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吉如意终于好不容易逮住慕无寻出去的机会,打算认真跟宁音尘谈一谈。
    “你打算以后怎么做?”
    宁音尘没骨头似地趴在二楼的窗台上,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只是想这样,控制不住想回应慕无寻,止不住怦然的心跳,想要最后的时间跟慕无寻更亲近些。
    至于以后,他没想过。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承诺在剩下的时间里呆在慕无寻身边,是因为慕无寻需要他,但当迷雾散尽,他发现,做下这样的承诺,也因为他需要慕无寻的陪伴。
    吉如意不太赞同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跟慕无寻保持距离吗?不就是怕你走后他会失控,可为什么现在突然接受了,你没想过,等你回归天道后,他会怎么办吗?”
    “我想过的。”宁音尘弯起眼睛,看向漆黑又明亮的夜空,古邬国所处地势很高,这里可以看到耀眼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哪怕大部分都被黑洞吞噬,但剩下的漫无边际的星空,依然璀璨绚烂。
    他低声道:“你在黑洞后也看到了师兄们吧,我也看到了,并跟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们依然跟记忆中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可我变了好多,他们总说我变乖了。”
    “我好想抓住那样的时光,它不是被制造的幻梦,而是真实存在过的,这让我在离开那里后好受了很多,所以我思考,当以后,无寻又要拿什么记忆来追忆呢。”
    吉如意不解道:“可得到过再失去,很残忍。”
    “真正残忍的是,从未得到过。”至少,他会觉得,从未拥有过师兄们的自己会很可怜。
    时间能治愈伤痛,但无法治愈遗憾。
    遗憾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变成更深的伤,越发涤故更新。
    吉如意陷入了沉默,过了会,他从后面抱住宁音尘,轻声道:“无论阿尘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总有种,陪了你很久很久的感觉。”
    宁音尘转过身,回抱住这只小鸟,然后轻轻笑了一下:“嗯,你陪了我很久很久。”
    那一刻,宁音尘想到了对付乌殊的办法。
    -
    慕无寻出去了很久,宁音尘本来想等他回来再睡觉,可是等着等着他还是睡着了。
    慕无寻回来时,宁音尘正趴在桌子上,他走过去轻轻将人抱起来,刚放到其人他给铺好的床铺上,宁音尘就醒了,迷蒙的眼睛看到慕无寻那刻,就呆呆地开始发呆。
    夜晚很寂静,但有蝉鸣,可当全世界只剩下喋喋不休的秋蝉鸣叫,那这鸣叫声也会融入寂静的夜里,让一切显得更加孤寂。
    “接着睡吧。”慕无寻笑了笑,钻进被子后,宁音尘就靠过来,缩在他怀里。
    于是冷硬的被窝开始变得温暖起来。
    “你出去做什么了?”
    宁音尘声音放得很轻,慕无寻便也跟着将声音放轻:“去见了公孙执,让他联系郁玄,削弱世界各处出现的黑洞。”
    “你知道怎么削弱?”
    “知道,但没有彻底断绝的方法,从乌殊谋划时,我就发现了他的动作,当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一直在等。”
    宁音尘发现,慕无寻也藏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但他已不想去探究,只是道;“今晚别睡了吧,剩下的时间用来睡觉,感觉很浪费。”
    慕无寻眸色沉沉:“那师尊想做什么?”
    “嗯......”宁音尘靠在他胸口,说道:“聊天。”他们似乎还好好聊过,更多时候说不到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结束。
    慕无寻似乎愣了下,而后失笑;“好,聊什么?”
    “聊未来,一个我们两个都还活着的未来。”宁音尘不想臣服于平衡法则的桎梏重新回归天道,等处理完乌殊后,他想要剥离天道意识,从这具身体里,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可即使失败,也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归于天道和灰飞烟灭,听起来都差不多。
    所以他想试一试,吉如意说得没错,他不舍得留慕无寻一个人,他想试着活下来。
    慕无寻长长地“嗯”了声,宁音尘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鸣,忍不住又靠得更近些,有种出乎意料的满足感。
    “师尊想象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想的未来......”从没思考过未来的人第一次想这种事,眼睛在夜色里发出光亮:“我们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有吉祥儿,不知,还有大片大片的喜林草。”
    宁音尘幻想了下,青蓝的天空下,深紫色的浪漫花朵盛开得无边无际,一座不高不矮的木楼,旁边是竹林,围着篱栏,围栏里可以栽种月光花,在晚上会发出盈盈的淡光。
    他将手指抵在慕无寻眉心,激动道:“你看,是不是很美!”
    慕无寻依然闭上眼,意识顺着宁音尘的指尖沉入他的幻想中,一望无际的喜林草在风拂过时荡起一层层波涛,清亮的朝阳破晓而出,金色阳光光芒万丈,镀在天际的层云上。
    而在青空之下,一座小木楼立在喜林草中,侧边生着挺拔的竹林,竹叶纷纷而落,在青瓦上铺了一层绿意。
    宁音尘站在用花藤编织的篱栏后,满脸欢喜地朝他招手道:“来看这儿,我想在这一片围出一个花圃,种月光花。”
    他刚说话,幻境波澜了下,凭空出现一个除好草的花圃,种子肉眼可见地生根抽枝,生出盈盈皎洁的花骨朵儿,在慕无寻走进来时,花骨朵尽数绽放,散发着幽幽淡光。
    宁音尘站在月光花前,一袭长袍翩翩飞舞,如月光花般皎洁明亮。
    松开抵在眉心的手指,睁眼时依旧是溶溶夜色,慕无寻感觉心里像是空了一块,空掉的那部分留在了宁音尘构织的未来里。
    在短短一瞬,他们度过了未来。
    困意袭来,宁音尘疲倦地半垂着眼,轻声道:“到时候你可以也收几个徒弟,然后他们叫我师祖,不过,在徒孙们面前,你得给我些面子。”
    慕无寻顺了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声音温柔:“他们也可以叫你师娘。”
    “为什么是师娘,不是师爹?”
