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快要结束,X先生一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回维也纳。为了维持家族的传统,整个八月,他们都在默德林(M?dling)附近的度假别墅里度过。这是一座有着两百年历史的漂亮庄园。乳白色的外墙,周围是成片的树林。老男爵在纳粹占领期间成功保住了这座家族庄园。今年唯一的住户就是X先生与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五个孙子。他们决定让自己的儿子儿媳们从父母的角色中解脱出来。孩子们的暑假快结束了,一周后学校就要复课。是时候回到首都了。
    男仆们将一排排的行李装进两辆汽车里。年轻的女仆帮助X夫人上楼收拾房间,别墅将会在冬季关闭。空气里充盈着孩子们调皮的笑声,他们在庄园里互相追逐。X先生正在别墅一楼的书房,与当地一位叫做彼得的农民会面,他被任命为别墅季节性房管与庭院管理员。表面来看,他们不过是在商讨管理的具体事务。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彼得在专心听男爵吩咐。其余的家庭成员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留意到X先生和彼得之间的谈话细节。更不用提每当有重要话题出现,他们就会从德语切换至英语。男爵在教导彼得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获得  资金,以及联系  组织  其他人为计划服务。彼得向X先生保证,他的贡献定会大有裨益。老男爵满意地点点头。在他们的谈话结束时,X先生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与彼得握手。
    “上帝保佑奥地利,”男爵说,一只手紧握着不放。
    彼得用力回握。无言的承诺。
    一周后,晚上10点左右,一辆锈迹斑斑的旧卡车驶进这座庄园,一到别墅楼后,发动机熄火,大灯熄灭。叁个普通农民打扮的人从车上下来。他们悄悄地走向连接厨房的后门。一个戴着报童帽的年轻人用打火机点着烟,找到钥匙孔。他设法打开了门,男人们赶忙进去。一个留着红棕色胡子的老人最后一个进来,随及将门锁上。
    戴报童帽的男人继续用他的打火机,带领大家经过厨房,迈入走廊,最后走向图书室。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到别墅里,但他们并不慌张,事先已经充分熟悉过别墅的平面图。很快,他们就踏进了漆黑的图书室,天鹅绒的窗帘挡住窗外细碎的月光。戴报童帽的年轻人走上前,与一整面的书柜墙对峙。他跪下身,从底部数到第叁层。然后,从左到右开始数书。当他数到第五本书时,他把这本名叫《科学人》的书往前推。咔嚓声回荡在整个图书馆,一道秘密书柜门缓缓打开,灯光点亮了房间。门后是一间密室,男人们看到彼得正示意他们进入。叁个人动身,书柜门很快就关上了。
    “感谢你们今晚赴约。”  彼得说。
    戴报童帽的年轻人把帽子扔到桌上,头发有些乱糟糟。
    “艾伯特今晚不能来。他的任务延迟了。”
    “很好,恩斯特(Ernst)。感谢你的通知。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他们的秘密会面地点是一处小规模的砖房,天花板上挂着一个老旧的铁吊灯。这间暗房的存在只有X先生知道,连他的儿子也并不知情。按照家族传统,在遗产被正式继承后,族长才能把这个藏身之处告诉继承人。最近几天,老男爵把这个特别的房间提供给了“DALF”(Defense  for  Austria's  Liberty  and  Freedom)组织,他还为他们提供了大量资金。
