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好说道:“顾同志对我提出的批评,我会反省,但不能全部接受。我觉得你误解了我的本意,我绝对没有歧视贫下中农的意思,更没有指责工人兄弟的意图。我只是想说,各地情况不同,生产队可以,我们这儿不一定适用。”
    谈场长笑着打圆场道:“有争论是很正常的,大家理智平和地讨论问题,都不要激动。”
    史书记也替谢宣说了句话。
    顾立春接着说道:“谢同志,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更好。我之所以对你的思想问题这么敏锐,是因为我也是这个年纪的,咱们年轻人,不像各位领导那样,看得远,想得深,思考得全面。我们想问题很容易偏激幼稚,想当然,我是怕你误入歧途啊。”
    谢宣暗自咬牙,表面谦虚:“……谢谢顾同志的提醒。”
    顾立春面带微笑:“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不用客气。话说回来,谢同志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当初也考虑过,因此就用了两天时间去各生产队做了一个调查。大家都知道的,光是我们五场就有很多家属没有安排工作,平时只是做些零活补贴家用,有的人家家里孩子多,生活得有些艰难。我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养猪,很多人都表示愿意。我觉得我这个办法,有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一为国家创出口,二为农场节约资金,三提高职工家庭收入,可谓是同时兼顾了国家集体和个人。请各位领导考虑一下我的想法,也欢迎你们批评指正。”
    他话音一落,邓场带头鼓掌。
    众人先是一愣,也只好跟着鼓了几下掌。
    谢宣觉得那些掌声就像拍在自己的脸上,一下一下地,生疼生疼的。
    顾立春的话说完后,大家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还是那样,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但很明显地,反对的人中有人开始动摇了。
    毕竟,这个办法,不用场里出资金还能扩大养猪量,以后还能出口,出口可不仅仅是关系到经济效益的问题,还牵扯到红河农场荣誉的问题。这些年来,他们农场能出口的产量屈指可数,比如那个草编制品就出口过,那也是人家五场搞出来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了好一会儿,也没给出明确结论,谈场长只说先散会,他们再研究研究。
    一散会,谢宣就迫不及待地冲到顾立春面前,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顾同志,我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批评。”
    顾立春微微一笑:“谢同志,不要客气。以后我还会继续关心你的。”
    说罢,他扬长而去。
    还没走几步,就被朱书记给喊住了。
    朱书记今天几乎没怎么发言,而且还面带隐忧。
    顾立春猜测他的忧虑跟史书记有关,史书记对他的工作有点不满。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顾,要是史书记找你谈话,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顾立春低头想了一会儿,委婉地说道:“朱书记,我实话实说,我刚才都是强撑着的,我其实心里很紧张,要是史书记找我单独谈话,我肯定更紧张。我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朱书记心情略有好转,他大方地说道:“帮忙谈不上,我倒是可以帮你开阔一下思路。”
    顾立春感动地说道:“这样就够了。我这心里就有底了。”
    他们正说着话,邓场骑着自行车经过,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顾,你跟我来。”
    第167章 与别人斗,自己先稳住
    顾立春夹在两位领导之间, 颇有些为难,他将目光投向朱书记。
    朱书记“唉”了一声,只好让位:“小顾, 你先去老邓那儿, 回头你再来办公室找我。”
    说罢, 他怏怏不乐地离开了。
    顾立春推着自行车,跟上邓场:“邓场, 看朱书记似乎很烦恼。”
    邓场不以为意:“烦恼会让老朱思想充实。”
    顾立春:“……”他为朱书记默哀三分钟。
    两人边骑车边说话,一路骑到场办。
    顾立春又跟着邓场进了办公室, 邓场关上门, 开始给他补课。
    “……谈场长很欣赏你,但是总场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你现在最大的障碍是史书记, 他性格强势, 过于果断。同时老朱身上的特点他也有,还是加强版的, 你明白吧?”
    顾立春点头:“我明白。”通俗点说, 就是史书记这人既独断专行, 又喜欢听奉承还好名声。
    邓场想了一会儿,又缓缓说出自己的意见:“你上午的表现可圈可点, 算是正常发挥。但有一点, 你说得还不够具体。你回去总结改进一下,争取再详细一些, 最好用真实详实的数据表格, 再辅以理论知识,把对方震住。”
    顾立春迟疑地问道:“可是邓场,我跟史书记还牵扯到站队的问题, 我的数据能跨越这个障碍吗?”他很明显地属于谈场长和邓场这一拨,史书记同意提拔他,等于在壮大对方阵营的力量。
    邓场说:“所以,我才让你全力以赴,加强改进。如果你跟谢宣水平相当,或者只比他优秀一点点,他们那方当然可以坚决不同意提拔你;那如果你能甩谢宣一百里呢?如此明显的差距,如果史书记还是视而不见,他的威信必然会受到质疑,他挺可惜自己的名声的,所以你还是胜算挺大的。”
    顾立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多谢邓场提点,让我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邓场一脸无奈:“早跟你说过,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话要用在关键场合。”
    顾立春笑道:“提前练习练习,磨刀不误砍材工。”
    邓场面带疑问:“你刚才在磨刀?”