    “也可以是师爹,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那还是叫我师祖吧,我想当师祖很久了。”每个人都有一个理想,宁音尘有一个理想就是,成为一个庞大师门的顶端。
    慕无寻道:“好。”
    过了很久,夜晚无比静谧,当他以为宁音尘已经睡着时,却听到宁音尘近乎梦呓似地小声问:“那你收了徒弟后,会不会就没时间理我了?”
    “不会。”慕无寻很坚定。
    宁音尘摇了摇头:“算了,你还是不要收徒弟了。”
    黑暗中,慕无寻翘起一个笑,正要说好,就又听宁音尘道:“我再收个徒弟就是,让那个徒弟去收徒孙。”
    那么似有似无的笑消失了个彻底,慕无寻翻身将宁音尘压在身下,闪动的眸光中满含危险的情绪,并微微眯起:“你敢。”
    宁音尘昏沉沉的大脑像被针刺了一下,瞬间清醒了些,忐忑道:“怎、怎么了?”
    有哪不对吗?
    慕无寻俯身啄了下柔软的唇,气息交织间低沉道:“你只能有我一个徒弟,这辈子,下辈子,都是。”
    熟悉的占有欲又出现了。
    宁音尘愣愣地点头,乖乖道了声:“好。”
    慕无寻放过了他,再次恢复成乖巧徒弟的模样,揽着他的腰依恋地贴在一起。
    宁音尘苦苦支撑着,想再跟慕无寻多说一会话,但却感觉慕无寻身上有股催人入眠的温暖感,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弭无声,撑不住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而慕无寻眼中毫无困意,他低头在黑暗中仔细凝望师尊的睡颜,纤细的长睫,玉白的面容,长眉斜飞,琼鼻粉唇,散落在耳畔的碎发,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这位传闻中清冷矜贵的月泽神尊,正毫无防备地依偎在他怀里熟睡,伸手就能碰到,慕无寻想,自己真的没有遗憾了。
    就这样,他已经很满足,虽然人性本就贪婪,得到后总想要获得更多,他内心深处也无比渴望,想要牢牢抓住现有的一切。
    所以,他也绝不甘心。
    慕无寻披衣起身,回头看了眼睡得发丝凌乱的师尊,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悲伤,他放轻动作走过去,俯身亲了一下师尊的眉心,往下又亲了亲蝶翼般垂落的长睫,挺拔的鼻梁,嫩滑的脸颊,最后落在那两瓣甜蜜的粉唇上。
    一道屏障出现在两人周身,神秘诡谲的法力源源不断涌入宁音尘体内,宁音尘难受地拧起眉,体内的天道之力开始自气海流经灵脉,不断横冲直撞妄想反抗,而那道外来的法力霸道地将其重新逼入气海,这个过程十分痛苦,额角的碎发逐渐被汗湿,在宁音尘睁眼时,慕无寻抬手附在那双明媚的双眼上,轻声道:“别怕。”
    宁音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周围黑得要命,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本能地攥着面前的衣料,无措慌乱,想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五识被封闭了。
    全世界都安静孤寂得彻底,唯一的感觉只剩下乱成一团的气海,和寸寸刮过灵脉的外来力量,体内的天道之力退无可退被压入灵脉,密密麻麻的疼痛下意识逐渐昏沉,感觉某种东西突然丧失了。
    到最后,他的天道之力没再反抗,而是顺从,宁音尘认出了那股力量,一直以来他缚在身体上的绷带,就是这股力量所化,一个跟天道之力对立的力量,能压制,能禁锢,还能吞噬。
    是天佑。
    是慕无寻。
    -
    翌日光亮从破败的窗棂蔓入房间,照在床上白衣仙人的睡颜上,那双羽睫微微颤抖,如振翅的蝶翼,缓缓展开,露出漆黑澄澈的眼眸。
    宁音尘刚要撑身起来,感觉浑身经脉都像被碾压过似得,疼得脸色一白,他躺回去调出灵力在灵脉中游走了一遍,才稍有缓解。
    沉思一会儿,突然想起昨晚半梦半醒时发生的事,他腾地坐了起来匆匆下床,边喊道:“慕无寻?”
    往常一唤就会出现的人,在他喊了好几次后始终没有现身,他放出神识,天道之力的神识理应遍布世界的各个地方,可这次却毫无作用,他连接不上天道意识了。
    宁音尘彻底慌了,正要出门去找人,眼角余光瞥到破旧的木桌上,一张纸被压在烛台下。
    他屏住气息,慢慢走过去,拿开烛台,将那张纸展开,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银钩铁画,一笔一划如流云般飘逸,透着温柔。
    「当喜林草和月光花一起盛开时,我会迎着清晨时的寒风回到你身边。」
    空气像是在那一瞬间被抽空,宁音尘咬着牙,将这短短一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思考,全世界就只剩下这行字。
    明知道......
    喜林草永远不会和月光花一起盛开,月光花也开不到清晨,寒风中,它们都无法存活——这只存在他对未来构想的幻境里。
    是在说——你再无法回到我身边,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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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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