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早上,苏怀瑾带着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徒弟演过一遍剑法,就看见明虚一脸急切地出现在上山小路的尽头。
    他皱了皱眉,明白是该来的总算来了。
    “歇歇吧。”他伸手一挑,没收了谢元的木剑,朝着师兄迎上去。
    “长风,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明虚看见他的身影,提起轻功几个纵跃便赶上前来,见他长发没有一丝复原的迹象,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要逞强……你……”
    “我没事,”苏怀瑾连忙表态道,“真的——许是前日悲愤极盛,再加郁火攻心才白了头发,那之后心气反而通畅许多,其余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两日也养得差不多了。”
    幸好谢长风与魏国师的武学修为都极为高深,当日比斗虽凶险万分,闲杂人等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再加上谢长风惯会隐忍,更是没露出过什么马脚。
    之后虽然有神医为他诊治,可当时他身上内伤外伤一起爆发,看起来最严重反而是因为给谢玄清传功而致的心力交瘁内里枯竭,神医到底也是人,被那凶险的表象一阻,暂时竟也没看出他竟是伤了根基。
    不过随着苏怀瑾的到来,谢长风的这句身体现在各方面都已经恢复如初,他现在坚持自己当时昏迷只是急火攻心,明虚在给他把过脉之后,也便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就太好了,”明虚一脸的如释重负,“长风,派中一应事务已然准备完毕,你若无甚大碍,便赶快举行掌门继任仪式吧……现在山下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委实是拖不得了。”
    苏怀瑾闻言皱眉:“怎么,出事了吗?”
    谢元一言不发地乖巧站在两位长辈身后,他抬头看了看被苏怀瑾一手握在一起的两把宝剑,不自觉露出些许美滋滋的神色。
    这次师尊醒后好像比以前变了许多,那一头青丝虽然变作雪白,但并不显得老气,反而使他整个人的气质更加飘然若仙起来。
    过去他总听说师尊在江湖中的事迹,把他当作一个传说中的大侠那样崇拜,可经过这三天的相处,这个人的形象忽然变得鲜活,仿佛从遥不可及的天边缓缓行来,真正变作了……能够亲近的存在。
    这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就好像经过这么多年的天翻地覆、斗转星移,他重又拥有了那些只在梦中出现的亲人。
    谢元在这里转着自己的小心思,那边苏怀瑾和明虚交谈几句,很快便弄明白了现在外面的形势。
    前些日子苍然派之所以被逼的派出他这个掌门弟子迎战国师,就是被朝廷逼到了不得不表态的地步。
    国师直接带着中枢最精锐的军|队包围了苍云峰,只给了山上的道士们两条路走:要么让掌门站出来跟国师“交流进步”,要么被打上反贼的名头,他倒要看看大魏“虎焱军”攻不攻得下这苍云天险。
    在不至于活不下去的时候,是没人能轻易选择造反的。
    但当时人人都知道,如果他们能赢过国师还好,毕竟在冷兵器战斗的时代,一个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顶级战力拥有的威慑力高到难以想象;可若他们输了……那么魏军将对苍然再无顾忌,门派终究还是要落得破败的下场。
    也是树大招风,苍然派在中原武林当中地位超然了上百年,甚至一度被前朝立为国教,现在天下战乱四起,焦头烂额的当朝统治者们自然看他们格外不顺眼。
    可谁都没想到,这一战出了大事儿,最后打败国师的不是成名已久的谢玄清,而只是对方年纪轻轻的徒儿,更过分的是——国师居然被打死了。
    当然,谢长风和谢玄清都知道,国师其实是在比斗中不慎走火入魔,内息紊乱引动旧伤而死,但问题是,这个原因天下人不知道,魏国官员也不知道,他们更不可能逢人就说……再说说了人家也不一定相信。
    于是现在魏军又有了攻打的理由——苍然门人骄纵跋扈、目中无人,竟在友好切磋中致使当朝国师死于非命,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这着实是让人啼笑皆非,就算对武学再不了解的人,看着当时国师那步步紧逼招招夺命的架势也没法儿昧着良心把那称为友好切磋。反倒是谢长风毕竟身为晚辈,又对对方的身份颇有顾忌,在比斗刚刚开始的时候出招谨慎的很。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魏国朝廷显然没有先唇枪舌战一番的打算。
