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二十载?怎么会。”燧人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然后笑了起来,“前辈许是记错了,我族火正,每二十载一代,如今正好是火正轮值之时,距离上一任火正来此,如何不是二十载?”
    “二十载?”这个时候,那守在幽谷最深处的道人,才是稍稍的抬了抬眼眸,充斥于脸上的疲惫,完全遮掩不住其间的不屑,“谁告诉你,每一任的火正,都会来到这里了?”
    伴随着言语的声音,那枯坐的人影,似乎也是找回了更多的意识一般,而他的言语,则是越发的凌冽,便如同是最为锋利的钢刀一般,将燧的骨骼和血肉,都一寸一寸的剥离开来,将他心头涌动的热血与火焰,都一点一点的扑灭,令他浑身上下,都是一阵刺骨无比的冰寒。
    “执掌火正之位的二十年,是对你们的第一次考核,通过的这一次考核的,才有资格,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个秘密,而那火正宫的记录,则是第二重考验,有着足够的决心的人,才有机会离开火正宫,出现在这里。”
    “敢问前辈,历代火正一千余人,又有多少人出现在了这里?”
    “你不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那道人依旧水端坐于原地不动,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这一席言语,会给面前的人带来多大的冲击,会给人的热血,造成怎样的打击一般。
    “每一次出现在前辈面前的人,前辈都会和他说上这一席话吗?难道前辈就不担心,有人听到了这一席话之后,就打了退堂鼓?”
    “退堂鼓?”幽谷深处的那道人突然起身,强大到了极点的压力,便是在这个时候朝着燧压了过去,“你以为,这取火之举,意味着什么!”
    “这是我族数万年以来的苦心谋划,是无数的族人用鲜血才换来的机会!”
    “你以为,什么都知道,光是凭借着那所谓的一腔血勇,便能够完成这样的伟业吗?”
    “若是这样想,那我就要告诉你,这种想法,大错而特错!”
    “我也不怕告诉你,在这个计划当中,历代的火正——包括你的前辈,包括你,以及你所有的晚辈,与其说是取火的人,还不如说是祭品。”
    “是用你们的血,用你们的灵,用你们的三魂七魄,来熔炼那天地之火的祭品,最后由人族的共主来完成那最后的一步。”
    “这也即是说,无论成与不成,你们这些火正,都注定是默默无闻,除了如我之辈的少数人之外,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你们的功业,更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你们为此做出的牺牲,一切的荣耀,一切的传说,都不会与你们有任何的瓜葛。”那道人声色俱厉,但越是往后,其言语,便越是低沉,态度,也越是嘲讽。
    “那现在,你还打算往这莪山一行吗?”
    面对着这个问题,燧人只是沉默。
    那道人所描述出来的,是他并不曾在火正宫中所知晓的事,也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事——他们火正,是为人族保管火种的存在,但在这道人的描述当中,他们火正,却只是那火焰的祭品,是为了人族的共主有朝一日能够成功的取出属于人族的火焰,享受万丈荣光的牺牲品,他们所有的决心,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牺牲,都注定只能是他人的嫁衣,这样的情况,又有谁能甘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那道人的神色逐渐晦暗下去的时候,燧坚定无比的声音,才是在这山坳当中回档起来。
    “无论是天之火,还是地之火,都是暴烈无比的存在,要将之驯化,使之化作凡人的火焰,所需要的,除了这满腔的热血以外,更重要的,应该是那不可破灭的决心,以及坚不可摧的意志吧!”
    “在人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对于我们人族而言,最大的力量,藏在我们的心底。”
    “前辈的这一席话,想来便是进入莪山的第三道考验了吧?”燧的声音,同样是低沉无比,也冷静无比,其间没有丝毫的起伏,就如同是那不朽的镜面一般。
    “火正之位,是一道考验,其间所考验的,应该是对人族的公心,其旨要在于,无私欲。”
    “第二道考验,那洞窟当中的记载,所考验的,乃是荣耀——生命和荣耀的权衡之间,到底应该选择何者?”
