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对啊, 那样的话, 至少皇帝和太子是肯定知道他的身份的吧,易修也不可能还将这佩剑作为皇帝寿宴的献礼呈上来, 现在这种时候, 在外散播莫行歌本就是吴国人的谣言无疑更容易让他们达到目的。
    易修甚至连他的长相都不知道, 说明“自己”根本没在他面前摘下过那张闻名天下的鬼面,他们之间的交集应该从未出现在过战场之外,即使有,为的也定然不过是公事罢了。
    这个关于原身身份的问题对苏怀瑾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他心乱如麻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注意到上首吴国皇帝那绝对不能称得上是正常的目光。
    他甚至对作为手里的苍堰剑看都没有看一眼,反而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个持剑的青年,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和痴迷。
    他没注意到,刚刚接受了比他更大的冲击的易修却注意到了,他看着父皇脸上那本在自己意料之中的表情,却后悔的只想穿越回去把一分钟之前的自己捅个透心凉。
    那样至少……也能阻止现在这破事儿啊。
    这都算是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可他才刚刚穿越到这太子殿下身上不久,在他到来之前,对方就已经做下这狗屁倒灶的决定了,而且他情感记忆皆无,几次三番潜意识察觉不对也被身体原有的野心和冷漠给压了下去,他还能怎么办?
    拜托,就算原身之前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跟他也没关系的呀,怎么最后竟然报复到他身上来了……
    他这记忆恢复的时间也实在够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秒之前把自己的爱人亲手推到那么一个禽兽神经病面前,这刺激未免也有点儿太大了。
    他看着垂首立于阶下的苏怀瑾,嘴巴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现在正兴奋激动到哆嗦的吴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个越来越有威胁性的儿子和那个献礼的管事之间的暗流涌动——这个儿子的行为方式他自问还是比较了解的,现在这显然是想连人带剑一起献给他当孝心,只是后者好说不好听,估计还得自己帮着演一出戏。
    演演演,这有什么难的……不会比再见到这张魂牵梦绕的面孔更难了……
    年迈的帝王不觉挺直了身体,很艰难地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沉着吩咐道:“你,抬起头来。”
    苏怀瑾浑身一震,不免有些紧张,他正为自己刚刚得知的身份而心虚着,唯恐吴国满朝文武有谁见过莫行歌的真面目——不说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莫行歌的全身时期,也定没有可能在如此守备森严的皇家猎场之中当众逃离啊。
    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要在这种时候,这不是耍人玩儿嘛……
    但现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皇帝的命令不能不听,苏怀瑾想了想,还是顺从地抬起了头,将目光投注向高高在上的吴王。
    为今之计,只能找机会对易修摊牌了,毕竟自己是他救回来的,今天这么一闹,文武百官都知道了太子府有他这么一号人,易修想要悄无声息的除掉他大概不容易,那样的话……以他们两个各自的身份,今后便只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这样算计老攻让苏怀瑾心里有些不舒坦,可事情之后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端坐在高位的吴王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后极为明显地一震,竟失态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下台阶。
    “皇上……”
    “陛下小心!”
    在场百官和内侍们也被这很迷的事情发展走向弄得一愣,眼看天子已经做出有损礼仪的事情,却都来不及阻止,只能颇为惶恐地出声提醒,却理所当然地得不到对方一丝关注。
    这种为宴会修筑的台阶本就不高,吴王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苏怀瑾面前,看着眼前这一脸茫然的青年露出如梦似幻的表情。
    苏怀瑾:“……???”
    “修儿,”皇帝忽然开口了,眼神还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却直接对身后紧跟上来的太子道,“你有心了,这次的礼物,朕很满意。”
    易修的内心几乎是在咆哮,但他好歹尚存一丝理智,知道不能此刻就闹翻,只好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这不是个好的处理方式,但他实在是很怕自己一开口就要破口大骂或痛哭出声。
    苏怀瑾看着他们两个,很慢地眨了眨眼睛,慢慢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他又不傻,正相反,探花郎一向擅长察言观色、通过一些微妙的细节来确定别人的想法,他在每一世都生得极好,对吴王近在咫尺眼中那些不加掩饰的掠夺欲|望和火焰,他一点儿都不陌生。
    而易修……他看起来虽然很是苦恼,却并不为这样的情景而震惊。
    难道说……
    他的心不可抑止地凉了下去,尽管拼命告诉自己眼前的人被封印了情感和记忆,并不是跟自己并肩走过那么多风雨的恋人,也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人心若总能那么理智地做出最合适的反应,也就不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了。
    他竟然……要把他送出去?
    把他当作一件礼物那样变成讨好君父的手段和工具?
    这猜测让他浑身发冷,即使是刚才猜到原身身份的一瞬间,也没有现在这样如坠冰窟的颤栗。
    易修对上那双深蓝色的澄澈眸子,心头猛然一颤。
    他忽然意识到事情已经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也结合眼下场景明了了自己的目的。
    他想要大声吼叫,想要马上冲上去将他搂在怀里,跟他解释事情不是那样的。
    可又是哪样呢……他的判断一点儿都没有出错,他确实做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混账事,并亲手把局面推到了几乎不可挽回的地步。
    太子殿下眸光深沉地站在那儿,想来想去,自己现在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皇图霸业,什么一统天下的野心,都滚他娘的吧,那是属于原来的易修的,可不是属于他的,原身这些糟心的愿望和心思已经把他害得够惨,他现在没有举剑给自己的身体来上几个窟窿报复已经是仁至义尽的了。
    他想到这儿,微微一笑,装作没有听懂皇帝刚才的意思,直接横跨一步,不顾对方马上难看起来的脸色,隐隐地挡在了他和苏怀瑾之间。
    “还有更惊喜的呐,”太子殿下微微躬身面对着皇帝,两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父皇您不知道,儿臣府上这位管事来头可不小。”
    “哦?”吴王终于把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目光沉沉的,不知这小子临时变卦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您瞧,”易修从怀中掏出一块帮着烟青色流苏的水色玉佩,恭恭敬敬地放在皇帝手上,“虽不知他怎会流落在外,但说不准还有我易氏的尊贵血脉呢。”
    皇帝接过那快玉佩,忽然之间神情大变。
    若说他先前的脸色还算是红润,那么现在就已经成为了全然的惨白,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块玉佩,好像连刚才吸引了自己全部注意的人都忘了。
    苏怀瑾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悄悄退了一步,他僵硬地抬眸望了易修的背影一眼,不知道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块玉佩……他究竟想做什么?吴王到底会不会因为玉佩也猜出他的身份,这一场闹剧,又究竟要如何收场……
    难道……事情还会有什么转机?
    不过——他恨恨地想到:就算他有什么后招,这次让自己承受如此惊吓,也绝对不是跪秋泓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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