    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放着文件、资料和地图。包括彼得在内,今晚有八名成员出席会议。为了安全起见,每次聚集不得超过十个人。为地下抵抗组织“DALF”工作的成员有五十多个人,彼得本人是二级领导,负责安排会议和收集叁级成员的研究报告。之后他将在别处向DALF的一级领导汇报会议工作。
    DALF最初是叁位受过英国教育的奥地利贵族创建,他们强烈反对纳粹占领他们的祖国。在过去的一年里,这个运作良好的地下组织不断发展壮大,不仅得到了其他贵族同僚,例如X先生的资助,还逐步开展武装活动。随着纳粹德国取得胜利,并在奥地利建立起新的政权,DALF开始策划针对党卫军高级军官与通敌者的暗杀计划。最近,他们获得了希特勒健康状况恶化的详细报告,这将彻底动摇纳粹党的核心。他们的计划重点放在了那些为纳粹工作的奥地利同胞。这些叛徒促使奥地利沦落入德国的掌控,他们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在制定出更详细的推翻政府的计划之前,必须先消除这些障碍。
    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找出30名最重要的奥地利纳粹分子,并对他们进行全面的背景调查。一开始,仅仅只有目标人物的姓名、职业、学历以及他们在纳粹党内地位的消息。随着组织规模的扩大,DALF扩大了他们的调查范围,为每一个目标对象指派了一位叁级成员,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密切监视他们的日常活动。观察的结果将指导该成员选择出暗杀的最佳手段。由于大多数的奥地利上层纳粹分子相互交往甚密,DALF还决定追踪每个目标对象最亲近的人员,以便建立一个未来可供暗杀的潜在叛敌名单。
    “那么……我们开始开会好吗?”彼得扫视整个房间。
    恩斯特·弗拉姆自愿成为今晚的第一位发言人。自七月以来,恩斯特一直在调查阿蒙·戈斯:挖掘有关他的公共记录,确认他的日常作息,摸清他的同伙。恩斯特把手伸进外套的内袋,拿出他跟踪戈斯时随身携带的记事便签。
    “晚上好,先生们。今晚我将向你们报告我的目标对象——阿蒙·戈斯的最新信息。正如你们在上次会议所知,阿蒙·戈斯在今年5月左右,卸任普拉绍夫集中营指挥官的职位,回到了维也纳,目前他的军衔是上尉(Hauptsturmführer),且在内务部担任波兰移民事务高级顾问。他在奥地利大规模移民工作中的出色表现,定会为他赢得晋升的机会。我们注意到他在党内地位的上升......他也更有理由被暗杀。”
    “这一次,我扩大了调查范围,找到了阿蒙·戈斯的直系亲属。戈斯本人目前未婚,也没有子女。他来自奥地利一个富裕的出版业家族,此家族事业经营了叁代以上。他的父亲费利克斯·戈斯(Felix  Goeth)似乎并不是一个狂热的纳粹分子,但也能较好地同政府合作以此维持生意的周转。除了他在叁十年前与第一任妻子伊迪丝·戈斯离婚外,没有任何有关他的公共记录值得重视。我没能找到伊迪丝·戈斯的现有记录,我猜她在战前就离开了这个国家。费利克斯已经再婚,但没再育有孩子,他们现在就住在维也纳。”
    恩斯特翻开下一页,环顾四周,深吸一大口气。
    “你们绝对猜不到我调查出了什么。费利克斯·戈斯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十多年前就是个激进的反纳粹活动家。局势变得对他不利时,他离开奥地利搬去了英国。他同奥地利的家人们早已断绝往来,同时也放弃了财产的继承。他现在成为了一位赫赫有名的作家,撰文批判法西斯纳粹。最近,他刚刚出版了第叁本小说《柏林事件》......”