    顾立春立即察觉到这话容易引起误会,毕竟,邓场的外号是邓大刀。
    他赶紧转移话题:“那邓场还有别的建议吗?史书记随时有可能找我谈话,我得尽快做好准备。”
    邓场想了想,似乎还有很多建议,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说:“就到这儿吧,你先下去准备,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顾立春起身告辞,他一出来就进了党委办公室,陈洁热情地招待了他,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朱书记看了一眼陈洁,说道:“小陈啊,你去后勤科问问他们的工作进度,我跟小顾谈谈工作的事。”
    陈洁会意,起身离开,临走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朱书记一边跟顾立春说话,一边忍不住用右手捂着腮帮子“嘶”了一声,顾立春关切地问道:“朱书记,你也上火了?”
    朱书记“嗯”了一声:“上火了,牙疼。”
    顾立春道:“回头我给你弄点清热败火的茶喝,你的心情也要放松些,春天容易上火。”
    朱书记一点点打开话匣子:“小顾啊,不瞒你说,我最近愁啊。场党委对我的工作不太满意,还有你和小谢的事。唉,反正我挺为难。”
    顾立春恳切地说道:“朱书记,其实从我个人出发,我倒不一定非要跟谢同志一较高下。咱们相处这么久,你是明白我的,你说过,我是一个单纯的人。
    我最初只是想转正,多挣点工资养活弟弟妹妹。后来承蒙你和邓场看重,当上干事和科长,这对我来说,已是意外之喜。我对现在的工作挺满意的。你瞧瞧咱们五场,在你和邓场的领导下,大家同心协力,通力合作。各科室同事之间,互相帮助,和谐相处,不像别的地方处处勾心斗角,搞得办公室乌烟瘴气的。我前两天甚至还想,要不我干脆主动退出得了,毕竟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今天会上的事,让我的思想有了转变。”
    朱书记很满意他的前半句话,对他的后半句中的关键词“思想转变”也很感兴趣,便问道:“哦,你是怎么转变的?说来听听。”
    顾立春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原本以为谢同志在总场呆过,虽然年纪不算大,但见的世面不少,又长期跟在史书记等人身边学习,思想政治素质肯定过硬,专业水平也肯定不差。可是,你看他今天的表现,当然也许是他太过于紧张,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挺紧张的。”
    顾立春说到这里有点忐忑地问道:“朱书记,我这么说谢同志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我们俩是竞争关系,哪怕我是实话实说也容易引起误会。”
    朱书记不甚不在意地说:“咱们的原则就是要实事求是,你继续说,不要有任何顾虑。”
    顾立春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朱书记,我跟谢同志认识不久,了解得也不够深。我只说我这段时间自己观察到的,以及人民群众所反映的一些情况。”
    朱书记反问道:“人民群众反映的情况?还有人反映小谢的问题?”
    顾立春漫不经心地道:“都是些小事,不太重要,咱们五场群众对于任何事的积极性都挺高,有农场主人翁的责任感。”
    朱书记点头,示意顾立春继续说。
    顾立春娓娓道来:“我觉得史书记他们可能太忙了,没空对谢同志进行思想教育,又或者是他高估了谢同志的自觉性。总之,谢同志的思想政治素质和觉悟跟他的身份不相符。比如他今天的发言,一开口就得罪了贫下中农和工人兄弟。我们天天讲团结,讲工农联合,他倒好,一开口把人得罪完了。他现在只是小干部,影响力不大还没什么大问题,可是以后呢?职务越高,责任越大。朱书记,你应该深有体会的。”
    朱书记深有同感,“你说得对,职务越高,责任越大。”
    顾立春继续说道:“等到谢同志到了你和邓场的位置,他影响的就是一个分场的人。咱们五场从穷到富,从衰到兴,用事实证明了,带头人的影响力有多大。我不敢想像,若是谢同志这样的人成了咱们五场的领导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顾立春这个马屁拍得很含蓄内敛,但朱书记领会得很充分,他微微一点头,继续认真聆听。
    顾立春顿了顿,又接着说:“关于思想政治方面的问题,我就不多说了,毕竟我是班门弄斧。我接着说说我比较了解的那些情况,比如生产计划的问题。谢同志的计划根本就没有联系实际,感觉像是闭门造车造出来的,当然,他也做过调查研究,但这研究也太浅了点。一下子扩建500间猪舍,这怎么可能?咱们五场的职工房还在建设,春播已经开始,还要扩大苜蓿种植面积,毕竟预付金都收了,咱们总不能不种吧?”
