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愣住。
    正踌躇着是否要叫马车停下来时,那车厢里传来更惊慌的掩饰不住的叫声:“大奶奶,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许融沉声道:“停车。”
    车停了。
    许融直接跳下车,往回走。
    常姝音那边赶车的是一对夫妇,都是她的陪房,认得许融,愕然又迟疑地没有拦她,由她把车帘一把掀了开来。
    车厢里,常姝音面白如纸,眉头紧蹙,一手按着已经显怀的小腹,一手捏着丫头的手,一脸痛苦地靠着丫头坐着。
    她的身孕快五个月了。
    一向将养得好,也早过了三个月的不稳定期,照理到临产之前,不该出什么事,但没想到萧伦会忽然给她这样的重击。
    明明是专情又温柔的良人,怎么会呢。
    她不相信,她叫人查,一个大活人,要吃要喝要人伺候,处处都是痕迹,藏得再远,一查,也就查出来了。
    她一夜没有睡。
    还是不肯信,存着万一的指望以为是误会,不顾身边人的劝阻,她坚持要来亲眼看一看。
    出门时都还好,马车越走,距离目的地越近,她的心也越紧,像有一条线扯着,渐渐让她喘不上气,她捂住胸口,那线却往下,连她的肚子也牵扯起来,发紧,又发疼,让她连坐也坐不稳了,随侍的丫头见势不好,叫停了马车。
    没想到,这还不是最糟的。
    看见许融的一瞬间,常姝音眼神一颤,下意识把另一只手也收回来护住了肚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警惕发问。
    “你不知道吗?苏先生就住在东城,”许融随口扯了个借口,“二公子一早出门,有篇功课忘带了,我替他送过来。”
    她这句话大半都是真的,苏家确实在东城,萧信也确实先于她出门去了苏家,她扯起来便面不改色,常姝音戒心稍有下降,仍不放松:“那你——你是不是跟着我?”
    许融大方点头:“我见这车子样式眼熟,像是我们府里的,但除了我和二公子,谁还会往这里来呢?我一时好奇,就让人跟了一段,不知道竟是大奶奶,大奶奶,你到这里做什么?”
    常姝音叫她反问得语塞,一耗神,腹内又更疼痛起来,她额上冷汗不由滚滚而下。
    守着她的丫头更急了:“大奶奶!”
    常姝音今日只是想来确认,她还未全信,也没想好要怎么做,又怕弄错了惊动了萧夫人,种种顾虑下,只带了一对陪房和一个贴身丫头出来,这一下半路发作,竟连个帮手做主的人都没有。
    丫头吓得没主张,一对陪房里的妇人成了亲生产过,总算稳得住些,在车下劝道:“大奶奶,还是回去吧,当心伤着了小主子。那外头的贱人就算有了,又怎么比得上咱们的小主子呢。”
    可这比较本身对常姝音就是一种刺激。
    她咬了牙:“我没事……歇一歇就好。”
    许融假装惊讶地插话:“什么外头的贱人?”
    妇人惊觉失言,有点慌乱地把眼神避开。
    常姝音瞪着她,咬牙:“不关你的事。你走吧。”
    话音刚落,她又痛呼一声。
    丫头腿一软,快跪下:“大奶奶!”
    “……是他踢了我一脚。”好一会后,常姝音缓过劲来,抚着肚子低声道。
    她声音仍是虚弱,却又挣扎着往前方望了一眼,道:“我们走吧。”
    “不能呀,大奶奶,”丫头真给她跪下了,“您真不能再劳累了,今天就算了吧。”
    常姝音撑出一抹厉色:“我说了没事,你不听我的话了?”
    丫头呜呜哭了,她既无法违逆,又不敢听从,常姝音这一胎真出了什么问题,她死无葬身之地。
    “我过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一家医馆。”被忽视了一阵的许融道。
    丫头眼神一亮,望了过来。
    “我带路,去那里歇一歇吧。”许融拍板。
    她只想将常姝音做个投石问路的用场,并没打算对一个孕妇怎么样,这点底线她有。
    丫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常姝音不愿意:“我不用——”
    “你说了不算。”许融干脆打断了她,“病人就闭嘴休息,不要再说话了。你要吵架,等你好了再说。”
    常姝音又不甘又生气,她什么时候想吵架了?她还要吩咐什么,但她的下人本就不敢再跟着她逞强,又得了外援,飞一般照做,她只能挣扎着再拉开旁边的小窗帘子看了一眼,很快又被丫头扑过来压住:“大奶奶,仔细吹了风。”
    两辆马车都重新驶动起来,只是这次一前一后调了个个儿。
    许融对这片比别人都熟悉,不到半刻钟,便寻到了那家路过的医馆,指挥着众人都停下。
    丫头与陪房妇人一起将额上汗珠又密了一层的常姝音扶下来,许融叮嘱她们:“外头的大夫不知道医术究竟怎么样,若不十分要紧,不要乱吃他的药,只在这里歇着,你们分出一个人去回府叫人来接。”
    丫头连忙应了,随后见许融要走,她又有点急了:“二奶奶,你不留下来陪着吗?”
