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们欢天喜地的捐银子赈灾,宫门外被掀动的百姓们也撤离散尽,领首闹事的几个文臣被罢免官职,押入大牢,而三位皇叔则被夺去世袭封位,贬为庶民发配边疆充军。
    至于五凤王朝那位自恃功高嚣张跋扈的左翼将军,伊浵心中早有主意要对其进行处置。
    肩辇穿过空阔的宫道,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前行,平整如镜的青石板路拼接无缝,被两旁的高墙封闭成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通道,没有阿斯兰在的雪狼族皇宫,清冷地不近人情。
    如此一番忙碌,伊浵已有些疲惫,真不知阿斯兰每天如此的日理万机是如何熬过来的,那些人竟还为这劳碌奔忙的日子争抢不休,真是令人费解。
    她依靠在肩辇柔软的靠背上,歪撑着螓首,凤眸轻阖,龙冠上垂于额前的垂旈亦随着她的动作倾斜晃动光芒莹莹,衬得肌肤愈加润如珍珠,悠长的黛眉因沉思不时微颦,叫人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拂开眉心,为她解除所有的烦忧。
    凤伦跟随肩辇一侧,忍不住开口,“伊浵,在想什么?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说真的,他这曾做过国君的人,也不由钦佩她这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手段。
    事情哪有彻底解决的那一天?她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丞相,你觉得无垠继续前往五凤任职可好?”
    “五凤”二字是一个导火索,话题炸开来,让凤伦在宫门开始持续至此刻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冷声说道,“女王陛下若对此已有决断,无需过问臣。”
    “虽然你已不是那边的国君,那些百姓却曾尊你敬你,为了他们的未来,你岂能置之不理?”
    凤伦宛若刀裁的腮骨明显动了两下,隐忍低沉地怒斥,“你非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
    伊浵挑眉,凤眸微眯,视线穿透肩辇上笼罩地金色薄纱,冷冷瞥了他俊雅深邃的侧脸一眼,“撒盐?哼哼……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当初你被花暝司抓去血族,在渊通知我去救你,我却把你丢在那处亭子里……难道你不曾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伊浵因他对在渊的称呼不由心里一窒,在渊在血族隐忍多年,只怕做梦都期望能听到一声“父亲”呢,若是他听到凤伦这般直呼其名,恐怕会痛彻心扉吧。不过,他与在渊的事,倒也轮不到她来管,她还是收一收泛滥的同情心吧。
    “在血族时,是我不甘被你利用,才没有跟你走,你不必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也正是因为你没有带我走,我才发现,花暝司竟也有可爱的一面,而阿斯兰更是对我一往情深,不离不弃。”
    这一番挖苦让凤伦自嘲冷笑,“是呀,你发现了他们的好,相较之下,反而觉得离开我最正确的选择。”
    “话题越扯越远了,看样子我高估了你的承受能力,相交于亲自选择继承人立下遗嘱的阿斯兰,你当真是矮一截!”伊浵冷声说道,“我爱阿斯兰,的确是爱对了人。”
    凤伦拳头猛然握紧,咔一声脆响,人类拳头硬生生地变成了狼人拳头,他宽阔壮硕的胸膛来回起伏了几次,强自压下怒火,“陛下早先下了圣旨,理当让无垠前往任职。”
    “无垠当然该去,不过,无垠身为狼人,只怕五凤子民会心中排斥,不服他约束,应当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帮他。”
    “你该不会是派我去吧?”亡国之君,返回旧地,还是辅佐别人来统治原属于自己的国,就算他曾伤害过她,她也不该对他如此残忍决绝!
    “你误会了,我岂会如你对我一样残忍地对你?!凤麟和凤羽穹二选一,你认为谁更好?”
