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好意递给云青一块点心,自己也随手拿了一块慢慢地吃。
    这是让云青最感激的地方,每次苏好意给他吃的,都要陪着吃一点儿。虽然不过是一块半块,可就是这样,让云青觉得她不是在施舍自己,而是把自己当成朋友。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苏好意还会让云青把点心带回去。后来发现,这样子的话云青一口点心也吃不到。因为他的后娘邱氏会将所有点心都拿走,然后把云青赶出门去干活儿,自己关起门来吃,就连云青他爹也休想分得半块。
    “你爹最近咋样了?”苏好意问:“他的病还没好么?”
    “前几天抓了副草头方子吃,”云青叹息道:“还是腹痛腹胀。”
    “你后娘……”苏好意被点心噎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说:“你上些日子不说她闹着要走吗?”
    “她不过是吓唬我爹罢了,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里?”云青无奈地说道:“这个家虽穷,却还有两间破屋子可以栖身,还有我打柴养家。她什么都不用做,骂累了就睡,也算享福了。”
    邱氏脾气暴躁长得又丑,最要紧的是还不能生育。
    “要不我给你拿些银子……”苏好意说。
    “不要,”云青断然拒绝:“凡事都有个道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要外人的钱。我爹病了看不起郎中,那是因为我家穷,不是旁人害的。你帮我一次,不能永远帮我。更何况,一旦叫我后娘知道了,必定天天到你这里来哭穷,她是蚂蟥投胎,永远不知餍足。”
    苏好意知道云青不是不孝,他只是比一般人要冷静。于是沉默。
    对岸的船娘做好了饭,开始喊孩子们起来吃。
    不一会儿,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就从船舱里走出来,赤着脚蹲在锅边,大口小口的吃起饭来。
    天都的穷人有很多,远比富人多得多。
    就比如这些船家,他们连个栖身的窝棚都没有,只能阖家老小终年住在船上。
    点心吃完了,苏好意拍了拍手,把青布包裹放到云青手上:“这个你一定喜欢。”
    “这是什么?”云青边问边伸手解开了包裹。
    里头有笔墨纸砚,还有两部新书。淡淡的墨香让他的呼吸都停住了,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东西是前两天一个客人留下的,我跟我娘说了,这东西放在我们这里也没用,索性拿来送人。”苏好意说。
    “这……这东西可有点儿太贵重了。”云青很惶恐:“万一人家客人回来找……”
    “他不会再要了,”苏好意摆手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天盛珠宝行少东家的东西,这小子骗他爹说去衡阳书院游学,其实是拿了家里一大笔钱到南方去挥霍。你当他是真的要读书么?就他那一颗猪油心两只色眯眼还能是读书种子?临走的时候到我们这里来喝花酒,嫌这东西碍事,就丢在我们这里了。”
    “那……”云青还很迟疑,可对这东西实在是爱不释手。
    “那什么?!我给你的你就拿着,什么都不要想。”苏好意一锤定音:“好啦,我该回去补觉了。”
    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云青郑重地把包裹重新包好,小心的抱在怀里。
    这东西他要藏起来,千万不能拿回家。
    云青也爱读书,这成了他后娘发火时最爱数落的事情。
    “一窝子掉毛黑老鸹还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你老子若是读书灵,你不早成了少爷吗?!依我说,老老实实的每天多砍几捆柴才是正路!你们家的祖坟就埋在了榆树坑子里,辈辈出榆木脑袋!”邱氏如此骂,且定要敞开门窗,让左邻右舍也听个清楚。
    可她骂得越是狠毒,云青要读书的心就越是坚定。
    他一定要博取功名,要从那烂泥般的日子里脱身。
    第12章 依旧百般念斯人