    “但相对而言,这第三道考验,才是真正的考验。”
    “能够通过前面两道考验的人,比热按时已经做好了为了人族的大局,荣耀无比的走向死亡的准备——但这第三道考验,却是将一切都彻底的剥离开来,告诉踏进这山坳的人,那一切,都只是虚无缥缈的妄想,这样的打击,足以是令任何人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但同样的,能够在这样的打击之下,能够以默默无闻的死去为代价,能够看着这荣光尽数归于他人,也依旧是愿意心甘情愿的为之付出性命的人,其心灵力量的强大,必然是无与伦比——也唯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在血肉都被那火焰化为灰烬之后,依旧是还有意志遗留下来与那天地之火纠缠,为其有朝一日被炼化作为人道之火留下更大的机会。”
    “前辈,我说的对吗?”燧抬起头,正视着远处的那道人,这一刻,燧目光当中所绽放出来的光芒,竟是那叫那道人,都有一种刺眼不敢直视的感觉——这是心灵的力量和意志的力量彻底的超脱了血肉束缚,超脱了现实束缚的显现。
    “你当真便甘心吗?”这一刻,尽管那道人已经认可了燧踏进莪山的资格,但他还是严苛的恪守着自己的职责,再一次的出声问道,似乎是想要以这种方式,令燧的决心逐渐的熄灭一般——若是燧的觉悟,只是一时兴起所致,那么在这拖延之间,他的觉悟,自然会是逐渐的蒙尘。
    “有什么不甘心的呢?我难道不是人族的一员?人族当中,无数的族人都因为人族而牺牲,或是为了现在,或是为了将来,而这些人当中,又有多少人能够留下名姓,又有多少人能够留下印记?”
    “就如同是前辈所看守这天地之火,以及这秘密一般——我虽不曾亲见,但也能想到,前辈们以修行者之身,筹谋出这修行者不可接触的秘密,其间到底花费了多少的心思,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而且,为了人族,前辈身为圣人门下,尚且能够默默无闻的沉寂于此,比起诸位前辈,比起那无数的族人,我至少在人族当中,还留下过这被称为‘燧’的名姓,既如此,我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前辈,请开门户吧!”燧坦然无比的说着,而他的心灵当中所砥砺出来的光芒,在这一刻,几乎是要将他一身的血肉,都化作灿烂无比的光——那守在山坳最深处的道人,不是广成子,还能是谁?
    “既如此,便请吧。”闻言,这道人脸上的不屑,才是又化作了笑意,随着他手中印决一掐,他背后的虚空便是随之洞开,一朵黑白交错的火焰在其间摇曳着,火焰之外,那无穷无尽的灼热涌动出来。
    在那火焰浮现出来的那一刹那,这山坳当中的温度,便是直接的飞涨起来,裹在燧身上的麻衣,更是直接的燃烧着,将他整个人,都化做了一团火光——而在他的脚下,那一条道路,也是在这一刻,化做了滚滚的熔浆,翻滚的气泡当中,便是这山坳周遭所弥补的符文,似乎都是要被其给融化一般。
    看着这一幕,燧只是抬腿往前——当其脚掌落下的时候,深藏于他的意志,藏于他心灵当中的光芒,亦是在这一刻展现出来,尽管没有法力所谓驱使,也没有任何的杀伐之威,但那光芒蔓延的时候,却足以是颠倒这天地之间的阴阳。
    当燧的脚掌落在那熔浆上的时候,那连天地元气都要融化的岩浆,便是直接凝固起来,化作了坚硬无比,也滚烫无比的岩石,承载着燧从那岩浆当中踏过,一直到那黑白的火焰面前。
    然后燧伸手,握住那黑白交错的火焰……
    “又一个!”待得这山坳当中的火势,彻底消匿之后,广成子的慨叹,才是在这山坳当中悠悠的飘动起来,然后那番天印,从广成子的衣袖当中滑落出来,随后广成子屈指一勾,便是在那番天印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好一个圣人门徒,好一个人族先贤——想不到,广成道友你为了炼化这天地之火以增强自己的道行,竟然是以同族的血肉为祭品来消磨这火焰当中的暴戾之气。”片刻之后,有一个粗犷无比的道人,拍着双手从山坳之外踏进来。
