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身为继室,不对原配所生的儿女一视同仁就罢了,还害得兄长被除族,放任恶仆欺辱她。若非云氏生前尽力安排,死后留下铺面金银,她哪里能活到今天。
    如今她即将出阁,徐氏却要摆慈母的款了。
    飞絮打着呵欠走进来,“姑娘,方才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苏浈摇摇头,“没什么,快去睡吧,明日大礼有得忙呢。”
    -
    多年之后,京城中仍有人能想起段家娶妇的情形。
    六月十七,据说是钦天监反复算过的日子,晴空万里,烈阳高照,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上百台的嫁妆、数不尽的红衣侍从跟随在花轿后头,形成一道红色的溪流,一路从苏家铺向段府。被人传得青面獠牙的统御司指挥使,身着大红婚服,头戴华胜,坐在高头大马上,略带着点笑意,眉眼中便生了无限风情。
    行至御街,队伍在段府停下,阴阳先生撒了些谷豆镇住杀神,被小孩哄笑着捡走,侍从高喊一声:“落轿!”那轿子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传闻中苏家女貌比嫦娥,能勾得佛子转世的二皇子也为之动心,更令奸臣段容时冒犯天颜也要娶回家。瞧热闹的人相互推搡,还有人爬到望楼的杆子上,都想瞧一瞧这女子的样貌。
    毡席铺地,新娘子以扇遮面,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轿。众人伸头探脑,好容易才瞧见了她的样貌。
    “这、这苏家女,果然是……”
    另一人接到:“国色天香,国色天香!”
    “如此美人,竟入了这虎狼窝,恐怕是……唉,可惜了。”
    “倒也不必这样说,段家的瞧着和气,说不定是个会疼人的。”
    “再好能比得上二皇子吗!”
    周围嘈杂的声音都同苏浈无关,她举着扇子踏上毡席,却发现身旁的人没动弹,悄悄地抬眼看过去。
    段容时正看着她出神,被这一眼惊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领着她踏进段府。
    虽说段容时性格冷硬,但他在朝为官,执掌权柄,但想要攀附的人也不少,是以道贺的宾客占满了院子,当真算得上是门庭若市。
    众人簇拥着新人拜堂,正要送他们入洞房时,门外却有人高呼,“有贵客来了,二位请先见见吧!”
    出得门去,却是早前说了不来的常欢喜。他今日穿得是紫底蓝纹的内侍服,显是传令来了。
    常欢喜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段大人,陛下有旨,虽你新婚,可还是得按规矩办,接旨吧。”
    段容时依言令下人摆上香案,堂中众人俯身下拜。两个小黄门左右拉开圣旨,常欢喜高声宣读。
    圣旨前半段辞藻华丽,大约是赞扬段容时忠勇仁义,劳苦功高。众人一边恭顺地听,一边暗暗讽笑,而后却是一惊。
    “……封为定南县侯,赐丹书铁券,钦此。”
    小黄门收起圣旨,常欢喜一甩拂尘,声音尖刻道:“段侯爷,领旨吧。”
    “谢陛下隆恩。”段容时好似并不惊讶,行礼过后接过圣旨,“干爹辛苦,不若留下喝杯水酒?”
    人多眼杂,常欢喜没多说什么,只叫他好好办事,不要辜负陛下信任,便领着手下浩浩荡荡地走了。
    接了旨意,段容时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让人将圣旨连同丹书铁券送去祠堂供起来,而后继续过大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待二位新人入了洞房,大堂一下子就像炸开了的油锅似的,众人吵吵嚷嚷,纷纷议论起来。
    第23章 洞房   一颗空落落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洞房花烛, 封侯拜爵,段容时在一天之内,成就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大事, 一向青白的脸似乎也染上几分喜色。
    妇人们向床上抛洒金钱彩果之类的事物, 贺喜的声音也多了些谄媚。
    “请郎君同娘子合髻。”二人各自从发髻中牵出一缕, 全福人上前用红巾子扎紧, “此结为同心,永以为好。”
    又有人端出两个酒杯, 杯底用彩带结绑在一起,“请郎君同娘子交杯共饮。”
    段容时端过来, 将其中一杯酒递给苏浈, 两人一同垂首饮尽此杯。苏浈不善饮酒,被酒气呛得咳了几声, 双颊微红, 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大礼已毕,外头有人高声嚷着,让侯爷赶紧出去会客, 苏浈仍旧提着扇子挡脸,一双杏眼透过朦胧的扇面, 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段容时用袖子遮挡着,悄悄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的,“你在这歇着, 不必有什么顾忌,我去前头会客。”
    苏浈微微点头,他似是放了心,便随同众人去前厅了。
    “娘子,咱们先更衣吧?”
    “好。”苏浈抬手, 飞絮同流云上前,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她成婚用的冠是段家早前送来的,金丝嵌宝,镶珠饰玉,远远看上去一片耀彩夺目。可她从丑时便带上这冠,穿了几斤重的衣服,又一直滴水未进,早就累得快晕过去了。
    待飞絮同流云将她这满身琳琅一一拆卸下来,苏浈情不自禁地轻吐了一口气,主仆三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半晌,流云感叹道:“娘子顺顺当当地嫁过来,主君也是一等一的人品,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飞絮摸着她的头发,连连点头,虽眼眶微红,但也是一副高兴模样。
    苏浈不由失笑,捏了捏她们二人的鼻子,“你们倒是机灵,一个两个改口改得这么快。”说着她摸摸肚腹,“我有些饿,家里带来的果子放哪儿了?”