    许融回头笑道:“我还要给二公子送功课呢。再说,只怕我留下来,你们大奶奶才不安心吧?”
    常姝音靠在丫头身上,闻言别过脸去。
    只差一步了……偏偏被拦了回来。
    她很不甘心,但心底深处,也未尝没有犹豫害怕,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因为她的任性保不住——
    她又要如何懊悔。
    那时又怎么来得及。
    许融已经上车走了,常姝音想转头看,终究又没有转头,由着下人们将她扶进了医馆。
    **
    许融当然不是真去给萧信送什么功课。
    一上车,她就令车夫赶回原来的地方。
    常姝音两次向外张望,她在车下都看得清楚,她望的就是再前面的那条胡同。
    叫做金鱼胡同。
    没料错,那就是外室的藏身之处了。
    许融对这个外室一无所知,但有几点是不需了解也能明确的:女子、年轻、貌美,日常生活条件不错。
    许融在胡同口下了车,一条胡同十来户人家,她先来回走了一遍。
    内里传出幼儿欢笑声的,排除;有小夫妻相携正出门的,排除;门扉敞开好几个大娘媳妇在那择菜聊天的,排除。
    外室当然不会一个人居住,但这些人家都不符合外室所具备的最重要侧写条件——偷。
    烟火气太重的人家,就少了“偷”的氛围了。
    如此还剩下五户。
    许融从第一户开始敲门。
    敲了好几下,里面无人应答。
    倒是隔壁那户就是敞着门聊天的,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手里拿着把葱探出身来:“别敲了,王家才搬走了,没人。”
    “是吗?多谢。”许融含笑向她致意。
    妇人见她穿戴不俗,有点好奇地问她:“你是他家的亲戚?”
    许融摇头:“不是。我找的人家不姓王,我有一个表妹,捎信来说,在京里嫁了个好人家,新近还有了孕,我才进了京,就想来投奔她,只是信里只说她住在金鱼胡同,没说清楚究竟在哪一户——”
    她话意止住,因为看见妇人脸上露出了含义有点丰富的表情。
    “你表妹,是不是姓张?”妇人问她。
    许融镇定点头:“正是,嫂子认识她吗?”
    “不认识。”妇人马上摇头,却欲言又止、最后带着点神秘地道,“我看你像是好人家的媳妇,但你这个表妹——”
    “三娘,别人问路,你指了就是了,多嘴什么呢。”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从院里走出来,把妇人训斥回去,然后伸手向前一指,努着嘴道:“喏,就过去第四家。”
    许融谢完向前走,同时听见后面抑制不住的嗡嗡议论响起来:“什么好人家,那家子一看就不对劲,哪个正经人家那么过日子……”
    “那你背后说就是了,说到人姐姐面前做什么。”
    “她是来投奔的,我不是怕她受骗嘛,就刚才,我出门倒水,看见又一个男人进去了,跟以前来的都不一样,眼生的很……”
    “是吗?什么模样?”
    另一个妇人也好奇地问起来了,许融此时已经走到了那户人家门前,举起手来刚要敲门,发现门扉是虚掩的。
    她转头看一眼随行的红榴哥哥,红榴哥哥紧张地点点头,放轻了脚步,当先推门进去。
    当中正房,两边厢房,庭前一棵石榴树,布置典型幽静。
    不和谐的是里面推翻家什的动静。
    想及那些妇人的话,许融加快了脚步,抢到红榴哥哥之前奔进堂屋,通往卧房的帘子挽起,她直接看见了内里的情形。
    一个年轻男人将一个女子按在椅子上,正往她嘴里塞着什么,女子伸手无助胡乱地挥着,地上倒着一个木几,想是才被她推翻的。
    许融心中惊跳了一下,喝道:“住手!”
    那男人也被他们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了手,转过头来看。
    女子总算得了空,满面泪痕地直起身来,揪住了自己的衣襟咳嗽,又呼呼直喘气。
    许融定定地注视着她。
    真是——意想不到。
    “二——奶奶?”年轻男人迟疑道。
    许融不认得他,但由这一声知道他也是长兴侯府的人了,一府下人数百,但主子就那么几个,下人记主子,总是容易得多。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
    “二奶奶——你怎么会过来?”年轻男人有点惊慌起来,又显出茫然。
    许融这次没有答他,只是望着那女子。
    这是一个确实年轻又貌美的女子,她只是没有想到,还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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