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再想,也不等她退开,林信就在她眼皮底下,用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纸契约撕成了两半,四瓣,八瓣……直至碎片。
    许融:“……”
    不可置信,瞳孔地震。
    这是什么恶劣的毁约行为!
    撕就撕了,这么光明正大的!
    许融本来是没想好,还想谈一谈说不定能谈出个决断来,这一下叫他气着了,道:“你光撕你的有什么用?我这里也有一份,也可做证据。”
    虽然丢了,但他又不知道。
    他都敢当面这么干了,她空口扯句谎又算什么,她都想好了,大不了,回头补写,趁他睡着,再拉他手指按一下——
    “是这个吗?”
    林信从另一个袖口里,又取出了一张纸,照样抖开,叫她清清楚楚地看过了,再在她震惊的眼神里,依样画葫芦,撕拉——
    指甲盖大的纸屑散了一地。
    保证绝对拼不起来。
    “……”
    许融看看一地雪片似的纸屑又看看他,注意力不觉歪了一瞬——犯不着撕这么碎吧?
    而后才想要发声质问。
    但不等她说,林信先一步说话了:“现在没有了。”
    他垂下了手臂,挺直站立与她对峙,公然、而坚定地道:“你我之间,只有一封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婚约。”
    第106章 那倒也不必
    “你——”
    许融脑中空白, 伸手指他,问出一句要紧但在当下又很不要紧的废话来,“你怎么有我的契?”
    “我捡的。”林信淡道。
    那就果然是遇到追杀那会儿的事了——不过他当时到底下没下车?还是军士捡上来以后, 他帮着接手正好把那一张接过去了的?
    许融想不起来,也不用想了,不管怎么样, 像他说的,现在都没有了。
    好嘛, 她考虑自己的底线, 到底没去翻他的东西, 他好,把底线当面给她表演了个天女散花。
    许融瞪他。
    但究竟为他这个行为本身生气, 还是为所导致的后果生气, 她其实不大分得清,总之气就没错了。
    “那我要是坚持要走,你还打算把我关起来吗?”她冷冷问。
    林信不吭声。好一会后道:“我没这么说。”
    “那你做这种事做什么?”许融扬起下巴逼视他。
    也怪了,他没动作的时候, 她把自己烦了个七上八下没着落, 他这么一动, 明明霸道又不讲理的, 她反而找回了全部的底气与主动权。
    怕?
    一点都不。
    简直可以跟他斗上百十个来回。
    “我不想你走。”
    许融:“……”
    许融:“咳。”
    她明明是缓了缓之后才开的口, 仍旧把自己呛到了。
    大概是之前噎在喉间的气, 一下子去得太快, 她没反应得过来。
    “那你也不能这样。”许融责怪他, “你不会好好说吗?”
    “我说了,你就听我的吗?”林信抬眼看她,眼中似闪了下光。
    许融下巴不觉又抬高了一点:“那不一定。”
    林信眼底的光熄掉, 面色重又冷峻起来。
    许融:“……”她又气了,“你这叫好好说吗?你这是叫我非听你的不可!”
    林信沉默了一下:“嗯。”
    他居然敢“嗯”!
    许融捋袖子——没打算打人,就是找个由头发泄一下情绪,上前两步,整个人逼到他跟前去:“我要是不听怎么样?”
    “你这么讨厌我吗?”林信不答,眼底更黯,反问。
    ——那倒也没有。
    不,应该说,完全没有。
    但两军对阵时,许融觉得她不能输了这口气,便不松口:“这和讨不讨厌没关系,我即便是喜欢你,你也不能这么先斩后奏。”
    说完觉得不对,他不过问“讨厌”,她直接给上升到“喜欢”去了,岂不更糟?
    就又找补了一句:“如果我就是不愿意,你难道还打算对我用强吗?”
    “我没有。”林信这回否定得很快,而且好像被许融侮辱到似的,他声音都变得有点哑,“我不会。”
    这还差不多。
    许融总算消了点气,看来她还没有走眼到那种程度。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又不让我走,又不打算别的,难道一辈子就这么白白跟我耗下去?”
    “就这样——”林信的声音没恢复过来,他眼尾的那点红此时又有了别样的意味,不再凌厉,倒好像有点忧伤似的,“不好吗?”
    许融发了下傻,好在哪里?
    当然,她好像是没差,但他——
    他今年才二十一啊。
    没那……什么需求的吗。
    “你说,你这辈子不打算再论婚嫁。”
    林信再一开口时,许融就觉得耳熟,像她说过的,是不是原话她不记得,意思肯定没差。
    记性好的人就是占便宜。
    “既然你也不会再嫁给别人,那就跟我作伴不行吗?”林信问她,“从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只要你留下,我不勉强你任何事。”
    许融睁大了眼。
    她后退。
    退没两步又停住——后面是箱笼,他们原来就是站在一堆箱笼中间。
    可这一来就不妙了,这点距离,她实在怕瞬间怦动的心跳叫他听到。
    更糟的是,他好像没有察觉,还上前了两步,将间隔重新又填满:“可以吗?”
    不不不知道。
    许融在心里回答他,因为她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过他的爱,但她不知道,她看见的还不是全部。
    “不行吗?”林信忧伤更甚,做出不法行径的是他,罪证还在地上,受了莫大伤害的还是他,他头低低垂着,哑嗓里都似带上了一丝恳求,“你还说,让我以后出了头,给你当靠山,你就不去苏州了。我知道我站得还不够高——”
    “够够了。”许融终于忍不住道。
    已经五元了,再集齐一元,都能召唤千古有数的成就了,他还说不够,把新科会元打击成这样,她觉着她简直有点造孽。
    她何德何能——
    他又何必呢。
    “那你在京里住着,跟在这府里住着,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林信跟她保证,“爹和娘那里有什么闲话,我去回,不用你管。”
    许融摸了下脸。
    她是为了缓解紧张,结果摸完觉得更紧张了,滚烫,肯定红了。
    “你、你是可以好好说话的嘛,”许融慌乱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在兜圈子,却又浑然不觉,兜得有滋有味,“那先前为什么那样。”
    “我说了又没有用。”林信幽幽道,“你天天都在收拾嫁妆,天天都在找契,天天都在想着离开我。”
    许融被他三个“天天”震住,说得好像她多坏,她并没有;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觉得不对:“——你知道?你不是要会试吗?你不好好考,每天注意这些?”
    “我好好考了。”林信反驳她,“不然,我不会现在和你说。”
    也是,责怪会试第一没用心,听着太拉仇恨了。
    “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你说,我都答应你。”林信自己把话题正了回去,而后语意转沉,补道,“除了走。”
    “我——”许融终于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
    林信出去了,许融看看一地东西,懒得收拾,也懒得唤人,自己把首饰摘了,外衣宽了,躺到床上去。
    是她的午歇时间了,但当然是睡不着的。
    帐子一拉,她抱着枕头,在软软的锦被间滚了一圈。
    她人生里没有这样幼稚的时候,偶尔来一次,感觉好像还不错。
    反正没人看见,她骨碌碌又滚了一圈,滚完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一点。
    就是翘着的嘴角还下不去。
    就是开心嘛。
    对着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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