    他们之所以憋到现在还不敢动的唯一理由,就是不敢确定谢长风的战斗力还保留了几分——统领这支精锐军队的是朝中最著名的军神颜无英,他位高权重、用兵如神,可一点儿都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江湖匪类”的刺杀之下。
    但那几万大军就在苍云峰下围着,眼看在谢长风一直不出面的情况下变得愈发蠢蠢欲动,江湖中也是谣言四起,一片风雨欲来,明虚终于不能再放任新掌门继续宅在山顶上玩儿他的养|成游戏了。
    第12章 何意得长生(5)
    苏怀瑾一身崭新的道袍,还顺便取出了压箱底的秋泓剑——那是他当年刚开始习剑之时所用,现在也是时候传给谢元了。
    谢长风这壳子跟他原来的相貌有八九分相似,生得极好,甚至对于一个江湖侠客来说有些过于俊美了,且他气质出尘,又有白发加成,换上雪白带深蓝镶边的掌门道袍之后,看上去简直如同神仙中人。
    他一推门走出去,就把等在外面的明虚和谢元惊了一把。
    明虚颇为感叹地摇摇头,招呼他快走,走了两步却还是忍不住笑道:“枉我先前还担心你终非道门中人,会否与苍然掌门一位显得格格不入……现在看来,师尊他老人家真是把什么都考虑全了。”
    刚得到真正的宝剑而美滋滋的谢元说话就直接多了:“师尊这样穿最好看。”
    “是是是,”明虚仰天一笑,“你师尊穿什么都好看。”
    苍然派是正经的道门圣地,讲究的就是清静无为、道法自然,是以派中最郑重的掌门接任大典也不同于世俗中那样繁琐复杂,只是召集弟子齐聚于苍云主峰,新任掌门在紫云殿当中焚香立誓,再讲一段话,整个仪式就算是完成了。
    这些苏怀瑾倒是不怵,他本来就是靠文采口才起家的天才,虽主修儒道,却对各门学派均有涉猎,现在跟这几千个道士讲话,竟也能将道门之法论得头头是道。
    江湖庙堂毕竟不一样,这些人何曾听过当朝探花水平的思路辞藻?苏怀瑾直把大家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连明虚都忍不住连连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愈发“老怀大慰”起来。
    不过,主殿当中祥和安然的学术氛围很快就就被打破了。
    “长风师……不、掌门,外面出事了!”长官山门防务的门派二师兄明渊忽然跑进了大殿,他急匆匆地跑到苏怀瑾身边,用急促的语气道,“你快出去看看吧,外面闹得很厉害。”
    苏怀瑾心中一凛,知道正戏终于要上演了,
    他双手下压,平复了殿中听到明渊的话而显得稍稍有些杂乱的精英弟子们,悠然起身沉声道:“我这就去,明虚师兄,你来组织大家分散开,今天的继任大典已然结束,不要被那些鹰……犬们钻了空子。”
    一直以来都以正统自居,忠君爱国的探花郎忍不住咳了一下,有点不太能适应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匪类”的身份转换,好在魏国统治者委实昏庸无道,与他大周没有半分可比性,因此还能勉强绷得住角色。
    明虚和明渊都表情严肃地低声应是,没有注意到掌门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苏怀瑾连忙收敛了神色,带着明渊并几位派中辈分和功夫较高的门人往山门而去。
    苍云峰的山门建立与峭壁之上,与山下峡谷只有窄窄的栈道相连,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地,也就是说,他们只要有足够轮换的高级战力在在,那么在山上弹尽粮绝之前,外面就算有千军万马也可怡然不惧。
    可一旦要将敌人放了进来,却也很容易被人家摆一道瓮中之鳖。
    山下的阵仗与谢长风记忆中分毫不差:黑压压的军队在窄小的栈道中小心翼翼地仰头向上看,士兵们个个身穿残破的义军铠甲,形容狼狈不堪,乍看上去确实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残兵败将。
    但苍然派并不是收容所,道家也并不总像佛家那样慈悲为怀——再说如今乱世,就连少林寺都不会无条件地接收各地义军,毕竟……他们在身份上来说还是正统朝廷的反叛者。
    这支军队不同于往常的地方就在于——在队伍最前方,那匹脏兮兮的高大黑马上,将军摘下头盔来,露出一张端正而俊朗的面孔。
    他看到为首赶来的谢长风脸上明显一惊,不禁悄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长……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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