    微风揭帘笼,檐雀呼晴日,人比花娇的木惹儿公主披着一袭冰觳纱的睡袍,趿着嵌明珠的睡鞋坐在美人榻上,一张脸儿不施粉黛,神情恹恹的。
    苏好意坐在她对面,手里托着茶盏,眼睛看着木惹儿,她今天是被公主府的管家给请过来的,以为这阵子公主必定也像往常一样寻欢作乐,谁想一见面居然是这个样子。
    于是试探着问道:“公主,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止今天,”木惹儿徐徐叹气,似一朵开倦了的花:“已经好几天了。”
    “这……是为何?”苏好意不解,她认识的羞花公主从来都是光彩照人,贪欢无度的,如何会忽然转了性。
    “你来的时候可看见门前的车马了吗?”木惹儿不答反问:“他们都是来找我玩儿的,可我一个也不想见。”
    苏好意自然看见了,都是京城中贵公子们的车驾,那些人都是木惹儿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且至少有一半是她帮着相看过的,只是那些人不知道罢了。
    “公主为何不想见他们?”苏好意问。
    “你说呢?”木惹儿神情哀怨。
    “莫非是因为……兰台公子?”苏好意问。
    木惹儿点头,更委屈了。
    “公主还没得手?”苏好意看木惹儿的神情,以为她是被相思所苦:“兰台公子的确不同于一般人,难上手也正常。”
    “不是你想的那样,”木惹儿泄气地说:“我现在有点儿怕他。”
    “这是为何?”苏好意更不解了,木惹儿一向胆大妄为,居然还有怕的人?再说她不久前还对着兰台公子垂涎三尺呢。
    “他给我扎针,”木惹儿泫然欲泣:“弄得我现在一提男女之事就觉得恶心。”
    “扎……针?”苏好意觉得自己好似忽然变笨了:“什么针?”
    “清心寡欲针,”木惹儿一脸的生无可恋:“记得当初在草原上的时候,我最喜欢看牲畜发情,那些公马日夜躁动得好似疯了一样。可一旦被阉割,就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母马了。”
    苏好意听得后背发凉,木惹儿看她一眼,幽幽补了一句:“我觉得我也被司马楚给阉了。”
    苏好意手一抖,几乎将手里的茶泼出去,真没料到司马楚会有这样的手段,虽然知道他医术过人,可这也未免太神乎其技了。
    “那公主没再找其他名医给瞧瞧么?或许能破解。”苏好意建议。
    “找过了,都说不能,”木惹儿摇头:“司马楚说三个月会自愈,姑且等等看吧!要是还不好,我干脆出家去,反正也没了那些花花心思。”
    “公主,奴婢给您煮了鲜花粥,多少用些吧!您这些日子都瘦了。”侍女过来殷勤劝道,又转过身对苏好意说:“终究八郎才是公主记在心上的人,这么多天公主谁也不见,今天还是派管家把您请来了。您替我们劝劝公主吧!”
    “好啦,你下去吧!”木惹儿不耐烦道。
    侍女退下去后,木惹儿单手托腮道:“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不记得,”苏好意忍不住笑了:“话说那次我也把你吓的够呛吧。”
    “哼,”木惹儿道:“我当时一看你几乎着了魔,心说能得这么个妙人儿,真是上辈子积了德。谁想竟是个冒牌货!害得我那以后看中了哪个人都得让他们提前替我验明正身。直到前些日子见了司马楚,我才又找到当年初见你的感觉。”
    “咳,其实扎针这事儿也不完全是坏事。”苏好意咳嗽一声道:“歇一歇,全当养精蓄锐了。”
    “怕没那么好开交。”木惹儿摇头:“就算身体复原了,除了兰台公子我哪个也看不上,还不是一样抓心挠肝。哪怕我现在清心寡欲如神佛,依旧觉得他是天上掉下来的龙驹凤凰蛋。”
    “兰台公子的确出众,可也不至于一定非他不可吧?”苏好意诧异道:“这可不像公主您以往的做派。”
    “怎么不至于?那你说说,满京城还有谁能同他相提并论?”木惹儿问苏好意:“别的不说,光是那张脸有谁能比得上?”
    “就长相来说的话,吉星也毫不逊色啊。”苏好意道。
    “高照的确生得好,可他还是个嫩秧子呢!也许再长个几年还成。就他现在的样子,我见了只想给他喂奶。”木惹儿道:“还怕喂得急呛哭了他。”
    “成,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了,再对兰台公子卷土重来吧。”苏好意笑道:“不想那事的话,喝酒总成吧?”