    方才是流云一直抱着果匣子,行礼的时候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屋子里堆满了各样吉祥物什,红色的果匣子混在里头,一时竟寻不着。
    门扉被轻轻敲响,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奴婢青叶见过娘子,主君说他在前厅还要待一阵子,劳烦娘子久等。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唤人便是。”
    说罢她将托盘奉上,上头备齐了各式小菜,热腾腾的,可比冷硬的果子强多了。
    流云忍着笑,上前接过东西,“辛苦姐姐了。”
    青叶摇摇头,行了个礼退下,又合上了喜房的门。
    “主君想得周到,娘子有福了。”飞絮笑得揶揄,果然被轻轻敲了一下脑袋。
    “说什么久等,当谁稀罕似的。”
    原还有的几分惶惑也被尽数抚平,苏浈嘴角抿出个笑,梨涡若隐若现,一双杏眼比烛光还要亮几分。
    -
    段容时是新贵重臣,如今又得了可以福荫子孙的爵位和封地,从前或许还有人笑他一味奉迎,朝不保夕,往后却再没有人敢有所轻视。
    席上议论之声此起彼伏,说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现下却没人再端着架子,高声争论的样子,比市井小民差不了多少。唯有门下阁老卢康德老神在在,淡然地饮了几杯水酒。
    前头二皇子痴恋苏浈传得沸沸扬扬,后来苏浈又在宫宴上闹了那一出,明着是不愿婚姻受人掣肘,实际上谁看不出来,这苏浈分明是拒了二皇子的青睐。
    后来二皇子得势,谁人不避忌着苏家女,唯有段容时急吼吼地求娶,人人都以为他是得意忘形,却没想到人家胸有成竹,仗着皇帝宠信,并不畏惧二皇子。
    这桩婚事办得急,却请动年过七旬的卢阁老来保媒。卢阁老夫妻和睦,子孙成器,又深得皇帝敬重,席上不少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来的。
    皇帝旨意须经门下复核,想来这位卢阁老也是早早得了消息,这才应承了这桩大媒。
    还正热闹着,段容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现身,向众位宾客行礼,宾客们连连推辞。
    “恭喜侯爷新婚,侯爷大喜啊。”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侯爷,从前若有什么得罪之处,都是在下的不是,若……”
    “侯爷……”
    众人伸长了脖子要向他敬酒,段容时却径自走到卢阁老面前。
    “学生多谢先生襄助之情。”段容时深深一揖。
    场面忽地一静。
    卢阁老是先帝爷亲笔点的状元郎,学富五车,能让他开班授课的,除了宫中的二位皇子之外不作他想。
    段容时并非二皇子或者四皇子的伴读,他能称卢阁老一句先生,完全是因为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他的父亲段伯言立下过赫赫战功。
    有不清楚此事的人悄声问道:“定南县侯竟是卢阁老的学生?这……”
    声响不大,倒是点醒了许多人。
    定南县侯,定的是哪个南?
    段容时一无战功,二无父荫,说来还是个逆贼之子。这定南县侯明面上是指京畿附近的定南县,实际上到底还有几分敲打警醒,只能说天子之意不可测。
    方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现下却有许多人偃旗息鼓。
    “我老啦,沾沾你们年轻人的喜气,哪有什么帮不帮的。”卢阁老抬了抬眉毛,将堂中情形尽收眼底,话锋一转,“你既称我为老师,我便再赠你一句。‘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望你谨记。”
    段容时神情未变,郑重地再一拜,“学生受教,必当时时谨记于心。”
    卢阁老又笑起来,说了几句夫妻和睦,福泽绵长的祝语,再饮过一杯酒后,便说自己年岁大了,提前告退。
    段容时亲自将他送到门前,怔怔许久,才转身投入满堂的热闹中。
    喜宴毕竟是喜宴,无论心里怀着什么样的主意,两轮酒过后,都只顾着高兴了。段容时被人缠着灌了几大坛子酒,喝了个宾主尽欢。
    待到回屋时,夜已深了,苏浈长发披散,脑袋靠着床柱,等得已经睡着了。
    段容时放轻了脚步,飞絮见他进来,正要推醒苏浈,却被制止。
    “无妨,她也累了一天了,让她好好歇着吧。”
    飞絮瞧了一眼睡得香甜的主家,轻声道:“回禀主君,娘子还未净面。”
    段容时示意无事,让她打盆水来。
    虽然自家姑娘同他已经成婚,但飞絮见着他心底还是有点发怵,依言将热水端来之后便离开了。
    苏浈微微低着头,秀眉蹙起,似是睡得很不舒服,脸上还带着铅粉和胭脂,本就精巧的五官更现出令人心折的艳色。
    他将人轻轻抱起,放进床的里侧,又拧了帕子,一点一点卸去残妆,露出她原本的样貌。
    替她打理完,见她才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他才发觉自己身上浓重的酒气,也不唤人伺候,自顾自地走到屏风后换衣。
    折腾完一切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迸出的噼啪声。
    段容时在床外侧躺下,侧过头看着苏浈,她似是累极了,沉睡时也不忘抿着唇,颊边微微鼓起,又有了几分稚气。
    他轻轻地碰了碰她柔软的脸颊,唇角便也带了笑,一颗空落落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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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竿,刺目的光线透过层层帘帐,终究还是将沉睡中的人唤醒。
    苏浈闷在被子里许久,终于被热得不得不起身,“飞絮,什么时辰了?”
    “将到巳时了,娘子,主君说不用您起得这样早,该再歇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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