    鸡飞狗跳的除夕夜便这样过去了,第二日醉酒醒来的林大少在枕头下摸到了一个红包,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杀到叶鸿鹄的门前,两人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是众人都知道的是,大少爷的脸黑了整整三天,折腾的一群徒侄苦不堪言,技艺突飞猛进。与之相反的是,大帅私底下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格外好,哪怕大少爷完全将他当空气。
    不过,这两位主子虽然看上去势同水火,但是大伙私底下都纷纷议论说,自那以后,二人看上去却是比从前感情还要好了。这种变化,阿福和吴冕这些身边亲近的人感受最深。阿福之前一直隐隐觉得自家大少爷虽然表面跟这位大帅感情非同寻常——都住到人家家里来了,但是其实不然。
    他能感觉,大少爷对待任何人的相处都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这种距离感在面对叶四爷时同样存在。但是就在最近,他郝然发现,自家大少爷跟叶四爷之间的距离感消失了!
    大少座下第一狗腿立马慌得不行,他把这发现跟同样是大少狗腿的胖婶说了,胖婶却说他太闲了,应该让大少爷给他发派更多的事情,倒是旁边的胡婶子夸了他一句心思敏锐。
    不过说他闲是真冤枉他了,阿福最近是忙到脚不着地,连大少爷这么重大的变化都是憋在心底有空才拿出来琢磨琢磨。乾元街的酒楼眼看着装修完毕,元宵过后就要开始营业,在这之前,有凤来居打算在元宵这一日举办宴会,广邀社会各届名流政客,为分店打出名气。
    毕竟这店叶大帅也参了股,林葳蕤压根就没想着要低调行事,大旗自然是能扯就扯,这种战乱年代,有靠山才能坐稳买卖,不过他倒是没打算在门店上挂上“大帅府名下”打广告,而是打算到时候让叶四爷在宴会上打一下照面,顺便在新闻上做文章。阿福作为被锻炼起来的大少亲信,自然是不得闲的,大少一吩咐,赶紧就去跑腿。
    一日,作为酒楼掌柜新上任的曾白玉得了林葳蕤的吩咐,匆匆出了门,恰好撞见正归来的大帅,赶紧上前问好。
    叶鸿鹄军装披风上还带着雪,走路带风,越过他的时候瞧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忽而站定:“请帖?”
    曾白玉了,“这是林先生设计的请帖样式,正要拿去印刷厂印制。”
    开宴会的事情,林葳蕤自然提前跟叶鸿鹄说了,不过两人从前便说定了酒楼的大小事务归林葳蕤,叶鸿鹄一概不插手,宴会名单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自然不会一一解说,叶鸿鹄想起便问:“都请了哪些人?”
    曾白玉回:“请了于左棠先生和他的一干好友,这几位在新闻界比较有地位,且与林先生私交甚笃,到时候新闻报道就靠他们了。文艺界还请了章先生……戏剧大师元丰和原小岚,张家和至于其他新派名流也在名单,吴家、留家和滕家这些老派世家也打算递请帖……剩下的十张请帖,林先生说了,给一些人脉较广的人家留一些,随他们带人。”
    叶鸿鹄瞧了名单,沉吟一番后,吩咐他:“给我二十张请帖,我送人。”
    曾白玉虽然好奇有哪些大人物能让大帅出马送请帖了,不过为难之下,还是委婉表示,得先请示了林先生。他这头心里忐忑惶惶不安,就怕大帅发怒。然而他被大帅调派到林先生身边的时候就被吩咐过,一切须先听林先生的。一奴不伺二主这点他还是记得清楚的。所以也不敢越过了林先生,擅作主张,谁料大帅听完却是咧嘴笑了一笑,心情甚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错。”
    曾白玉一头雾水,受宠若惊,不过好歹知道自己这是做对了,赶紧勤快办事去。
    孙炯尧研究着手上大帅府的人送来的请帖,孙夫人在旁边缝东西,不过显然她的手艺非常一般,缝的布料上针脚歪歪斜斜,像是正在爬的蜈蚣。
    孙炯尧那日收到大帅府的腊八粥后就让人大致查了下,不敢查深怕冒犯了大帅府,但是得到的消息也足够他们这种人精分清形势了。所以这张请帖他收下后,自然也是要去捧场的,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带上好礼。毕竟大帅那日也会在有凤来居酒楼出现。
    他瞧了一眼辛勤“缝补”的夫人,面上装作不经意提了句:“五日后你收拾一番,同我去参加有凤来居的宴会。”他说完,没等人找借口又补充了一句:“估计那日大帅府送的腊八粥就是那酒楼的厨子做的。”
    果不其然见到夫人一瞬间亮起来的双眸,孙狐狸暗地里嘴角勾起。
    与此同时,十几位各自在军政金融界响当当的奉天大佬们都收到同样一封请帖,因为是大帅府送来的,无人敢轻视,都跟金蛋似的小心翼翼地捧着。私下问了同行和交好的,才知道有些人也收到了请帖,不过更多的是没资格收到的。
    于是收到请帖赴宴的人便变得地位超然起来,即使是原本有行程的也赶紧全推了,开始预备好礼。其他没有收到请帖但打听到了风声的人也开始四下里找人要请帖。
    别说,还真有很多个收到请帖后,见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酒楼发来的宴会,又没有认出送来的人是大帅曾经的手下而不屑去的。这下子见着那些平日里面都见不到的大人物来询问,赶紧就给双手奉上去了,完了还乐滋滋地觉得自己做了一笔绝佳的买卖。等到后来见到报纸上报道的那些出席宴会的大人物,才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直隶曹府。
    曹坤乾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上,脚依旧架在桌上,往嘴里丢花生米。
    “雀儿,这宴会有意思啊,咱要不也去凑凑热闹,我可是嘴馋有凤来居的东西很久了。要不是怕得罪了叶志之的小情人,我都想去挖墙脚了。”
    送上厨子后,曹坤乾跟帅府的人搭上了桥,暗中有几笔买卖,往后便一直都有关注奉天的消息。知道林老板不知怎的,竟然住到了大帅府小红楼后便一直嘴上开玩笑说是叶志之金屋藏娇。
    这次有凤来居的分店开张宴请各届名流的事自然也是得到了一手消息,还查到大帅府私下里发了请帖这等隐秘事,虽然奉天府也没刻意隐瞒,但不得不说这曹坤乾所图非小,野心勃勃。
    沈清雀皱眉,“我们同叶大帅的关系并不紧密,又离得远,因而这次也没有收到请帖,大帅要如何赴宴?”
