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给茶楼众人留下深刻印象后径自上楼去了,被看穿想法的才子揉着鼻子灰头土脸对老先生道:“老人家,那是哪家小娘啊?”
    老先生笑了笑:“你就别想了,那是抚宁侯的小妾。”
    “抚宁侯!”人群中有人惊呼。
    朱由检好奇了,招手唤来刘若愚:“这是哪个猴?”
    他只对自己封公侯后有印象,对其他什么猴实在没印象,刘若愚道:“陛下这是抚宁侯朱国弼啊,朱谦的七世孙。”
    朱谦是明朝前中期的将领,洪熙年间,随阳武侯薛禄征北有功,进指挥使,土木堡之变时,也先挟持明英宗到宣府城下,令宣府开门。
    到都架在英宗脖子上了,朱谦与参将纪广、都御史罗亨信仨人死活不开门,也先不得已才退去,事后升右都督。北京保卫战后,以左都督任宣府总兵,景泰元年在关子口抵御也先进犯,战后封抚宁伯。
    朱由检恍然道:“原来是他。”
    他这么一说朱由检想起来了,他对明末历史了解不多,这个朱国弼的记载他看过一段,南明弘光政权建立后,他因拥立有功晋升保国公,列群臣之首,清军逼近南京时率赵之龙等百官和马步兵二十余万降了清。
    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崇祯元年的时候朱国弼会被崇祯皇帝派到南京任职。
    现在京里的这群猴们,朱由检一个都不认识,更别提派他们当官去了。
    “这个朱国弼平日表现如何?”
    刘若愚只回了三个字:“好酒色。”
    “走,我们上楼看看去。”朱由检起身向楼上走去,嫂子一脸狡黠的凑到他耳边,“看上那姑娘了?”
    “她有点性格,还不至于让我喜欢。”
    “口是心非。”
    谈笑间两人上了二楼,二楼的环境清雅多了,都是用屏风分离出的一个个小区域,约有二三十个隔间,角落里的香炉里飘出袅袅熏香。
    士子们脱靴上榻,在怜人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里,品茶交谈,跟一楼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朱由检走了一圈就看到那白衣少女所在的隔间,少女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强颜欢笑。
    男子三十上下,头束玉冠,身穿皂色锦衣,仪容气度都不错,俨然一位伟岸的大丈夫。
    他正与几个文士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朱由检头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好奇,一个有那种想法的女子也会向命运妥协么?
    “若愚。”
    刘若愚附耳过来:“陛下何事?”
    “你这样…”
    “老奴即刻去办。”
    朱由检先寻找了个僻静处坐下,没一会楼梯口传来一阵喧嚷声,一个汉子粗着嗓子喊道:“小二把你们这最好的茶上来,有贵客上门了。”
    话声中,刘若愚在几个金吾卫的伺候下上了二楼,二楼的茶博士凑上来道:“这位爷里边请,里边宽敞。”
    一个金吾卫高声道:“这位可是司礼监的刘公公,天子身边的大红人,可得小心伺候着。”
    他这一嗓子叫的大半个二楼都能听见,作为侯爷的朱国弼自然也探头出来看,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刘若愚恰似不小心的看到朱由检一般,仰头不屑的表情顿时变得有几分恭敬:“这不是朱大家,你怎么也在这?”
    朱由检抱拳迎了上来:“刘公公好久不见了。”
    “哪里哪里,今日见到您您可得给咱写几幅好字出来。”
    朱由检抱拳施礼:“改日草民一定到大人府上奉上墨宝。”
    “来,跟咱家同座。”刘若愚拉着朱由检的手,眉宇间满是敬重,又像是不经意间看到朱国弼,蹙眉看向他。
    朱由检道:“刘公公怎么了?”
    刘若愚佯装不知的蹙眉道:“此人有些面熟,只是想不出在哪见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国弼也该说话了,他推开怀中少女,穿靴下榻走到刘若愚身边微行一礼:“刘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抚宁侯朱国弼,天启六年与公公您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是抚宁侯,失敬失敬。”刘若愚还礼。
    “不知这位是?”朱国弼目光在朱由检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前朱由检为了不被魏忠贤迫害一向深入检出,不与权贵结交,朱国弼对朱由检就没什么印象。
    “寒门士子朱检见过抚宁侯,这位是草民的糟糠贱内。”
    “哦。”听到是寒门子弟朱国弼只点了下头,注意力放到刘若愚身上,朱由检身边的张皇后乍看之下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他也没去多看。
    “刘公公,相逢即是偶遇,与本爵共饮一杯如何?”
