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血族皇宫的青石板路古老暗沉,拼接无缝,长年累月的行走,石面被摩擦,于阳光下宛如镜面。
    白天的血族,一如晚上的人类世界,街道上宁静空阔,无一人经过。碧空无云,鸟儿也飞掠无痕,并未叫人觉得晴朗的愉悦感,反而愈加幽冷凄清,仿佛地狱的街道上煞然明亮,令人觉得有些恍惚。
    亲王华车飞快地前行,路上的落叶回旋飘过,又惆怅寂寥的落下。
    车内,伊浵放下车帘,掩住外面的阳光,任由花暝司将她拥在冰冷的怀中。
    她眼神怔怔盯着随着车身晃动的厚重金贵的宝蓝色车帘,脑子里却是阿斯兰前一刻在房顶上邪魅带笑的眉眼。
    这会儿静下心来,她才想起,他眼下有乌青的晕。以他强悍的体质,若是熬一两夜,不会如此,恐怕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阖眼了吧。
    他潜藏在花暝司防卫森严的亲王府邸,而不被那些嗅觉灵敏身手诡异的金甲死士发现,定是丝毫不能松懈的,他却出入她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而且只身犯险,无人护卫,还被她一阵尖叫弄得措手不及……
    这样莫名其妙的心惊胆战,来的突然,让伊浵忍不住抬手按住额角,太阳穴紧绷剧痛,心里也不禁懊恼烦躁起来。
    她的手伸进蝶袖,想取帕子,却不经意地摸到袖中的狼首玉扳指。
    出门前,她在床前更衣,发现床上放着这枚狼首玉扳指。
    巧合的是,这枚扳指,与她和阿斯兰拜堂时,他送给给他的信物一模一样。
    狼首玉扳指是象征阿斯兰雪狼族皇子身份的重要凭证,是他的父皇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她用丝线和碧玉珠串住狼首玉扳指,做成普通项链的样子,随身佩戴,从未取下过。
    阿斯兰绝不会多此一举,打造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玉扳指再送给她。因为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丢弃这枚玉扳指。就算两人真的一刀两断,她也会亲手奉还,慎重交回。
    而搁在她床上的这枚玉扳指,就在花暝司坐过的位置。
    虽然美人榻换成了床,花暝司带她离开之后,也不曾再返回床边,但这枚扳指却分明与花暝司脱不了干系。花暝司偷窃玉扳指,造一枚一模一样的又有什么目的?
    这只吸血鬼做事向来行事诡谲,阴险毒辣是他惯有的风格,她好怕,这枚与真的扳指一模一样冒牌货背后,是一桩可怕的阴谋。
    她坚持陪花暝司入宫,是不想面对阿斯兰,也是想防范于未然。
    可……她想不通,为何阿斯兰要派使者来血族议和?他却又于暗处出没?那位前来议和的使者是何许人,对方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前来?
    诸多问题盘桓心头,让她越是精神紧绷。
    如若阿斯兰决定换回她而停战,她便不计前嫌,与他回宫,若是他……若非如此,难道她就可以憎恨他一辈子了吗?她真的可以如此绝然吗?
    她很想把自己和阿斯兰的爱恋归结为荒唐的邂逅,却又做不到。
    他昨晚深情如火,仍是让她心颤,那番激情如魔魅的雾霭,盘桓心头,让她再次乱了心神。
    “在想什么?”花暝司若有所思地俯首,瞧了她片刻,见她眼神无波,忍不住打破沉默。
    “没什么。”她慌忙收拾凌乱地心思,凤眸迎向他,那张白腻如脂的妖艳面容冷如寒冰,越是让她不安。“怎么了?”
    “是不是在想,他会派谁来?”
    伊浵摇头,倾城忧郁地俏颜上是笃定的浅笑,“不管他派谁来,都不会亲自来。”
    “想见他?”问出这个问题,他闭上眼睛,怕她发现,他眼底闪烁的红光。
    “是蛮想的。”伊浵自嘲苦笑,原来,这个答案,才是自己心底最真实的。
    花暝司反而扬起唇角,“这位使者,恐怕会让你再也不想见到他。”
    “为何?”
    “见了你就知道了。”他忍不住期待,她与使者相见时的惊愕。
    殊不知,阿斯兰早已先一步潜入血族皇宫。
    于伊浵暂居的小院中,听到花穗姬提及雪狼族派来使者时,他这位雪狼族之王也不禁讶异。
    他分明下了命令,让黎格带兵直逼血族京城,就算伊浵在血族,他也绝不用议和来解决两国之间的战事。
    花暝司当初斩杀了多蒙亲王,太后于雪狼族谋逆篡权,也绝不会派人来议和,她比任何人都想击垮血族。
    所以,阿斯兰忍不住想看一看,是谁,敢如此大逆不道,违抗他的旨意,前来做“议和”这种愚蠢至极的事。
    血族皇宫,他已非第一次潜入,要找到使者寝宫,并非难事。
    他躲过重重巡逻的血族护卫,健硕的身躯如轻巧无声的黑豹,从使者寝宫后窗潜入,却听一个浑厚威严地声音传来。
    “阿斯兰,为师等你很久了。”
    阿斯兰凛然一惊,师父?使者竟然是他?他到底想做什么?就算他自恃为他这雪狼之王的师父,也不能如此任意妄为,拿雪狼族的未来开玩笑!
