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琢磨着,脚底下响起肥田的声音:“梁……连……”
    梁成金被吓了一个哆嗦,差点没一头栽下去,怒目看着底下道:“谁尼玛在这装鬼呢!?”
    肥田被梁成金一吼,顿时一副委屈的模样:“粱连,我刚睡醒,嗓子还哑着呢。”
    梁成金这才看出来肥田两个眼睛还被押出了红印,远远看去跟个蝙蝠侠似的。
    本想再条件反射骂他两句,但是想起班长的事情心又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来吧,上来吧。”
    怎料肥田竟然犹豫了,扭捏着说:“那个,梁连啊,你把我单独约出来,是想说什么啊?我……那个……那个……”
    “嗯?”梁成金被他“那个”糊涂了。
    肥田心一横,大声说出来:“a4说你这两天看上我了,你不会真要跟我告白吧!”
    上午他正在睡觉,就感觉梁成金跟他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粱连竟然约他出去了。
    原本这些日子肥田就觉得梁成金有些不对劲,尤其是那天舍身救他,连肥田都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
    再加上梁成金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就撇到他身上,肥田就算睡着了都能被那两道带着温柔暖意的目光给戳醒,心中更是忐忑的没底。
    原本意味是梁成金为了惩治他睡觉而在不停地暗示他,没想到在和a4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竟然被对方一脸认真地告知粱连可能看上他了。
    a4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是分析起这种事来却是有板有眼,给肥田说的和真的似的。
    肥田脑子原本就不够用,可怜就这么容易的被忽悠了。
    想起今天梁成金约他时的场面,肥田立刻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所以耽搁了一阵子才过来。
    梁成金整张脸都在抽筋:“什么乱七八糟的,和你哪像和一头猪告白!你先给我上来!”
    肥田一听这话就放心了:“哦,好。”随即两手一撑坐到了墙头,其间一只脚打滑差点出溜下去,被梁成金骂骂咧咧地重新一把给提了起来。
    一罐可乐加鸡腿递到肥田面前:“我请客。”
    肥田乐颠颠地吃喝起来,嘴里含混道:“粱连,我们有你可真是太好了,吃香的喝辣的!”
    “……”梁成金苦笑。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肥田问。
    梁成金深吸一口气:“你上次说,你们一家都是当兵的,又说了你们家的家训什么的,我听了有些耳熟,就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楚河的人,他曾经在西北陆军……”
    “哦,楚河啊?我当然认识,他是我大堂哥。”肥田脱口而出,殊不知,就这句话,让梁成金浑身凉透。
    “哦,他是你大堂哥。”梁成金恍惚地重复。
    “是啊,他是我大伯的独生子,我小时候就看见他穿上军装了,那叫一个帅啊!大哥的各项能力都很好,我们家里又有点门路,所以我家人都指望他能在军部出人头地。我爸教训我的时候最喜欢说,你看你大哥怎样怎样,我不拿他做榜样都不行啊。不过可惜的是,哎……”
    “可惜的是,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在他提干的前几天,就在他即将平步青云的时候。”梁成金接着他的话说。
    肥田瞅着他:“是啊,这件事情给我家的打击很大,以至于我后来参军的时候,父亲宁可让我去空军,也不愿让我去陆军。咦,听起来粱连你认识我大哥?小时候他可是我们这群人的孩子王,总带着我们去玩儿,我们一群小孩儿都追他。那次我二哥去掏鸟蛋在树上下不来,还是大哥把他给扛下来的。”
    哦,原来他也曾经有这样的时候。原来他从小就会带着一帮孩子去玩,原来他从好久以前就是个孩子王,看惯了各种顽劣……
    梁成金手心都在出汗,太紧张了,连可乐罐都有些拿不稳:“嗯,我也是西北陆军出来的,跟他……很熟。”
    肥田沉默了一会儿,灌了一大口可乐,望着远方的眼睛被夕阳映照出亮光:“我家人跟我说,大哥死得很光荣。他们说他是被烧死的,就跟邱少云一样。梁连,你知道邱少云吧?就是小学课本里的那篇。”
    “我记得,”双眼感觉到阵阵刺痛,梁成金一字一顿的说道,“肥田,那次事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
    “啊,你也在场?”
    “是,你大哥当时被梁柱压着动不了,烈火烧焦了他的头发和皮肤,我们一桶水一桶水地往他身上浇。他的身上太烫了,水浇上去都会变成白气,还有哧啦的声响,直到我们把他救出来,他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哼,他的手指在地上抓出的血痕,足有一公分深……”
    肥田吃着东西的嘴突然不动了,转而吐了出来:“梁连,你别说了!”