    “抚宁侯相邀,咱家岂敢拒绝啊,朱大家一起来吧。”
    朱由检脸上一喜:“自是求之不得。”
    有刘若愚作保,朱由检上了软塌,正刚坐下就有茶博士上来奉茶,茶博士双手灵活的几人温杯洁具,洗茶,倒茶,奉茶。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沏好的茶水浮沫汇成伏魔金刚图,朱由检不禁叫绝:“如此茶艺,可谓上品。”
    身边一个士子抿了口茶,轻轻地道:“张博士的茶艺可是京城一绝,连教纺司都要请他教姑娘们奉茶。”
    朱由检高看了眼这个其貌不扬的茶博士,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士子又道:“朱兄弟现在以何为生啊?”
    朱由检端起一杯茶水交到嫂子手里,才回头看他:“市井小民,平日以替人写几幅字为生。”
    “那朱兄弟的字一定不错了,在下出三百两白银,朱兄弟可否赐份墨宝?”
    朱国弼哈哈一笑:“李兄弟这是又发财了,有这许多白银不如请香光居士(董其昌)提一份字,还可留待后世。”
    那士子一拍脑门,“敢问朱兄一幅字值多少钱?”
    朱由检没理他,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只野猪佩奇,张皇后看了咯咯一笑。
    她这声娇笑周围几人都听到了,一群人看向朱由检的眼神都怪怪的,倒是朱国弼朗声笑道:“朱小兄弟真乃性情中人啊,来本侯敬你一杯。”
    朱由检却是不受,他不需要以下位者的角度被人敬茶。
    停下手上动作看向发问的士子:“对我而言我的字一文不值,对懂我的人,我的字万金难求。”
    “万金难求?”李姓士子冷笑道:“朱兄弟言过其实了吧,连香光居士的字都谈不上万金难求,小兄弟莫要说笑,徒惹人鄙尔。”
    朱由检正要说话,刘若愚不高兴了,指着李姓士子鼻子道:“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敢评论朱大家的字,你这样的就该让监察部的鹰犬把你抓去好好收拾一顿。”
    听见监察部仨字,李姓士子如同见了鬼一般,“在…在下失言,失言。”
    刘若愚眉头一挑,李姓士子举杯对朱由检道:“朱兄弟莫怪,是在下狂妄失言,在下自罚一杯。。”
    朱由检蔑视着他,淡淡的道:“悲呼!大明士子无气节者甚多,光是听见监察部的名字就吓成这样,若是胸怀坦荡之人就是面对他那卫鹳,也该挺起胸膛放声直言,等打起仗来,你这样的人得第一批当汉奸。”
    李姓士子神色一冷,恭敬之色全无,“你有气节何不到街上大骂卫鹳三声,你若敢某任你处置。”
    朱由检伸出三根手指:“首先那么做太傻,我不做,你可以把卫鹳找来,我敢指着他鼻子骂。其次,我没心情处置你。再次,没气节还死要面子你累不累啊。”
    “好个狂生。”
    从未被人忽视的朱国弼把杯盏重重叩在桌上,“听你这语气,若有朝一日你去当官,岂不比那卫鹳更狂?刘公公此人口出狂言,本侯不屑与他同座。”
    “若非见到这位姑娘,我还不屑与你同座呢。”
    朱由检对朱国弼怀里的白衣少女拱手道:“之前听姑娘在楼下一番言论,姑娘该是品行高洁之人,为何要以色依附这等人?”
    少女晶莹的眸中藏有一丝泪光,依偎在朱国弼怀里片言不发,朱国弼脸色冰冷:“对本侯不敬在先,对本侯爱妾胡言乱语在后,本侯实在难忍,来人呐。”
    在不远处喝茶的两名抚宁侯府侍卫听到召唤,放下茶杯快步跑来,就在隔壁喝茶的贾华提着苗刀走了出来,藏在鞘中的苗刀狠狠撞在两个抚宁侯侍卫胸口,将他二人撞退数步。
    一个利落的翻身将苗刀扛在肩上,“来人呐!”