    凤伦总算松了一口气,略一思忖,说道,“凤麟。”
    “我也中意凤麟。”
    “我一直都以为你是喜欢凤羽穹的。”
    “哼哼,我的确喜欢他们,也曾喜欢过你,还喜欢天下所有的美男子,若这能让你的心里好受些,不再带着不该有的情绪在我身边,我不吝啬说出来。”
    “……”凤伦脚步停顿,伟岸的身躯伫立在宫道上,远远地被平稳前行的肩辇落下一大截。
    伊浵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命令,“劳烦丞相去找凤麟来见我,这些年他给我积攒了颇多积蓄,也该拿出来用一用了。”
    事情解决地差不多,却还有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性情古怪的血族来使。
    使者寝宫内,景致宜人,凉风习习,拂乱了花枝,花瓣缭绕如梦。
    凉亭内,两个冷俊如雕塑的俊美身影隔着石桌而坐,无垠眉目如画,玉颜白皙,只是薄唇紧抿,他本就不太多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而对面那个紫红披风的妖魅身影,枯坐了一个时辰,竟还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阁下此来是为穗姬公主和亲一事,容本王不客气地提醒你一句,此战胜方乃是雪狼族,若是你如此继续无礼下去,休怪本王不客气!”
    紫色身影一侧的随侍开口,“承恪亲王殿下误会了,我使者大人并非不愿意开口,只是,穗姬公主身份尊贵,而贺百将军不过算作御前护将,这悬殊太大,门不当户不对,若是开口详谈,岂不是等于贬低了我公主的身份?除非,贵国女王陛下亲自来与我使者大人商谈贺百将军的赐封一事,否则,这桩婚事便就此搁置。”
    无垠冷哼,“女王陛下日理万机,特派本王前来,若你们要求贺百与公主门当户对,本王可以代为恳请女王另行册封贺百……”
    紫色身影忽然开口打断他,声音幽冷慵懒,而且低哑如含了沙子,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不必劳烦承恪亲王通传,我有耐心等女王陛下驾临使者寝宫,而且,为了公主殿下,我也必须等,请承恪亲王不必在此浪费唇舌。”
    “本王好心劝你一句,在狼族的地界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祺尔钦勒金御驾亲征天凌国,所有粮草辗转运往天凌国边境战场,就算承恪亲王与黎格亲王决计攻打血族,也是力不从心,再说,女王陛下应该不是喜欢战争的人,我相信,穆伊浵一定会来见我的。”
    “既然如此,你便等着吧,待女王有空,定会来见你。”无垠咬牙切齿地说完,拂袖而去。
    无垠一走,花穗姬和花煞便从殿内奔出来,凉亭内其他随侍都识相地退下去,让出这如诗如画的一方天地给兄妹三人。
    “皇兄,您为何不先应了婚事?皇嫂您是迟早都能见到的呀。”花穗姬在石桌旁坐下来,嗔怒说道,“万一皇嫂觉得你这使臣太讨厌,不来见你,我和贺百的事不就泡汤了吗?”
    花煞忍不住泼她冷水,“十七,贺百不过就是一个臭狼人,有什么好的?”
    花穗姬执拗地近乎咆哮,“我就要贺百,这辈子我花穗姬非他不嫁,再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伊浵……”低哑的声音在唤出令人心悸的芳名时,隐忍一顿,仿佛再忍受着烈火焚烧的剧痛,“她会来见我的,十七也定能顺利出嫁。”
    紫色披风的连衣帽内一片神秘地黑暗,只有一双幽深的眼睛灿若星辰,他自言自语似地,仿佛并没有在与任何人交谈,接着说道,“若伊浵不想成全十七和贺百,也不会让贺百去热泉墓穴寻我和黑豹。”
    花煞仿佛被母亲遗弃的孩子,气急败坏地冷哼,“可是,她还是选择了她的阿斯兰,她不要我们了,现在她又是雪狼族的女王,更是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花穗姬忍不住驳斥,“我不准你这样说皇嫂,皇嫂还是疼我的!”
    “还没有嫁给贺百呢,你就和那些狼人成了一家人,你们女人一个个都是如此三心二意吗?我和皇兄才是你的家人。”
    “十九,我没有不拿你当家人。”花穗姬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进了雪狼族皇宫就像是吃了火药。”
    “我只是看不惯那个女人当女王,说不定,根本就是她阴险诡诈,先是算计了皇兄,又阴谋设计祺尔钦,真正独霸天下的人,是她!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天凌国妖女!”