    “我的天哪!汉斯·戈斯跟那个纳粹疯子是亲戚?”一位成员惊呼。
    “当我把这些信息拼凑出来时,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纳粹政府在全欧洲封查此书,可人们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读它。它在英美还是畅销书。”
    “上帝啊......如此矛盾的两个人怎么出自同一血脉?”另一个成员摇头。
    “我搞到了那本书。汉斯·戈斯简直是个天才。也正是因为他的能力,纳粹才想要他的命......让他永远闭嘴。”彼得说。
    “我还查到了一些记载,在阿蒙·戈斯十岁前,汉斯·戈斯与阿蒙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离开奥地利搬到英国也在好几年后。按常理来说,像汉斯·戈斯这样的优秀榜样定会对年轻的小男孩起到积极的作用。”
    “他肯定遗传了家族里智力低下的基因。”有成员窃笑道。
    “我从一位波兰线人那儿了解到,阿蒙·戈斯在普拉绍夫集中营里的所作所为简直丧心病狂。他滥用指挥官的权力,一时兴起就随意屠杀集中营里的人。同时,他还与当地商人勾结,聚敛了大量财富。他才不蠢勒…….只不过完全没用对地方。”
    “有天晚上,我正在跟踪他,阿蒙·戈斯与另一位党卫军军官起来点儿冲突。后来,我调查那家伙,发现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他叫弗雷德里克·雷德,曾作为空军队队长参加过俄国战役。圆满完成任务后,今年夏天回到了奥地利。目前正在休长假,未来的职位尚未确定。但雷德的家族与希姆莱有私交,抛开他的个人功勋,我相信他定会以闪电般的速度上位。我们应该把他列入名单,尽早派人盯上他。”
    “我们之后定会考虑。”彼得回答。
    “记录显示,雷德和戈斯算得上是一起长大,早期他们共同加入了纳粹青年团。然后,我发现了相当有趣的警方记录。大约十年前,警方接到报警,称凌晨6点左右,有邻居声称听到一记枪响。警方来到现场,发现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与一位受惊的年轻女士。出警报告显示,雷德和戈斯进行了一场激烈斗殴,没有人因枪负伤。公寓里的那名女士,登记名为英格丽德·卢丁。当时她正与戈斯同居。她的名字听起来很耳熟,所以我就顺带调查了她,而她恰好就是奥托·卢丁(Otto  Ludin)的女儿。”
    “奥托·卢丁?那个20年代末,为希特勒服务的奥地利律师?”彼得询问。
    “是的,她来自一个忠诚的纳粹家庭。她自己也是名纳粹狂热分子,作为她父亲的私人秘书,为纳粹入侵奥地利提供了不少帮助。难怪她会爱上阿蒙··戈斯这样的疯子。有一份旧报纸上刊登了戈斯与卢丁订婚的消息,距离枪击事件还有六个月。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后来我找到了一张结婚登记表,卢丁与雷德结婚了。当然,不管她嫁给了哪个党卫军军官……他们都该下地狱。”
    “卢丁继续为她父亲工作,最后成为了维也纳着名的女性纳粹活动家。然而在40年代初,她突然从公众视野里消失。最后的记录是她去瑞士疗养院的旅行。她目前下落不明。雷德现在一个人住在维也纳,没有孩子,似乎也不与妻子联系。奥托·卢丁两年前因白血病去世,我想英格丽德·卢丁已不再是活跃的纳粹分子。我们可以把她和她父亲从名单上划掉。”
    “阿蒙·戈斯目前十分低调。每天的生活相当规律,未来针对他的暗杀计划不难成功。不过,他并不住在军方的住宅区,所以,如果我们要使用炸药的话,一定要小心,以免伤害到无辜平民。我最近发现,他的公寓里还住有一人,一位名叫莉娜·诺瓦克(Lena  Nowak)的年轻波兰女性。我的波兰线人并未找到有关她的情报。她同戈斯住在一起,但我认为她应该不是纳粹活跃分子。”
    “她就是个波兰荡妇,跟着一位纳粹军官离开普拉绍夫。我看过太多外国女孩勾搭上那些纳粹混蛋来到了维也纳。”一个成员说。
    几位男士哈哈大笑。恩斯特干咳了咳嗓子。他庆幸会议室足够漆黑,可以遮住他因莉娜·诺瓦克这个名字而涨红的脸。彼得从座位上起身。
    “我必须提醒大家DALF的首要原则:暗杀计划只针对目标对象执行,不得伤害其他人,尤其是女人与小孩。但是,我们会把任何与纳粹一起工作或生活的人视为通敌者。如果情况对我们不利,成员也可以清除掉那些通敌者。”彼得说。
    “对付戈斯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的车上安装一枚定时炸弹。我得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当他独自驾车、远离公众的时候。我和罗曼弄好了一些爆炸装置,并会想办法接近他的车。”恩斯特说。
    “干得好,继续你的任务,现在先别着急。下个月我将与一级领导会面,届时再决定执行日期。不错啊,恩斯特。”彼得笑着说。
    “现在,下一位发言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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