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反复想过了,”周逸辰缓缓吁气,那是经过彻夜难眠,最终放弃矜持的无奈:“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终究还是……放你不下。”
    他的话和着风拂过玉如璧的耳朵,如同悦耳动听,又如佛语令人解脱。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周逸辰似乎很紧张,玉如璧的到来令他欣喜之余又有些意外:“我等了两天,从清晨到黄昏。今天,以为还会像前两日一样。你……可还好吗?”
    ——
    玉如璧低垂螓首,努力忍了片刻,才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多谢公子惦记,如璧很好。”
    周逸辰忍不住反复打量玉如璧,她明显憔悴了,下颌不再圆润,变得尖尖如莲瓣,更加惹人怜爱。
    “我……我想问问你,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周逸辰攥紧了手,显然有些紧张:“是不是还在怪我?”
    “怪你怎样?不怪你又怎样?”玉如璧微微侧了身,躲避周逸辰灼热的目光。
    “你若不怪我,我便谢你大人大量。你若怪我,我自然要问问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周逸辰一个箭步转到玉如璧正对面,紧盯着那张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娇颜。
    玉如璧像是得到了赦免诏书的囚犯,一颗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哭,不哭,”周逸辰心疼地哄她,拿出手帕来又不敢太造次:“退亲本就不是我的意思,不过终究是伤了你的心,是我该死。”
    玉如璧用自己的手帕拭干了泪,将激荡的心神稳了稳,开口道:“不知公子今日约我前来,究竟要说什么?”
    玉如璧俏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周逸辰只觉得美不胜收,连呼吸都不稳了。
    “好妹妹,”藏了许久的爱称终于说出口,周逸辰已然豁出去了:“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同你商量,我们两个还能不能在一起。”
    这样的女子,他怎么舍得放手?
    玉如璧的心似乎正被轻柔的羽毛托起来,得拼命压制着,才能不喜形于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自己不是圣贤,自然也不会拿圣贤去要求别人。”
    周逸辰听了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说道:“这么说你是不怪我了?那我们……”
    两眼直直地看着周逸辰,再也没躲避。
    他明显瘦了很多,看见这些天受的煎熬丝毫不比自己少。
    周家父母的态度玉如璧是知道的,纵使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可终究有了污点。
    “亲事已然退了,需得父母……”玉如璧可没天真到因为周逸辰还对自己有意他的家人就一定会同意的地步。
    “我已经同我爹娘说好了,他们并不反对,所以我才来问你的心意。”周逸辰急切地说。
    这一点真的是大大出乎玉如璧的意料,她一下子就呆住了。
    玉如璧的心暖洋洋的,瞬间就开出了一篇花海:“那么你要我回去怎么跟家中长辈说?”
    “你女孩儿家面皮薄,当然不能让你亲口说。”周逸辰也舒心地笑了:“到时自有我家派人去商议,如果你父母不同意的话,你少不得也要想法子说服他们。”
    “若你家处处合礼数,我家长辈应该不会刁难。”玉如璧道,如果两家重修旧好,父亲还是很满意这个结果的。
    “你是怎么让你父母同意的?”玉如璧忍不住询问,那必定是要以死相挟庶可做到的事。
    她想象不出,也不忍去想。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周逸辰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从小到大,我只为你这么忤逆过父母。”
    玉如璧像是被人兜头泼下一盆雪水,整个人都木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原来你说的成亲,不过是要纳我为妾。”
    周逸辰见她如此反应,连忙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我爹娘是不会同意你进周家的门的。何况你和我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那虚无的名分。”
    “周公子,我想你是有些误会了。”玉如璧猛的向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我玉如璧再不堪,也绝不会与人为妾。”
    “只是你要等我一年,一年后我把你娶进门,定会好好的疼爱你。”周逸辰满是憧憬的说。
    “为何是一年后?婚期只怕还不能定下来吧。”玉如璧奇怪周逸辰怎么就定下来一年后迎娶自己。
    “下个月我要和刘家的小姐成亲,娶侧室自然要等到一年后。”周逸辰解释道:“不过你放心,我对她是不会动真情的,不过是个迂回之计罢了。”
    “就当公子错付了吧!”玉如璧不想再纠缠:“如璧浅陋,不配公子深情。愿公子从此后得配贤良,子孙吉昌,爵封侯王。”
    说完不再看周逸辰,转身下山去了。
    这世上有许多令人神伤的光景,玉如璧此时当真领教了什么是“不堪回首”。
    “妾也罢妻也罢,我对你一片真心,”周逸辰十分委屈的说道:“你总也要为我考虑考虑。”
    “原来我让周公子如此为难,”玉如璧极力克制着自己:“既然如此,不如一别两宽,反倒各生欢喜。”
    “你怎么如此绝情?”周逸辰像是忽然不认得玉如璧了:“竟然只看重名分不看重人,你可知我为你牺牲了多少?”
