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发布之后,白五叶没来得及看反响就被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了思绪。过去开门时,他心里猜着来找他的会是秦展白还是齐影,但门打开的瞬间他却恨不得刚才自己装没听到门铃声。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他的父母——白缇莆,郑惠箐。
    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公司老总,他们并肩而立的模样是如此般配与自然,依稀可见当年那个完整的家的影子。可偏偏他们用这样的自然营造了一个虚假的幻象,在白五叶最需要他们时将他推入深渊。
    曾以为的美满家庭,唯一可以安心停留舔舐伤口的地方,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该说不愧都是成功人士吗?他们的演技实在好极了,好得令人心寒。
    没戴眼镜的白五叶其实看不大清他们的面容,或许从前也从未看清过,而现在,他已经不想看了。垂下眼帘,他当即便反手关门,却在门阖上的瞬间,两只手抓住了门框。一只修长温润,与他的手极为相似;另一只白皙细腻,还涂了红色的指甲油。两只手被门板重重压了一下,可即使疼得猛地颤抖,也没有收回。
    白五叶连忙拉开门板,怒斥道:“你们疯了吗?”
    两人扳在门框上的手被撞到的地方已经起了淤青,映着白净的皮肤格外触目惊心。他们却都若无其事,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似的缓缓收回,看着他一同笑了起来。
    “不疼。”白缇莆说,镜片下的双眸笑意盈盈,情意动人。
    郑惠箐点头表示赞同,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满脸期待和无措地问:“我们……能跟你谈谈吗?有些事想跟你解释解释,也许不能得到你的谅解,但至少可以解开你的部分心结……好吗?”
    “可我不想听,也无所谓心不心结。”白五叶冷着脸道,他努力让自己别去在意两人手上的伤,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仍然在意他们,无论他们是否伤害过自己。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与你母亲离婚的原因吗?也不想知道这些年我们在国外都经历过什么?”怕他再关门,白缇莆抢先一步把手按到门框上,素来文质彬彬却颇有威严的白教授此时神情软弱得可怜,仅仅为了求孩子一个解释的机会。
    搭着门的手指节微蜷,白五叶抿着唇别过脸。
    说不想知道肯定是骗人的,尤其是当年两人离婚的原因,始终是压在白五叶心头的疑惑,每每想起都会令他纠结许久。明明当初他们看起来那么相爱和亲密,不自觉流露出的情意偶尔连他都觉得牙酸。但是他们却突然分开,突然组建了新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那是演戏,欠奥斯卡都是轻的,任白五叶想破头也一无所获。
    “……进来吧。”为了解决多年困惑,白五叶暂时妥协,侧开身让他们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怕他后悔一般连忙快步走进客厅,却在看到这房屋的摆设规格后感到淡淡的心酸。
    这房子,别说与他们在国外的家比,便是出国前的家都比这好了不知多少。从前他们捧在心尖儿上疼爱的孩子,这些年就是生活在这种地方吗?
    “坐吧。”不用看白五叶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莫过于嫌房子小而普通,当即略带讽刺地道:“我知道我的小破房子不能与二位居住的豪宅相比,但条件有限,只能委屈委屈二位了。”
    “不,不……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一贯雷厉风行的女霸总现在快连话都不会说了。她抽了抽鼻子,和回过神的白缇莆局促地在双人沙发上坐下,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儿子理也没理他们径直进了厨房,没过多久又端着两杯热茶出来,放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茶香混合着薄薄热雾温暖地弥漫开来,不是多名贵的茶,但这是白五叶倒的,对他们二人来说已算是珍宝了。
    一人端起一杯抿了口,他们双手环着茶杯暖手,安静地看着白五叶在对面坐下。
    “好了,说正题。”白五叶不想面对他们深邃而思念的目光,更不想听他们寒暄,一坐稳便直截了当地问:“当初你们为什么离婚?”