    一声令下,便衣着装的金吾卫一股脑的冲了上来,一柄柄泛着寒光的雁翎刀顶在两个抚宁侯侍卫的喉咙上。
    贾华肩扛苗刀,一脚踩在软塌上,拿起茶壶对着茶嘴咕噜噜的喝着,喝完了来一句:“真他娘的苦。”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嗝儿…监察部的,抚宁侯朱国弼有人听见你妄议国政,诽谤军中将士,跟我们走一趟吧。”
    听见监察部的大名, 朱国弼连连摇头,“我没有。”
    “不!他有,我刚才亲耳听见他诽谤军中将士。”朱由检落井下石。
    “你胡说!造谣是要有证据的!”
    朱由检嘿嘿笑,“有证据还叫造谣么。”
    贾华冷冷一哂,“我们监察部什么时候讲过证据,带走!”
    金吾卫们一拥而上把朱国弼制住,朱国弼挣扎着叫喊:“我是功臣之后,我要进宫到天子面前参你们一本,刘公公救命啊刘公公。”
    “朱爵爷你话怎就那么多啊,诽谤军中将士这是何等大罪,这你都敢犯?我救不了你,救不了你。”
    “啊!!!”
    朱国弼被拖走了,贾华冰冷的目光在几个士子脸上逐一扫过,“你们这些就会夸夸其谈的士子都老实点,敢妄议朝政者,杀!”
    说完转身离去,几个唯唯诺诺的送走贾华,朱由检把手放到嫂子大腿上,对几个士子道:“瞧你们那怂样,就说你们没气节还不承认。”
    李姓士子斥道:“你有气节刚才怎么不骂?”
    朱由检像是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得是何等没素质的人才会在公共场合口吐芬芳。”
    “你…”
    “那几个监察部的还没走远,我叫他们回来再跟李兄叙叙?”
    李姓士子瞪着朱由检,“算你狠!我们走!”
    几个士子也都走了,刘若愚也告退了,朱由检带着嫂子与那白衣少女相对而坐。
    朱由检为他倒了杯茶,推到她身前,朱国弼不在,少女恢复了在楼下时的恬静气质。
    白衣少女偷偷打量着朱由检,凄然一笑:“公子可是看上妾身了?”
    “非也。”朱由检摇头:“姑娘虽是绝色,但我并不对姑娘感兴趣,只是好奇姑娘为何要依附朱国弼那种人。”
    “妾出身世代娼妓之家,能被朱爵爷买走已是万幸,岂敢奢求更多,先前在楼下的话公子就当是贱妾的牢骚吧。”
    祖上有犯大罪者,后人才会沦落为世代娼妓,只要大明朝还在,她们终要为妓。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同为女子的张皇后对少女产生一丝怜悯,少女只能卖色求存,自己却能主掌六宫,受天子礼遇,即使去大理寺当个鸿胪也不过是她动动嘴的的事。
    “贱妾楚盈袖。”
    “原来是楚姑娘,久闻楚姑娘色艺双绝,不下金陵马湘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公子谬赞了,贱妾岂敢与马大家相比。”
    马湘兰是秦淮八艳之一,她用一生诠释了什么叫红颜知己,她与长洲秀才王稚登的爱情故事至今仍在秦淮河畔流传。
    秦淮八艳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最小的董小宛今年才七岁,最大的马湘兰已经死了快三十年了。
    “楚姑娘,如果你愿意,在下可以帮你脱离贱籍。”
    “公子美意贱妾心领了,抚宁侯以千金为贱妾赎身,他不会放过贱妾。”
    “姑娘只需说愿与不愿,不需考虑别的。”
    朱由检垂首品茶,楚盈袖轻咬樱唇,半响后道:“妾,不愿!”
    “我尊重你的选择。”
    朱由检微微颔首,他只是觉得的这姑娘有些可怜,既然她不愿意改变命运,自己又何必多事呢?
    朱由检起身欲走,张皇后突然叫住他:“到一边吃点东西吧,我有些话跟楚妹妹说。”
    “那你们快点,我不饿的。”
    “知道啦,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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