    曹坤乾继续没个正形,“咱们可是有凤来居的老客户了,拿着请帖怎么就不能去赴宴了。”
    沈清雀白了他一眼,“大帅从哪搜罗到的请帖?”
    曹坤乾笑嘻嘻地揽着沈清雀的肩膀,故意往他耳朵里吹气,“底下人拿到的,得亏我,雀儿反正也没事就跟我北上一起去吃顿好的呗。”
    沈清雀原本是曹坤乾安插在都督府的人,近半年来,河南剿匪忙,直隶也不太平,曹坤乾是大总统派系的,直隶都督府也是,虽然职权有所重合,但曹坤乾势弱,原本一直以来是曹府跟随都督府。直到因为得了奉天的助力,曹坤乾越发得大总统看重,隐隐威胁到了都督府,沈清雀两头不能都讨好,自然是卸任回了曹坤乾身边。
    沈清雀被他这动作吹得耳朵发痒,半边身子都软了。不过他心知这个男人的秉性,早已摸索出治曹坤乾的一套法子,此刻他便也故意倾身,朝曹大帅吐气如兰,幽幽道:“那我就跟着大帅吃香的喝辣的。”说完,趁人失神,推开他坐到了离他远远的另一沙发上。
    对付这种老流氓,你必须比他还流氓。不过,流氓过后,必须离他三尺远。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还可以怎样更流氓。
    沈清雀最后留下一句就回了自个窝:“那位林先生虽然瞧着不显山露水,除了留洋五年外无半分特殊之处,但是必定跟叶大帅私交甚笃,据说常住小红楼,至今未搬出来。或许要彻底搭上叶大帅,可以从他入手。”
    曹锟乾舌头抵着上颚,露出痞气十足的笑。乱世之中,他所图的是自立山头,而非一直屈居人下,为人刀柄。
    第61章 癸丑年立春·留稚拙
    奉天留家客厅里, 留老先生正和一位客人交谈。奇怪的是,留老先生贵为前清遗老,进士出身, 又是学识大儒, 声望威重, 眼前客人面相祥和, 却只是中年模样, 但是言语间可见,留老先生对此人态度恭敬。
    “天师,您既已决定要归隐修道,归之(留老先生表字)不敢阻拦,只有一点,天师若是走了, 我那小囡的身体可如何是好?”
    被唤作天师的中年人示意他稍安,“我既与你有因果,自然是要治好贵孙女的身体方才离开, 我今日与你说, 便是昨夜推演出了稚拙病愈的机缘。”
    留老先生追问:“天师请讲, 老夫必定照办。”
    “此机缘在这一‘凤’字,且只在昨日出现, 想想你昨日做了何事?见了何人?”
    留老先生回想了一番,由于年后访客过多, 昨日自己关门闭客, 专研经书, 末了教训了几个偷懒耍滑不好好上进的子孙辈而已,实在想不起哪件事同“凤”字有关。
    两人正说着,前庭走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哪怕正值寒冬时节,她的到来也仿若一阵和风,带来人间四月天的全部美好,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少女梳着爱丝头,前头一抹齐刘海,鬓云蓬松,穿着一身浅紫团花袄裙,外套着白色绒毛坎肩,脚下是舶来的带跟小皮鞋,这样的女子,无一处不精致。站在屋檐下,仿若洗尽了繁华气。清雅如兰,人艳如花。
    见着最亲的自家小孙女来了,留老先生笑着招呼,“这天冷着呢,囡囡怎么不在房里待着?小心着凉了。”
    留稚拙笑着将手里的茶和点心端给二位长辈,“我给祖父和天师送点暖饮。再说了,老是待在房里埋头苦读,书读得再多,不出来看看世界,岂不犹如坐井观天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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