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蹲在一片芦苇丛中,脚下是淹没脚踝的泥水,他感觉自己还在往下陷。
    但他没有动,他还处在震惊中。
    他第一次经历传送,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体验。就像自己被拆散了重新组合了一遍,胃里一阵翻腾。
    但这种身体上的不适并不是他震惊的原因,他震惊的是传送本身。
    他走入传送法阵之后,符文的光芒亮起,他眼前一白,之后就已经来到了这片湿地中。一眨眼沧海桑田,甚至不知道身在何处,距离广场和教堂有多远,可能是一公里,也可能是世界的尽头。
    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已经猜到了,这就是能力者的作为,和琴弄出名为“朝圣之路”的幻觉空间是相似的技巧。
    其他人对此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但对雪痕来说,今天所见的每一件别人习以为常的事情都让他一再震惊。
    他不禁感叹能力者能够做到的事情真是包罗万象,匪夷所思。想到自己如果能弄出传送门之类的东西,那么,在东芗村高高的院墙外面就能直接传送进村子,而不会被守卫发现。对于营救母亲又是一大助力。
    从知道能力者,念师公会以及相关的事情以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觉醒,渴望成为能力者。
    传送带来的身体的不适渐渐恢复了,他的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无论自己能否成为能力者,成为念师,眼前要做的事情,是先隐藏好自己,在这念师入门试炼中尽量拿到一个好一点的成绩,争取和会长大人见上一面,争取拿到有用的奖品。
    雪痕收敛心神,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静谧的湿地。静谧得有些过分。
    本来雪痕以为野外环境对他有利,可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和他熟悉的丛林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里没有制高点,没有洞穴,没有星辰和日月,只有水,烂泥和一望无际的芦苇丛。很多丛林生存的技巧都无用武之地。雪痕从烂泥里拔出脚来,心中隐隐抱怨。
    而且这片湿地非常奇怪,有些过于干净了,没有毒瘴,没有晨雾,也没有霉味,甚至几乎没有植物生长和动物活动的迹象。这对于长时间生活在丛林里的人来说,是很容易发现的不同,对于感觉敏锐的雪痕来说更是明显。雪痕捡起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羽毛,却没有发现周围有任何的飞禽,他也看不出这是什么飞禽的羽毛。
    这是一片非常陌生的湿地。
    自己究竟能否在这片陌生的又古怪的湿地里潜伏,并完成既定的目标呢?雪痕心里完全没底。
    那种高原反应般的感觉又出现了,雪痕本以为自己会适应这种反应,但是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进,这种感觉愈加强烈起来。呼吸有些困难,身体有些沉重,好似睡眠不足。
    芦苇的影子斜斜打在浅水中,太阳正在西沉,时间是下午,比赛的时限是四个小时,也就是太阳落山的时候。雪痕做了几次深呼吸,调匀了气息,重新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和奇路制定的计划:潜伏起来,避免被其他人发现,同时尽量与奇路会和。熬到晚上,等着其他人鹤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这个计划在来到这比赛场地之前,二人都觉得很靠谱,但是现在,雪痕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场地……太大了呀。
    那一望无际的水面接连天地,芦苇丛密密麻麻。潜伏和找人本来就是冲突的,在这么大的地方,又没有预想中的地标。如何能够和奇路会和呢?