    想想上次二人相约游春也不过是一个月前,那时候满心的羞怯好奇,还有雀跃的欣喜。
    情不自禁憧憬着以后细小甜蜜的碎片,怜惜每一朵盛开的花儿,恨不能世间的有情人都能共白头。
    不过短短一个月,美满良缘已成了玉簪中断,覆水难收。
    心心念念的长相厮守成了一场落花心事,再也无从收拾。
    第174章 榴花分桃白袷袍
    初夏时节,绿意深浓。
    兰台医馆的后院因为乔木多,所以更显清幽,把炎炎日光挡住了大半。
    毛婆婆抱了一叠簇新的衣物进来,都是清一色的白。
    笑着向苏好意说道:“苏公子,前儿您说公子的白衣好看,适宜夏天穿,公子便叫人合着您的尺寸做了几套,都在这里了。”
    苏好意看那衣裳的料子都和司马兰台平时穿的一样,素简考究,垂坠又飘逸,上身扬又很舒服。
    正要说话,墨童从外头进来了,怀里抱了一大抱石榴花,把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了。
    笑眯眯道:“刚巧后巷有卖花儿的,公子叫我买来放在屋子里给苏公子看着玩儿。”
    五月榴花开的正炽,房间本来是冷色的,添了这花儿的确热闹不少。
    毛婆婆取了一只青瓷双耳大花瓶来,装了半下清水,小心地把花放进去,就放在窗前的桌案上,正对着苏好意的床,好让她一抬眼就能看见。
    墨童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说道:“刚刚买花的时候有人送了这封信来,也不说是谁写的,只说是送给苏公子的,您且过目。”
    苏好意接过那信来,直觉是玉如璧写给自己的,打开一看,果真是。
    信上写了许多宽慰之语,叮嘱她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目下自己一切都好。
    又对苏好意说,千万不可自责,也不必给自己回信,以后有机会再见不迟。
    苏好意看了信也没好过多少,玉如璧说一切都好,可是又怎么能好?
    周家已经同刘家结了亲,似乎急于冲淡之前同玉家的那门亲事。
    毛婆婆和墨童见她如此神情,也不敢多说什么,都悄悄退了出去。
    司马兰台进来的时候,苏好意正半坐在床上发呆。
    “我叫墨童在廊下放了躺椅,一会儿抱你出去坐坐,”司马兰台不让她总在屋子里闷着:“你先自己换件衣裳吧。”
    苏好意换上了一件白衣,又简单拢了拢头发。
    司马兰台将她轻轻抱起出了屋子,廊下安放着躺椅和小几,摆着果品点心和茶水。
    苏好意因为不能行走,所以一只脚上穿了木屐,另一只则光着,腿上固定的夹板还得再过些时候才能解掉。
    早饭是司马兰台看着她吃的,一碗鲜虾馄饨,一碟凉拌青瓜。
    苏好意胃口不好,瘦下去的肉迟迟长不回来。
    “虽然夏天的太阳毒,可每天也要尽可能见见天光。”司马兰台把一只洗干净的白桃递给苏好意:“菰耘居士叫人送来的,树尖上才熟这么一两颗。”
    “公子吃吧!”苏好意咽着口水推让:“我在这里实在太作为作福了。”
    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在楚腰馆里苏好意也没有这待遇。
    自己不过是寄居在这里的一个病人,却像个大爷似的,苏好意真是觉得过意不去。
    “居士说了,这树尖上的桃子最鲜,”司马兰台道:“一共熟了两颗,那一颗已经送进宫去了。后面虽然会大批成熟,可终究味道差了一点。”
    苏好意本来就已经在竭力忍着了,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
    “你真的不要吃?”司马兰台把桃子在手上转了转,他的手指修长净白又有力,白桃鲜嫩饱满,细小的绒毛都透着香甜。
    苏好意努力抵住诱惑,一本正经道:“我不吃,公子吃。”
    她仰着头,明明馋的要死却还做出拱手相让之势,可到底有几分舍不得,眼神委屈巴巴,看得司马兰台心里一软。
    “快些吃吧,”司马兰台将桃子递给苏好意:“我吃过许多次了。”
    “那……我和公子分着吃,”苏好意觉得这样的珍品自己一个人独吞实在有些暴殄天物:“这桃子太大,一个人吃不完。”
    司马兰台没再出声反对,倒不是他多想吃这桃子,只是想和苏好意分桃而食。
    苏好意刚把桃子分开,吉星就一溜烟似地跑了进来。
    苏好意见他跑得一头汗,忍不住心疼,将手里的桃子递上去:“大热天不安安静静的走,当心中暑。”
    吉星接过桃子来就啃了一口,根本没看到司马兰台有些冷的目光。
    “这么甜的桃子哪来的?”吉星只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一般的桃子总得六七月才下来吧?”
    司马兰台把自己手里的那半个桃子递给苏好意,见吉星吃着自己手里的又望着苏好意的,便不客气发话道:“你吃一半足够了,不许再抢她的。”
    自从苏好意出事,吉星和她还没见过,好容易偷跑出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根本就不在意司马兰台是什么态度。
    反正他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随后墨童过来说前头有病人,司马兰台只好起身去了。
    吉星便一屁股坐到司马兰台之前坐的椅子上,问苏好意:“七哥给你吃的什么?你气色这么好。”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每天定时服药,”苏好意道:“大约是有安神的药物,所以睡得比较好。”
    吉星啃完了半个桃子,又伸手去抓小几上的点心和蜜饯:“生病也不全是坏事,当初我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七哥可没这么款待我。”
    “乌鸦嘴!”苏好意气得打了吉星两下,不轻不重的,拿出长姐的口吻来:“生病有什么好的?爱吃这些东西直接同兰台公子要就是,难道他还会不给你?用得着生病来骗吃的吗?”
    “我要是能替你生病我就愿意,”吉星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病不病,只是介意自己无能:“可恨在你危急的时候我竟束手无策。”
    “你还小呢,”苏好意见他失落连忙哄:“等你将来为官做宰的,有什么事儿就都能罩着我了。”
    “我还是想问七哥到底给你吃了什么?”吉星说着凑上前去,紧盯着苏好意的脸:“这也太吹弹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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