    朱书记再次点头,但并没有发表意见。
    顾立春觉得差不多了,该收了,说得太多也不好。
    他最后来了段总结陈词:“总之,我觉得谢同志总体上是个不错的同志,他有上进心,有冲劲有干劲。但是,他的思想觉悟有待提高,他需要走出办公室,多接触群众,要理论联系实际。他如果不能改正这些错误就当副场长,我怕咱们五场好不容易才有的大好局面会造到破坏。朱书记,五场是咱们大家的,他的兴衰成败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荣辱和名誉。”
    朱书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顾立春假装低头喝茶,小口小口地喝,直到他把一杯茶喝完了,朱书记才出声道:“小顾,你说得很好。”
    旋即他又问顾立春准备好与史书记的谈话没有,顾立春虚心地向他请教,朱书记真心实意地对他进行辅导。
    “我看得出来,史书记心里很矛盾,你不用有思想负担,我相信你的口才和水平。嗯,适当的时候,我也会帮你说话的。你是一个单纯有理想又很有能力的好同志。”
    顾立春猜测朱书记这几天心里肯定有所顾虑,现在,他帮他打消了这个顾虑。什么站队不站队的,个人的利益才是根本。五分场发展得越好,朱书记的资本就越多,底气就越足。他与五场是绑定在一起的,谢宣是他们共同的对手。
    他对此很满意,便动容地说道:“我真是幸运,初出茅庐就连遇伯乐、贵人。你对我的帮助,我会一直铭记在心。”
    朱书记笑呵呵地道:“哎呀,小顾你这人说话倒挺抒情。”
    顾立春一脸真诚:“完全是真情实感,不抒不快。”
    “好好,你抒发完赶紧去准备。”
    顾立春回到农牧科办公室,就向老梁要数据:“老梁,你把猪场的数据整理一份给我。”
    老梁爽快答应,顾立春又对赵高说:“小赵,你跟我一起出个外勤。”
    “好的,顾科。”
    两人骑上自行车来到猪场,赵高把核心组的成员都叫过来开会。
    孙厚玉、赵高、小康、孟念群和陈禹,陈洁还在办公室,郭红梅也在上班。
    顾立春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情况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需要制定一份更详实更具体的计划书去说服史书记等人。大家集思广益,都帮我想想办法。”
    孙厚玉先发言:“顾哥,我这两天也没闲着,我不但走访了咱们五场的生产队,还去问了四场的职工,他们对于家庭养殖也挺感兴趣的。不过,也有人有顾虑,那就是如果他们养猪,饲料和粮食不够怎么办?毕竟家里的粮食是定量的,有的人家孩子多,粮食只够人吃的,春夏可以喂猪草,冬天怎么办?”
    顾立春刷刷记录下这个问题:“小孙,你这个问题提到点子上了,饲料问题确实需要解决。”
    陈禹接着孙厚玉的话说道:“小孙说的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咱们农场有很多闲地隙地,总场至今不同意分给职工种,那就正好拿来种猪饲料,既可以种青饲料也可以种红薯等高产作物。另外,我和小孟会抓紧时间研究猪饲料的问题,最好能把它规模化,万一搞得好,我们的饲料厂不但可以供应五场的养猪场,还可以供应给别的分场。”
    顾立春也记下这个问题,陈禹又接着说下去:“猪场规模扩大后,猪粪也随之增多,用猪粪肥田固然可以,但它还有更大的用处,我们可以用它来制造沼气。这样,大家做饭就不用再烧木柴和煤炭,既省下一大笔开销,还能保护林场。”对于环境保护,其他人没什么想法,但陈禹知道顾立春很在意这个,每次看到林木被砍伐,他都会不自觉地心疼。陈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事就查阅了一些资料,原来建造沼气池并不难,便提出这个建议。
    顾立春十分满意地对陈禹笑了笑:“本来,我还觉得沼气的问题以后再说,既然你对此有研究,那咱们可以提前着手。”
    陈禹发言完毕,小康也跟着说道:“顾哥,猪场一扩大,咱们兽医队伍也该扩大了。我建议,咱们五场建立一个兽医小组,到时谁家的猪生病了,找咱们就可以。”
    顾立春笑道:“这个建议好,记下,这件事由小康牵头,我过段时间再给你们弄点学习资料。”
    小康兴奋地说道:“好的,顾哥,我一定会把兽医小组弄好。”
    接着,孟念群也提出一个建议:“顾哥,咱们能不能添几台粉碎机,我们要大量生产猪饲料,就那两台破粉碎机根本不行,它们干一阵就罢工。”
    顾立春点头:“这个我会想办法。”
    赵高见大家热烈发言,每个人都提了有用的建议,就自己一言不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他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实质性建议,只好无奈地说道:“顾哥,我实在想不出好的建议。”
    顾立春笑着安慰他:“没事,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一个好主意。对了,今天,我们大家到你家吃饭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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