    白缇莆与郑惠箐对视一眼,齐齐苦笑,前者无奈道:“那就要从我们为什么结婚开始说了。”
    于是,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给白五叶讲了一个故事。
    白缇莆与郑惠箐是同一个偏远山村中走出来的优秀大学生,二人算是青梅竹马,父母还给他们订过娃娃亲。但他们对彼此只有亲情和友情,加上接受高素质教育后对所谓的娃娃亲不怎么在意,所以还在上大学时,他们就约好一毕业就跟父母摊牌,解除婚约。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他们准备毕业前的答辩论文时,噩耗传来,他们的家乡突发山洪,整个村子一夜之间被埋葬,无一生还者。只有他们和几个同在外地读书的孩子逃过一劫。
    对于两人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当时正值两人的人生转折点,一个面临保研还是保送出国的选择,另一个刚刚注册公司,又突逢剧变,巨大的压力几乎将他们挺直的脊梁压垮。为了更加方便照看对方,也为了父母的愿望,他们不得已结婚了。但所谓的结婚,也不过是到民政局领个证,别说婚礼,婚纱照都没拍。
    在最繁忙的时刻开始之前,两人要了一个孩子,就是白五叶。无论对彼此是否有爱情,他们对白五叶的爱是不可磨灭的,即使后来郑惠箐找到了喜欢的人,即使白缇莆出国时被现在的恋人缠得难以脱身,又因某些原因不得不接受他,白五叶在他们心里依然是第一位,为此,不惜与现在的家庭闹得很大,近乎陷入僵局。
    “……我们离婚,是因为结婚前我与你父亲的约定。”郑惠箐轻叹一声,带着些许怀念地道:“我们约好,如果其中一方日后找到心仪的人,另一方就要无条件接受离婚协议。我是在你八岁时遇到我现在的丈夫,我们两情相悦,但为了你,我委屈了他六年。”
    也就是说,在白五叶知道之前,两人已经离婚整整六年。即便如此,他们依然瞒得滴水不漏,让他毫无察觉。
    那六年中,白缇莆从讲师升为教授,郑惠箐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不止一次想过告诉白五叶他们已经离婚了,他们对对方只有亲情。可是看到在家长会上搂着他们手臂自豪地向老师和同学他们是他爸妈,是世上感情最好的夫妻时,那句话便说不出口。
    他们不敢,也不忍心打破白五叶的幸福。
    却没想到,最后他们还是在白五叶最痛苦的时候选择离开,顺便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白五叶神色漠然。
    他是拿白缇莆和郑惠箐的讲述当别人的故事听的,所以内心毫无波澜,甚至不想笑。他只是在想,以前的自己眼睛得有多瞎,才会觉得他们是世上感情最好的夫妻,是全世界情侣都分离,他们也会坚守在彼此身旁的伴侣?或许一度让自己牙酸的情感,仅仅是他们朝夕相处了数十年培养出的默契与亲昵,无关爱情,所以在离婚时,才如此干脆,在演戏时,也如此逼真。
    本就有情,何必扮演?只不过他们的情与自己理解的情性质不同罢了。
    “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告诉我?”白五叶淡声问道,他抱住不知何时跳到身旁的三只猫,手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它们的毛,它们也乖乖趴着。
    “因为那时你母亲怀孕了。”白缇莆长吐一口气,声线低沉,“我们不可能欺骗你那是我们的孩子,你母亲也不想继续委屈她的恋人和孩子……”
    “所以抛下了我。”白五叶平静地接上,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他早已难过完了,“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如果这就是你们的解释,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白缇莆苦笑着看向面色惨白得连腮红都压不住的郑惠箐,她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幅度在白五叶说出以上那段话时达到最高。
    “我……”她急忙张口要解释,却被白五叶毫不留情地打断。
    “你跟你现任丈夫生了几个孩子?”
    “两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但……”
    “他们喜不喜欢你?”
    “他们乖巧可爱,很听我与他们父亲的话……”
    “你为他们做过多少打算?”
    “我……”
    “看到他们,你会想起我吗?”
    “……”
    “他们一定长得很漂亮吧?不,还有个男孩子,不能用漂亮来形容。那……他们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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