    “是啊,今天找你来就是要一醉方休的。”木惹儿伸了个懒腰说:“去年的梅子酒该启封了,配上樱桃酥刚好。”
    苏好意从公主府出来面带微熏,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木惹儿特命人用府里的马车将苏好意送回去,而她自己则因为醉酒牵动了睡意,由侍女服侍着睡下了。
    苏好意半倚在车厢壁上,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车声碌碌,令她昏昏欲睡。
    马车走到柳枝巷,被一辆马车和几个人给截住了。
    车夫只得停下车,向对面的人行礼,说道:“原来是小侯爷,小人这就把车退出去给您让路。”
    “让苏八郎给我滚下来!”对面的人不耐烦道:“要是躲在里头做缩头乌龟,别怪爷爷不客气,把他的龟壳砸个稀烂!”
    “小侯爷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啊!”苏好意笑微微地掀起了车帘,认得对面的人是颍侯府的世子:“不如随我到楚腰馆去,保管让您心顺。”
    “扯你娘的臊!”小侯爷一见苏好意面带春色不由得更加恼怒了:“我在公主府门前白白等了三天,你这死龟奴倒进去舒坦去了,今天不把你的牛黄狗宝打出来,我就不姓杨!”
    原来这小侯爷是因为争风吃醋才来找苏好意的麻烦,木惹儿在看中司马楚之前正同他打得火热。
    谁想忽然间就冷落了自己,小侯爷自然不甘心,便去公主府门前等着,正撞上苏好意去那里做客,因此便将心中积怨都算在了苏好意头上。
    苏好意忍不住轻叹一声,心说看这阵势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第13章 争风吃醋寻常事
    “把这车给我围起来,这小子溜得快着呢!”小侯爷吩咐手下人:“别让他跑了。”
    苏好意被找麻烦也不是头一回,虽然心里头觉得烦,但依旧笑模笑样的下了车。
    “小侯爷,今日公主请我过去,不过说说话而已,您这么兴师动众的,传出去不好听吧?”苏好意笑着说:“您耐心等等,过些日子应该就能见到公主了。”
    “你少在这儿跟我装像!公主的事你能做的了主吗?”小侯爷恨恨道:“早听说你是出了名的男狐精,我就要看看能不能把你打得现原形!”
    “小侯爷不过是要整治我罢了,”苏好意神色不变,语气从容地说道:“又不一定非要动粗,搞得好像野蛮人一样。”
    “你别跟我绕弯子,我今天就是要打断你一条腿,”小侯爷鼻孔朝天叫嚣道:“让你坏我好事!”
    “小侯爷今天一定要把我怎么样也成,”苏好意道:“不过不劳您亲自动手,也免得到时候公主怪罪您。”
    “这么说是你自己动手了?”小侯爷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我早听说你诡计多端,可别想着耍我。”
    “小人哪儿敢呐?”苏好意笑,说出自己的想法:“听说小侯爷有雅兴的时候也会赌两把,不如咱们一局定输赢。我若是输了,就绝不再去见公主。您要是输了,也别再为难我。您看怎么样?”
    “怎么赌?”小侯爷一听赌顿时手痒起来,他平时可没少往赌坊跑。
    “怎么赌也是您说了算,骰子、骨牌、叶子牌,双陆、打马、赶围棋,自要您选定了就成。”苏好意无可无不可。
    苏好意不嗜赌,但凡是赌钱的勾当她都会。平日里也没少往赌坊跑,通常都是帮客人跑腿或是去收花账,可看多了,想不懂也难。
    “少爷,这苏八郎是出了名的鬼灵精,您可得当心。”小侯爷旁边一个篾片师爷,捋着山羊胡子小声说。
    “用不着你提醒,我还能让他给算计了?”小侯爷轻斥,回头指着苏好意道:“死龟奴,我告诉你,咱们就掷骰子比点子大小,你要是输了,就自己用刀刮花了脸,从此别出来迷惑人。”
    他是不相信苏好意输了不见公主的,两个人若是偷偷再见,他又能怎么样?
    还不如毁了苏好意这张脸,这样的话公主自然就不会再想见她了,何况是她自己动手,还能让自己少些麻烦。
    “小侯爷要赌几只骰子?”苏好意问:“扣不扣盅子?”
    “拿骰盅来。”小侯爷爱赌,自然随身带着赌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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