    唯一的地标,是天空之中的特别之物——一个明显的方形帷幕,像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正在跳动着出现人的名字。
    这个巨大的告示板就那样没有任何支撑地悬在空中,不知道是投影还是实物。但是如果你把它当做地标就会发现,越是向它前进,它就越是离你远去,它好像与任何人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这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这里,却是真实存在的。
    雪痕看了一会那告示板,确定那就是奇路在入场之前和雪痕说的所谓“非常醒目”的告示板,上面排列的是参赛者的名字,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奇路的名字。
    确实是非常醒目。
    这个无疑也是能力者的作为了,雪痕心中对能力者的羡慕又强了几分。
    告示板上的名字排序正在不断地变化着,看起来打分已经开始,参赛的人中,已经有人开始战斗了。
    雪痕注意到,自己的名字排在中间靠后的位置,而奇路的名字,却排在自己之后。雪痕不禁感到有些无语,奇路之前还说要罩着自己呢,可是名次却在自己后面,到底行不行啊。
    雪痕又检查了一下随身包里的东西,随身包是在传送进来的时候就放在身边的,里面是几种基本的药品,绳子胶布等简单的消耗品。雪痕翻找了一会,拿出了包里唯一的武器——一把柴刀,普普通通的砍柴用的柴刀,雪痕在山里打猎都不用这个。
    为了公平和避免作弊行为,入门考试是不允许自带武器的。根据主持人的描述,随身包中已经根据选手的特点配备了“尽量合适”的武器。这种分配的依据,据说是非常可靠的,是每个人在进入耶路撒冷的时候自动进行的扫描得到的数据在中央控制室进行了复杂的演算之后得到的结果。也就是说那个中控室的人认为最适合雪痕的武器就是……农民砍柴用的柴刀。
    雪痕拿出柴刀,在手里掂了掂,还算顺手,但是由于锋刃较短,所以近身格斗不是非常好用,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毕竟聊胜于无。
    也许别人比自己更差也说不定呢。雪痕想到。
    无论如何,先潜伏起来再说。
    他在烂泥里艰难迈步,钻进面前的芦苇丛中。
    五分钟之后,一个肥硕的身影迈着憨态可掬的步伐,来到雪痕刚才站立的地方。他比雪痕高出一个头,身材臃肿。一个黑色兜帽遮住了他的头脸,但是能够大略看出一个熊头的轮廓,以及露出一点的熊鼻子。斗篷褴褛不堪,斗篷下露出一身棕色的皮毛。
    从外观上看,他是一头穿着简陋的棕熊。但对于一头熊来说,他的体型又偏小了一些,而且身体比例似乎有些不匀称。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头棕熊手中拿着一把和他身高相仿的巨大步枪。那步枪枪管长逾一米,从外观看来是一把狙击步枪,但是却在枪管下方人为地加装了一把刺刀,而且这把刺刀并不是向前伸出,而是刀尖向后,折叠起来。用胶带和铁丝固定。
    这是一把人工简单改造过的m2080远程狙击步枪。现在端在一头棕熊手中,显得格格不入。
    无疑,这武器就是对方随身袋里的配备。
    “棕熊”俯下身子,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已经判明有人刚刚在这里逗留,并且向芦苇丛的深处前进了。他端起手中的长枪,也随着雪痕钻入芦苇。
    他们此时正身处在耶路撒冷独特的一个区域:竞技场中。
    从观众的角度看,竞技场是一个斗兽场般的椭圆形区域,中间的比赛场地被一个半圆形的白色罩子包裹,周围是阶梯式的看台,观众们可以透过那白色罩子上看到里面的战斗场景。
    在看台上的观众们不但能够看到里面的战斗场景,而且能够根据自己的意愿从罩子上看到场景中不同的局部位置的战斗。观众的意愿可以自己决定视角和关注点,非常智能而神奇。
    那竞技场中央的圆形战斗区域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大,可是实际上,竞技场中的雪痕现在所处的这片湿地大概有五十公顷面积,是一片很广阔的地域,这个独特的竞技场,场内和场外有着相连但大小截然不同的两个空间。
    这独特的效果是由耶路撒冷数位“缔造者”共同创造而成的,包括竞技场内空中悬浮的计分板,都是他们念能力的造物。这些设计者们以独特的念能力相互配合,塑造出这样一个宏伟而又便捷的竞技场。
    竞技场的独特设计满足了参赛者和观众双方的需求,参赛者不会因为场地太小而限制发挥。观众也不会因为战场的广阔而遗漏精彩的局部战斗,通过那个神奇的半圆罩子,观众们就像在看一个有无数频道的电视机。而遥控就在他们的脑海中。
    竞技场中的一切都是念师以念能力制造出来的,包括植物、动物、天气等,无一不是念能力的造物。虽然已经极大地还原真实,但是毕竟只是用于战斗的环境,因此没有必要做到巨细靡遗,所以在制作的时候有很多瑕疵。雪痕发现的太过干净和静谧的问题,就是源于此。
