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因为宁家,你始终恨着朕,朕也承认,朕不该那么做,朕,有愧于你,有愧于宁家。甚至,朕有愧于天下!可你又何曾知道,天下又何曾知道,朕心中的苦楚?”
    这一刻,慕容信的声音平淡,平淡到华云思有些恍惚。
    上一次,他用这般口吻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自己还是宁安澜,还是他的太子妃。
    呵!是不是有些嘲讽,有些可笑。
    这一刻,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自己竟忽地有些同情起面前这个男人。
    她叹了一声,唇角浮现苦笑,笑的,大概是自己吧。
    “你既知道有愧,又何来的苦楚?”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中隐隐痛楚,这一刻,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份痛,为的,到底是宁家,是自己,还是他。
    听到她开口,慕容信的身体陡然一滞,大概没人知道,这一刻,他的心中竟有一丝近乎发了狂的惊喜,这份惊喜,只是因为她言语里,那若有似无的,一点点的同情。
    她真的同情自己了么?
    他也不知道,但哪怕只是他的臆想,他也足够开心了。
    对,他宁愿臆想,这样,至少在这个天下间,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是同情自己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
    于是,半晌的沉默后,慕容信竟大笑了三声。
    这一刻,他是真的开心,但也是真的流下了眼泪。
    泪水还未滴落在那身明黄的龙袍上,便好似消失在了这无尽的月色中。
    “罢了,罢了,朕从未如此开心过,从来都没有,即便,是朕当年娶你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激动,他霍的转过身来,华云思有些惊讶,他深邃的眸里,泪光之中闪烁着的,竟真的是笑意。
    华云思有些怔愣,他是疯了么?
    慕容信眨了下眼睛,又一滴眼泪倏的滑落,他的思绪似乎也随之飘向久远的地方,这才缓缓开口。
    “自朕记事开始,朕便知道,父皇最疼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朕,而是那个所谓的收养的萧王,甚至于朕的母妃,无论她如何的受宠,她心中明白,朕心中亦明白,父皇的心中,从来都没有属于她一丝一毫的地方。”
    “一开始,母妃只是偶有哭泣,不小心被朕发现了,母妃只说,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了。可这皇宫内院,哪里不是富丽堂皇,哪里又不被下人打扫的纤尘不染,哪儿来的那么多沙子?”
    “母妃觉得,朕不过懵懂小儿,区区一个小小的谎言,便要蒙蔽了朕,却不知,从一开始,她第一次向我撒这个谎言的时候,朕的心里便清楚母妃的苦楚,那是因为,朕心中的感受,与母妃又何尝有过不同?”
    “即便是后来,他立朕为太子,朕也知道,在他的心目中,朕永远都不及那个收养的萧王!”
    “没有人知道,有多少次,朕看着父皇将他抱在怀中,用那种宠溺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朕的心中有多么的嫉妒。”
    “再到后来,甚至连父皇游猎的时候也都要带上他,父皇曾亲手教他写字,也曾亲手制作一些精巧的玩意送给他,可是朕呢?那个时候,朕便是和他们站在一处,竟也都显得多余!”
    “大概没人会相信,朕,从来都没有被父皇抱过,哪怕只有一次,而大多数的时候,朕也都是只能远远的看着,远远的羡慕着那个所谓收养来的萧王。”
    “呵!可是,朕分明才是这景朝的太子啊!朕分明才是父皇亲生的血脉啊!朕分明才是这大景朝未来的继承人啊,朕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那个人,他分明姓萧啊!”
    “朕怨,恨!朕不平,朕愤怒,朕不甘!可朕费尽心思,无论如何也都没能想明白过,直到那一日……”
    慕容信的声音,悠远而又飘渺,仿若渐渐浸透了这无尽的夜色。
    “那一日,先帝承武七年,六月十五,月色如今日一般的皎洁,明亮。”
    “那个时候,朕不过才六岁,对了,六岁,朕刚刚被册封太子不到一年。”
    “那天,西域弥陀国进贡了弥陀国独有的弥陀果,金黄又硕大的果子摆在父皇勤政殿的案几上,朕好奇极了,那果子会是怎样的甘甜可口,朕只是看着,却不敢向先皇要,后来,萧王来了,果然如朕所预料的那般,先皇立刻将果子剥了皮赐给了萧王,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父皇还以朕不务正业为名,将朕赶了出来。”
    “无奈,朕却实在是渴望极了品尝那弥陀果到底是何味道,于是好不容易等到夜里,服侍朕的小太监也都睡熟了,朕便悄悄往父皇的勤政殿去了。”
    “朕好不容易避开了侍卫偷摸到了勤政殿,就在以为终于能尝到那弥陀果是什么味道的时候,却发现,那案几上,早没了弥陀果的影子,朕难过极了,也无心入睡,便没头没脑的四处走着,直到朕忽然觉得不妥,四周竟是许久都没见到一个侍卫的时候,朕才发现朕迷路了。”
    “朕想叫人,但又害怕被父皇发现责罚,便硬着头皮四处找着回寝宫的路,却没想到,过了没多久,竟看到了父皇的身影。”
    “夜深露重,父皇又是一个人,也是担心,也是好奇,朕便跟了上去……”
    “朕曾以为,父皇是没有心的,但那一夜,朕知道,朕大错特错!”
    “朕从来都没见到过,父皇,竟也会流露出那般深情的目光!”
    “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美极了,父皇深情的亲吻了她,还握着她的手说了许多他从来都不知道的话。”
    “是那一次,朕才明白,萧王根本不是什么收养的,他竟是父皇和已故皇后的血脉!更可笑的是,父皇唯一真正给了自己的,让自己觉得父皇至少看得到自己的太子之位,自己唯一庆幸的,唯一可以拿来炫耀,这是父皇赐给我的的太子之位!竟然,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不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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