    这道人一边抚掌而笑,一边缓步往前,而其修为,赫然也是一位不朽金仙——当他距离广成子还有数百丈的时候,便是随之停下脚步。
    “你听到了什么?”广成子神色从容,看也不看那道人一眼,只是自顾自的,把玩着手中的大印。
    “我亲眼见着那火正被你挪移虚空而来,然后被你哄骗着,成为了那天地之火的祭品,无论是谁,是要往我神识当中一观,便能够知晓真相,广成子你纵然是在巧舌如簧,也免不了你的罪孽——你们这些圣人门徒,以同族相食之罪灭杀了不知道多少的同道,如今你自己也走上这这一条路,还正好被我逮了个正着,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我倒要看看,你日后如何在天地之间立足,你们这些圣人门下,还有什么脸面来管我们的事。”
    “是吗?哪里来的被毛戴角之辈,也敢管我的事?”听着那粗犷道人言语当中若有若无的威胁之意,广成子只是随意的抬了抬自己的眼皮,然后他手中尚未收拢进衣袖当中的大印,便已经是朝着那粗犷道人的脑门当头砸了下来——正是番天印。
    虽然只是以一个念头催动,不曾动用丝毫的发力,但当那四四方方的大印盖落下来的时候,给那粗犷道人的感觉,便如同是那浩荡的苍天直接倾覆了下来一般,无论往哪一个方向逃,都唯有死路一条。
    于是就在这瞬息之间,那番天印已经是直接的落了下来,想要将那粗犷道人直接化做齑粉,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那粗犷道人的腰间,一枚玉佩明灭了一下,其间有玄妙无比的气机浮现出来,想要将这番天印给托住。
    见此,广成子不由得稍稍侧目——那玉佩在明灭的那一刹那所绽放出来的气机,赫然是一位太乙道君的气机,显然,这模样粗犷的道人,正是一位太乙道君所派出来的棋子。
    “我到你怎么敢来管我的闲事,原来是得了太乙道君的遗宝,但你以为,这区区一个太乙遗宝,就能保住你的性命?”
    “简直是痴心妄想!”广成子目光凌冽,掌中法力一阵吞吐,然后那粗犷道人腰间的玉佩,便是直接粉碎开来,随即这目光粗犷的道人,便也同样是在那番天印之下化做了齑粉。
    这,便是圣人亲手祭炼的至宝番天印的威能——哪怕只是一位不朽金仙催发,但也依旧是能够破开那些太乙道君方位,能够威胁到那些太乙道君的性命。
    “我不管你是谁,但我想你应该清楚一件事——我乃圣人门下,就算是真的被你们抓到了证据,也依旧是罪不至死,无非也就在那麒麟崖上关一阵子而已,而作为圣人门下,只要我不曾陨落,那么我登临太乙道君之位,甚至于功行超过你,就是注定的事。”
    “到了那一步,道友又该如何自处?”
    “是以,这山坳当中所发生的事到底会不传出去,你我之间,是友是敌,便只在道友一念之间。道友,好自为之!”隔着那番天印强行搜索了那粗犷道人三魂七魄当中的记忆,确认自己和燧的对话不曾暴露于人之后,广成子才是卷了一卷衣袖,将那番天印收起,片刻,一道被彻底的打散了魂魄,迷迷蒙蒙的真灵,便是径直往哪幽冥轮回而去,然后这山坳,便又是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好一枚番天印,不愧是圣人亲自祭炼出来的至宝!”
    “好一个心肠歹毒,手段很辣的圣人门徒!”不知道过了多久,广成子似乎是彻底的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以后,那山坳之外,才是有一道流光显现出来,裹挟着广成子那最后的告诫而远去。
    而山坳当中,广成子的目光,这才是稍稍的抬了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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