    “怎么了?闷在里面不出来,是不想见为师吗?”
    阿斯兰脚步沉重,剑眉冷煞皱起,他宽大的掌也猛然紧握成拳,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走出宫殿内室的梅花形雕花门,却见灵铸老怪身边,还坐了一个女子——灵铸雅儿。
    今日的灵铸雅儿妆容精致甜美,倒是没有装扮成伊浵的样子,也没有穿伊浵的衣装,金黄的锦袍格外刺目,宽松华贵,长发高绾,俨然是妃嫔的华贵发髻,小腹微隆起,不知衣服里面塞了什么东西,强自装扮成孕妇。
    阿斯兰不禁恼怒,他不敢想象,伊浵若是见了这样的灵铸雅儿会怎么想。
    “师父,您这是唱得哪一出?”
    “是谁给了你胆子,见了为师也不跪拜?”灵铸老怪怒斥。
    阿斯兰强硬握拳,压着即将爆发的怒火,单膝跪下,“徒儿参见师父,师父万福。”
    “从后窗入室,这就是为师教给你的本事吗?”
    阿斯兰兀自站起,狂怒冷笑,“哼哼,师父假传圣旨,以使者身份前来议和,罔顾雪狼族未来,践踏徒儿王者威信,这就是师父的为师之道吗?”
    “你……放肆!”
    阿斯兰不理会灵铸老怪的怒斥,锐利地眸光扫了眼灵铸雅儿,厉声警告,“若你敢伤害伊浵,我第一个杀了你!”
    灵铸雅儿有恃无恐,故作娇柔地挽住自己的父亲的手臂,幽怨盯着阿斯兰的眸光里,浅浅含了三分挑衅与报复地快意,“爹,你看师兄,他好可怕,他在威胁人家耶!”
    恶人先告状!阿斯兰不明白,为何短短几年时间,竟会让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变得如此城府深重可怕?!
    灵铸老怪拥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冷斥,“阿斯兰,雅儿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荒谬!”他不曾感觉到一个好字。
    “你敢说为师荒谬?”灵铸老怪冷哼,“难道你还真想那个女人回皇宫?她已经是花暝司的夫人,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罢了,这样的女人,不值得陪在你身边!”
    “师父,请注意你的言辞。”他不允许任何人辱骂伊浵,“外面的人如何议论,徒儿不管,在徒儿心里,她还是原来的穆伊浵,永远不曾改变。”
    灵铸雅儿生怕境况不够乱,撒娇地冷哼,“爹,师兄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了,您辛苦教出的好徒儿,就是这样孝顺您的。”
    灵铸老怪怒火涌上来,暴躁咆哮,“阿斯兰,为师已经来到这里,也已经和血族王商讨过,就此停战,让他留穆伊浵一条命,也算是顾念了你和她夫妻一场。师父除了如此,也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难不成你要弑师?”
    “这还不算过分吗?徒儿死里逃生,费尽心机于内战反败为胜,就是想把血族踏平,几十万大军长途跋涉,粮草与武器运送坎坷,您要让雪狼族百姓的心血付诸东流?!”
    “这……”灵铸老怪终于面露愧色,“这个……为师不曾考虑过……”
    “师父,军国大事,您就这样视为儿戏?您可曾想过雪狼族边境这些年备受血族人欺凌的百姓?”
    见灵铸老怪沉默,灵铸雅儿忙道,“师兄,你莫要怪爹爹,是我求他来的。穆伊浵是天凌国公主就可以给皇兄戴绿帽子吗?现在诸国可都知道,花暝司与她已是夫妻,为了师兄的颜面,我才求爹爹这样做的。那个女人给皇兄一顶绿帽子,雅儿就告诉她,师兄也不是只爱她一个!”
    “你住口!”
    “住口就住口,哼!”灵铸雅儿不甘,却又不安地瞧着他。
    阿斯兰来回踱着步子,思忖片刻,“师父来时,可有让黎格停战?”
    灵铸老怪端坐轮椅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咕哝道,“这……这倒是没有,黎格那小子只听你的命令,为师让他停战,他对为师不屑一顾。”
    阿斯兰暗松一口气,好在军印在黎格手上,若不然,这一战经此一闹怕是前功尽弃,不可收拾。黎格不停战,而血族王却相信了师父的停战议和,如此倒是一个巧计,黎格若是进军猛攻,正让血族措手不及。
    灵铸老怪见他和缓了怒气,忙碰了下灵铸雅儿地手肘,示意她说出实情。
    “爹……”灵铸雅儿不肯说。
    灵铸老怪低声斥责,“你师兄毕竟是狼王,你刚才也听到他说的,国家大事不是儿戏,你就不要添乱了,再闹下去,爹也救不了你。”
    “可是,万一他让穆伊浵回雪狼族怎么办?”
    “他不会的,在这件事,爹有办法。你只管说实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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