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王扬其实很不赞同,不过他了解梁成金的脾性,知道他还不至于一味逞能,因此也就没再追问,只提醒自己平时再多注意他一点。
    他们这边正说着,火堆那边传来了几声叫唤,听着挺奇怪,好像夹杂着什么痛苦。
    梁成金循声望过去,看清了之后立刻跳了起来,赶紧往那边奔去。
    很难得的,王扬的神情也有一瞬间扭曲,但那一丝慌乱很快就被掩盖下去——这种时候,这种情况,唯独他,绝对不能慌。
    然而在目睹这副惨状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火堆边的七个人蜷缩在地上:三个都在呕吐,有几个紧闭着眼说“头晕”,也在作呕,a4汗如雨下,目光有些涣散,何猛算是症状最轻的,他只是手脚有些麻木,而狐狸最严重,他全身都在痉挛,呼吸急促,几乎出现了昏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梁成金一下子懵了,整张脸刷成惨白,手握着拳头暗暗发抖,就算面对枪林弹雨他也没感觉到如此惊恐害怕。
    “食物中毒……”王扬的声音有点不稳。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十多个人同时倒在他面前,他们甚至连任务的边缘都还没接触到,就可能一下子失去这么多战斗力……这简直就是荒唐!
    “惊厥、呕吐、幻视,这像是食物中毒的症状。”迅速收拾好情绪,王扬翻了翻他们的眼皮,探了探心跳,冷静分析。
    “怎么可能?他们吃了什么食物导致中毒?水?豆子?牛肉?我们也吃了啊!”梁成金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事……“难道是牛肉汤?”
    王扬紧锁着眉头:“可能是的。”他也不大清楚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躲在远处啃干粮的二狗听到动静赶过来,一见这阵仗吓了一大跳。好在他有些经验,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翻锅底。
    突然他大叫一声:“天哪!这、这……他们吃了这么多?!”
    二狗把锅底倒扣在地上,从中挑拣出那种大料,就着手电光仔细地看,随后抬起头来望着王扬和梁成金,断言:“他们是食物中毒了,中了莽草的毒。”
    “莽草?什么东西?”梁成金对这种东西不了解,他从二狗手里接过一些,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大料,就那种俗称八角的调味品。
    “其他的一会儿再说,先给他们解毒。”王扬心里非常焦急,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个大乌龙,当务之急就是先让他们恢复过来。
    二狗不敢耽搁,拿了他的那份装备过来一阵猛翻,边翻边说:“你们当中没有军医,赵老爹让我跟来的时候就叫我给你们帮着看看伤病,其实我也不怎么懂医药,就只会一些山里的土办法,再搭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品,不管怎么样,先给他们治治看吧。”
    梁成金听到还有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不由得想着赵老爹倒是很为他们着想。看到狐狸他们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也是急得要命,赶紧询问二狗该做些什么。
    二狗大手一挥:“催吐!让他们都吐出来,实在吐不出来的,灌他们一肚子水让他们吐!”
    梁成金二话不说就要提上所有能盛水的东西往那条河边跑去,被王扬抢下来:“我去取水,我比你快。你去给他们催吐。”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梁成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体力就像一根拉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王扬利落地拎着一口锅和四个水壶狂奔而去,二狗打着手电在背包里翻找药品,梁成金默默走向了东倒西歪的兵蛋子们。
    “狐狸?狐狸?”他喊了两声,可是狐狸的神智都已经不清醒,更不会回答他。
    梁成金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无力的四肢,心里那个疼啊,就是那种说不出的抽抽地疼。咬了咬牙,他抬脚狠狠踹上狐狸的肚子,愣是把他踹得弹坐起来。
    狐狸吃痛,趴伏在地上死命地咳嗽,好在脑子总算恢复了一些清明。虚着眼看到自家梁连的身影,他顿时像抓着了救命的稻草,死死扯着梁成金的衣领要说话。然而啊啊了两声,不知是声带还是舌头麻痹了,他就是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梁成金摁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张开嘴,手指压上他的舌根让他吐。狐狸吃了很多肉,也喝了很多汤汤水水,再加上刚刚梁成金不留情面的一脚,胃里的东西一骨碌地往外涌,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看他还在呕,怕他吐不干净,梁成金屈膝用力顶了两下他的胃部,直逼得狐狸把酸水都吐了出来。
    二狗找到些洗胃和清肠的药,走过来看见这场面,又吓了一跳。
    “你……你就是这样催吐的?”瞅着狐狸被揍得筋疲力尽,像块破抹布一样担在梁成金的腿上,二狗的面部肌肉抽搐起来。
    梁成金揪着狐狸的后领把他提起来,心里再软也忍着,骂道:“我教训教训他!叫他嚷着吃肉!叫他坏事!”