    梁成金没有停下来,他亲手把那段记忆再次揭开来,一点点细节都不放过:“在把他送上救护车前,他抓住了我的手,那力气很大,握得我生疼,可是他烧到惨不忍睹的手却没有松开,我后来才知道,当时他的皮下神经都烧坏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别说了!”肥田将手中的东西扔出去,几乎是用吼的,“我不想知道这些!”
    梁成金这才看向他。
    肥田看见他目光幽深沉寂,像是陷进了沼泽中。心中很是震惊,说话都结结巴巴:“粱连,你,你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们都不想知道真相么?”梁成金说,“他的父亲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你们只在乎结果是吗?他死了,他挽救了国家的损失,他获得特等功,你们只要这些就够了吗?你们以为,他真的是死在一场不可预期的意外中,是吗?”
    一句句质问,把肥田压得懵了:“你在说什么?”
    尤其是在看见梁成金眼中的湿意后,肥田那原本转不动的脑子就更加僵住了。
    “你……怎么哭了?”
    梁成金看着远方,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肥田,这次叫你出来,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说出来吧,把你的罪状告诉他的亲人,丢掉那个让你背负了这么久的虚假的功绩!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嘶喊着。
    “是我的错。”梁成金陈述,“是我发了疯,我不想让他调离,所以去偷他的档案,结果让敌人乘虚而入,一把火毁了整个军机处。所谓的国家机密,只不过是我顺手带出来的,用你大哥的命换出来的。”
    “那次事故也让我记了功,但其实,原本没有人需要牺牲,也没有人想要为国捐躯,完全是我的个人行为,导致了那场悲剧。”
    “对不起。”梁成金直直望着肥田的眼睛,“这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真相,我欠你们一条英雄的命。”
    听完了他的话,肥田张开嘴巴,又闭上,反复几次后,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丢下手中只喝了一半的可乐,从南墙上跳下去,他肥胖的身躯依然踉跄了一下,但却没用梁成金去搀扶,自己离开了。
    走出很远后,他无意识地回头,看见那个人仍然坐在高墙上,仰头看着天。他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流下了泪水。
    肥田忽然觉得,整颗心都重得让他难以承受。
    ——哎,胖子我告诉你,我带的兵里头有个刺头,特别难搞。
    ——那家伙就是个贼!他是个好苗子,机灵得很,就是闯祸的本事无人能及!
    ——胖子,你小子以后可别学这样的人啊,可让人头疼死了。你当兵了要是变成那样,看我不活活削死你!
    ——哥,我见到你说那人了,他,他竟然是我们粱连!
    ——哦,那兵蛋子竟然当连长了。
    ——哥,你身上怎么着火了?哥!
    ——啊啊啊啊!
    痛苦的嘶吼冲破了肥田的梦境,让他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想起来了。肥田想起来了,他的父亲总让楚河打电话跟他交流下军队的生活,好让他提前做些准备。
    而大哥的来电内容中,总有这样一个人。
    提起“他”的时候,丛风会骂得气急败坏,可是那番语气里,尽是愉快的笑意。
    牺牲。
    肥田竟然有些弄不清楚,什么样的牺牲才是值得的?
    为了国家?还是仅仅为了一个自己放不下的人?
    这天所有人都休息,自从那天后,肥田从来没和梁成金正面搭过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别扭着什么。
    即使知道楚河的死不能全是梁成金的过错,但肥田的心中也仍然拧起了疙瘩。
    王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清清楚楚,但从来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个心魔。
    梁成金对于楚河之死的执着,就像他对那个男人一样。
    看见自己最尊敬的人因自己倒下,生命消逝在眼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残忍。
    而至于这个心魔到底能否解开,只有看他们自己。
    梁成金从那天之后每次都会习惯性的给肥田买两罐可乐。肥田却永远不会接受。
    这天梁成金照例去了肥田的宿舍,肥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梁成金对他的注目不闪不避,径自放下最后两罐可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说实话,自从那天和肥田谈完之后,梁成金就觉得心中一直压着的石头忽然轻了,轻的让他难以接受。
    但同时他也发现,那块大石头恐怕已经压在了肥田的身上。
    他一定很为难吧,跟一个害死他哥的人做队友……而且还是个印象一直不错的,一直都挺喜欢的粱连。
    梁成金苦笑,如果王扬因为这个原因而把他踢回去,他不会有一点怨言。
    或者肥田一直不肯原谅他,他的状态又一直这样糟糕下去,那么离他走开这里的时间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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