    不仅是竞技场,整个耶路撒冷,所有的一切,都是念能力的造物。包括雪痕之前看到的耶路撒冷大教堂。那是念师们根据现实中的耶路撒冷大教堂仿制的赝品。
    现实中的耶路撒冷大教堂是一座建造了数百年依然没有完工的大教堂,因为设计师的设计思路过于超前,计划又过于宏大,只能分期建造,并不断等待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诞生的新技术为设计师的构想提供新的可能性,以及新资金的注入。因此被称为永远建不完的教堂。
    这座永远建不完的教堂等待了数百年最后也没有建完,最终毁灭在那场几乎摧毁了整个世界文明的大战中。但是在耶路撒冷的缔造者们手中,耶路撒冷大教堂完整而忠实地还原了设计师的设计,以完整的身姿和样貌重见天日。念师们用念造出了一座完整的耶路撒冷大教堂,以及耶路撒冷的一切,使毁灭的文化瑰宝重新现世于新耶路撒冷,这一片精神空间之中。
    圣城因此而永恒。
    竞技场里,观众席上人头攒动,人们正在纷纷入场就坐。观众席呈阶梯状,使得每个观众无论坐在哪里都能看到竞技场中的情景。
    而竞技场中的参赛者却看不到外面的观察者,也听不到主持人的声音,更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谁在看着自己,对于初次进入竞技场的雪痕来说,因为缺乏常识,以及没有仔细听主持人讲解竞技场的规则,所以他甚至连自己被观察着都不知道。
    和街上一样,观众席上观战的人们也是服饰各异,语言不通。好像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都有,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言,对参赛者品头论足。但是观战的人数量相对于平日来说是少得可怜,偌大的观众席上坐得稀稀拉拉的,就像一场c级足球联赛,参赛的双方还都是地方上的百年弱队。
    可是念师入门考试并不是c级足球赛,相反,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否则念师会长和新神教教宗也不会亲自参加,但是为什么人会这么少呢?那是因为不是在耶路撒冷的任何人都能看这场比赛的。
    能力者的特性决定了他们的能力要对外保密,因此念师入门考试的观战者除了考官、位高权重者、有绝对的信誉可以信任的能力者,还有这些孩子以后的师兄、师长以及入学后必然会了解到其能力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观看。即便是实力强大的能力者,即便是老资格的念师,也不行。这都是为了保护参赛者的能力情报而设置的安全保护措施。在这些羽翼未丰的孩子们中,说不好哪个就是明天的念师公会会长,因此念师公会在保密方面做得相当严谨。
    无数的警卫守护在竞技场看台各处,入口更是人头攒动,警卫们以各种仪器扫描那些持票入场的观众,一丝不苟,谨小慎微。
    此时,在普通观众席之上的第二层的贵宾区中,一群人正在贵宾区寒暄就坐。正是在念师考核开幕式上出现过的会长等人,还有那些出场华丽的宗教人士们。
    “会长大人,好久不见啊。”宗教人士之中,一个领头的衣着最为华丽的人向毕沙罗打起招呼。
    “教宗大人别来无恙啊。”毕沙罗向对方一拱手,回了一礼。拱手本来是东方式的问候方式,但是在握手变得危险之后,对于能力者来说,这种不需接触的礼貌寒暄渐渐在耶路撒冷中就成为了主流。
    教宗微笑地看着毕沙罗,点了点头。
    这个人就是新神教的教宗,耶路撒冷目前的最高管理者——伊里卡·叶莫维奇·列宾十三世。
    教宗看起来和蔼可亲,年纪大概五十出头,身高不高,慈眉善目,平易近人。但是身上的华丽的宗教装饰和高高的帽子,显示出他的身份与众不同。
    “今年的考生比去年要多不少啊,看来你们念师公会的工作做得很好,吸纳了更多的人才啊。”教宗对毕沙罗和山治点点头,夸赞道。
    念师公会和新神教在这耶路撒冷中共处的历史已有几百年,念师公会负责吸纳和保护人才,而新神教提供物质支援,并负责清除异己——即消灭投靠黑暗的能力者或念师。双方共同维护着耶路撒冷的繁荣和稳定。但是因为新神教是宗教武装组织,武力强大,加上某些历史原因,目前执掌耶路撒冷大权的是新神教教宗。
    “哪里哪里,那是因为新神的光辉普照众生,是教宗大人领导有方啊。”毕沙罗客气道。
    就在毕沙罗这话刚刚说完的当口,只见教宗和他二人之间的空中突然出现点点火花,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将周围的所有人笼罩在其中,那是强大的能力者的念压,虽然刻意地被压制了,但是还是泄露出了几分。
    这一刻,正在说话的山治等人,立刻闭了嘴,运起全身念气对抗着这无形的压力。
    “好家伙……”山治和身边的人对望了一眼。心下骇然。
    大家都不再说话,看着教宗和会长,表情各异。