    花煞话说完之际,凶猛地一巴掌挥过来,让他猝不及防,脸被打倒了一侧,玛瑙蓝的披风帽下,粉白的唇瓣上血丝触目惊心。
    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脸,怒瞪着背对着坐回石凳上的紫色身影,“皇兄,你……你为了那个女人打我?她害你,是我和十七把你从那个死人墓穴中挖出来的!父皇也被那个女人害死了,我恨她,我恨她一辈子!”
    “父皇还没死,他只是重伤,昏迷不醒而已。”
    “如果不是那个妖女吸纳了父皇的内力,父皇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们血族就是最大的赢家,岂会让十七嫁给狼人这种蠢法子,来屈辱地解决这场战事吗?”花煞越说越是激怒,“那个女人绝不会来的,她没脸见我们!”
    伊浵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此时,本是专属阿斯兰的狼王肩辇,已经到了使者寝宫门口,轻缓无声地搁在地上,兰棠上前,掀开纱帘。
    事实上,伊浵人在刚刚抵达御书房时,听觉就延伸到了使者寝宫这边。
    本是担心无垠会没有耐心与吸血鬼使者谈判而坏了两国大计,她才试探听一听,却没想到,事情竟会陷入僵局,而一路行来,她竟然还听到花穗姬和花煞的声音?!那个沙哑的声音……也让她心扉震颤,惊了神魂。
    一声“女王陛下驾到”,让在凉亭里的三个身影皆是一僵,花穗姬死拖硬拉地扯着花煞忙夺取殿内,而妖冷的紫色披风身影也有些紧张地从石凳上起身,从凉亭内疾步迎出来。
    以免太多狼人入内,引起吸血鬼的烦躁排斥,伊浵抬手示意所有的侍从都在宫门外候着。
    她独自进入院中,婉转绕过芍药花圃,视线触及立在花园鹅卵石小径上的紫色身影时,娇躯震惊失控,脚下一个趔趄,往前跌下去。
    眼见着就要摔个狼狈地嘴啃泥,眼前紫影一闪,腰间一紧,她被及时拉住。
    随即,他抱着她的手臂轻一用力,一个巧劲儿回旋,紫色披风与金黄的龙袍回旋如艳美绚丽的蝶翼,下一刻,她便横歪在他宽阔地怀中,将紫色披风连衣帽下妖艳莹白的俊颜尽收眼底。
    这狭长深邃的眼睛,晶莹剔透,美若琉璃,眼底总有淡淡的忧郁与落寞,高挺如刀削似地鼻子,莹润如蒙月华的肌肤,完美的令女人尖叫的下颌……还有那双让总笑得无情无义的唇,都与以前一模一样。
    他没有披头散发,没有一身血污,紫红色的披风光芒如流泻如水,穿在他身上更是贵雅绝伦。
    谢天谢地,他是完好无损的花暝司!
    她忍不住,伸出手,碰触到冰冷的肌肤,她夜夜惊恐的梦魇在心底灰飞烟灭,花暝司,他真的没死!
    她再也不必做噩梦,再也不必纠结愧疚生不如死。
    “花暝司,你知道吗?此生若再见不到你这张这风华绝艳的妖孽脸,可是人生一大憾事!”
    他只是沉默贪恋地凝视着她,任她打量,任她纾解心里积压的抑郁。
    她温热的指尖抚触轻柔,以前她不曾这样碰过他,秀美的指尖仿佛能开出暖暖的花朵,暖透他的心。
    她狡黠空灵的凤眸一如从前,却比以前看着他时,多了几分让他惊喜的笑意。
    她身上甜美至令人疯狂的馨香仿佛更浓,让他心猿意马,几欲失控。
    可是,他也变了。以前那个洒脱不羁,一心为她改变的花暝司被埋葬在了多蒙墓穴中。
    他来见她,不是为叙旧,而是要复仇!
    不等他再次开口,伊浵攀住他的肩,激动地抱住他。
    他被暖香冲撞满怀,一时怔愣,身躯僵硬,手臂也无所适从,不知该往哪里搁。
    “暝司,你活着真好!”阿斯兰的心结是否也会就此打开了?不,说不定阿斯兰知道他还活着,会再想办法除掉他,她不能让阿斯兰知道花暝司还活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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