    其实刚才的那一瞬间,教宗和会长用念能力交了一下手。在耶路撒冷,受限于某种特殊力量,能力者之间是无法互相攻击的,连会长和教宗也不例外,这种力量在他们出手的瞬间已经将冲击瞬间消弭了,但是在他们这个层面的碰撞,是很难被全部消弭,不漏丝毫痕迹的。所以念压还是瞬间将周围的人波及,好在众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处变不惊,只是气氛变得很尴尬。
    至于交手的胜负只有当事人知晓了。从他们的面上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教宗爽朗的大笑打破了沉默,“会长你的念力又有精进啊。”
    “和教宗大人相比,还是不值一提啊。”
    “哈哈,言重了。这些该死的‘念灵’,总是妨碍我们切磋。”教宗表情瞬间又沉了下来,他在空中挥了一下他的大袖,背过手去,这动作卷起了稍长的袖摆,又像是在驱散空气中的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呵呵”毕沙罗笑笑:“多亏有念灵,我们才能如此亲密而团结。”
    念灵就是阻止了他们互相攻击的“特殊力量”,在念师公会和新神教共同掌管耶路撒冷的几百年历史上念师公会和管理耶路撒冷的新神教曾经有过激烈的冲突,那是黑暗残酷的一段时期,直到念灵的出现,和平才重回耶路撒冷,双方不得不放弃了武力斗争,转而合作,直至今天。
    耶路撒冷之外的人将念师公会和新神教的人统称为“念师”,但是其实他们是大相径庭的两个组织,新神教是宗教武装组织,而念师公会更像是松散的教育机构或俱乐部。新神教的人私下里称自己为“神念师”,以此和念师公会的人区分开。
    因为共同的强大敌人——黑暗,这一对“异姓兄弟”一直被迫地紧密合作着。
    教宗听出了他话里一语双关的意味,笑容像藤蔓生长一般在他脸上缓慢绽开,他爽朗大笑起来。
    几人“寒暄”完毕,各自归座,教宗和念师公会会长毕沙罗并排而坐。
    “老规矩,赌一把?”
    “呵呵,教宗好雅兴。那就您先选吧。”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刚才在广场上看了一眼,今年的考生素质都很不错,尤其是那个苏拉来的叫库里的孩子。我就选他了。”
    “嗯,确实是个好苗子。”毕沙罗看着竞技场的光球,心念一动,就找到了库里的身影,他正在和两个考生战斗,显得游刃有余。而告示板上,他的排名,已经渐渐上升到第三位。并且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
    “你觉得还有其他的人选吗?不要和我选的一样哦!”教宗大人兴致勃勃地问道。
    新神教的教宗大人好赌,这是耶路撒冷人尽皆知的秘密。耶路撒冷中的各种事件,即便是日常琐事,也可能成为他的赌局。而他最大的对手,则是念师公会的会长——毕沙罗。
    每次他和毕沙罗在公开场合相遇,都会豪赌一番,而教宗大人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的,除了念师考核和一些宏大的重要的庆典活动。因此,每次的念师考核,就成了他和毕沙罗约定俗成的豪赌一场的日子。
    今天也不例外。
    “我看那个叫做奇路的孩子不错,你觉得呢?”教宗大人问道。
    奇路此时正信马由缰地走在湿地中心一块干燥的土地上,他手插在裤袋里,一把没有鞘的合金战刀随意地夹在腋下,就像在自家后院散步。
    那刀无疑也是随身包里的物品,不知是现世中哪个国家的单兵自卫标准配备。
    “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沙罗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你并不想选他,那么阿黛尔领进来的那两个孩子呢?我看也是不错的苗子。”
    “确实也不错,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们已经把基本功练得很好了。但是……夺冠似乎还是勉强了一点。”毕沙罗又摇了摇头。
    “哦?这我倒是好奇了。依我看来,冠军应该就在他们几个之中产生,难不成你觉得还有其他可能?”
    “比赛最大的看点,就是黑马呀。”
    “啊哈哈哈,你说的没错。那么你选择的黑马究竟是谁呢?”
    “是那个孩子。”毕沙罗说完,眼前的白幕上流光一闪,便让教宗看到了雪痕的身影。
    “他?”教宗先是吃了一惊,但是之后又微微沉吟起来,“哦……你这个选择,还真是……你也看出他的问题了吧,即便这样还是觉得他能夺冠?”
    “我也不能确定,不过,这就是赌博的最大乐趣,不是吗?教宗大人。”
    教宗注视着毕沙罗灰蓝瞳仁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开玩笑,笑容又突然地在他脸上绽开:
    “啊哈哈哈哈,我的老朋友,你就像那些古代符文一样让人看不透。好,那么我们就这么定了,看看是我的‘第一人’厉害,还是你的‘黑马’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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