    说来狐狸也真是顽强,被这样折腾以后居然能开口说话了,尽管声音低微而飘忽,但发音和逻辑还算清楚。
    梁成金凑近了去听。
    “梁连,我不想死,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下次再也不贪吃了……我回去就、就写检讨……梁连、梁连……”
    后面就是一叠声的“梁连”。
    每一声梁连,都让梁成金揪心一般疼。
    说完这段话,大概实在是没力气了,狐狸昏睡过去。
    二狗连忙拿了还剩一点水的水壶给他喂药,看着狐狸乖乖地吞咽下去,梁成金长舒一口气。轻轻放下他让他躺好,梁成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浮光。
    那是眼眶里聚集的一层水,映出的光亮。
    怎么能让他们死在这儿?怎么能呢!
    深吸气,打起精神,他还有一溜儿的伤员要照顾,挨个踹过去、压舌根催吐。好在呕吐的几人之前都吐得差不多了,给他省去不少麻烦。
    何猛的症状最轻,他没等梁成金踹过来,自觉地捣着胃让自己吐,可是只能吐出少量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唾液还是胃液。
    a4挨了梁成金一脚后,强行振作起来说:“梁连我没事,别管我了。”
    一听这话,梁成金的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上来了,比对狐狸还生气。
    “我不管你谁管你!”梁成金顺应怒火给他几拳头,“我看你还敢死撑,看你还敢不当回事!这是逞能的时候吗!啊?你看看你,瞪这么大个眼睛,焦距都是散的!天旋地转好玩是吧!跟我说这种屁话,有本事你站稳了对上我的眼睛说!说!”
    又急又气又心疼,梁成金的情绪有点失控。在一旁的二狗心里反而是最透亮的:像你这么个揍法,他要还能站稳说话就是奇迹了。
    此时王扬打水回来了,给a4、张三、何猛各灌了大半壶,再让他们一次吐个痛快。二狗给他们服了药,暂时安歇了下来。
    张三逮着空赶紧向王扬和梁成金道歉,态度诚恳得就差没磕头了。他是真的很懊恼很抱歉,谁会想到那几颗“大料”惹出这么大的祸。
    但是还没来得及教训,肥田那里就又出问题了。
    除了贪嘴的狐狸,几乎就是肥田吃的最多。
    一有人靠近、或者说一有东西向他靠近,他就疯了一样地推拒,就连平时一直带着的装备都被他自己挥开了。
    二狗说了声不妙:“他出现幻视了。”
    王扬脸色不变,压着怒火道:“按住他!灌!”
    几乎是在施与刑罚,肥田被按住四肢,撬开嘴巴往里灌水,呛得他直咳嗽。在他眼中,面前的一切都是会给自己带来威胁的,何况这种野蛮的作为,更是让他歇斯底里地反抗。但是,在王扬面前,他的痛苦和挣扎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只有梁成金心疼的快要死了。
    情况稍微缓和一点的时候,王扬让他们每个人保持清醒,听他说话。
    他竖起食指:“一个晚上。我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恢复,如果到明天谁还不能行动,我就只能把他丢在这儿。”
    冷锋还从来没有过在任务之前就自己把自己给搞死的情况,所以王扬现在简直就是在崩溃的边缘。
    “我并不是在威胁你们。出于对任务的考量,我必须做出对整个小队最有利的决定,谁拖后腿,谁就被丢下,这是常识。”
    “所以你们就尽自己所能恢复吧,也不用太勉强,实在不行的人……”王扬看了眼虚弱的狐狸,“其实留下来也没什么坏处,可能还更安全点。我们到下一个目的地就能和指挥部联系上,我会让他们来营救的。”
    梁成金一直拧着眉听着,想要对他说什么,却终究没说。
    他有预感,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与其此时奢求王扬的仁慈,还不如相信他们的恢复能力。
    他不知道如果明天真的有人要被丢下自己会怎么做,他还没有想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帮他们调理状态——这样一支残疾的小队上战场,跟送死没有区别。
    这是极度折腾人的一晚,症状轻一点的还稍微能自理一下,重症的病号整个晚上呕吐、排泄都是靠王扬、梁成金和二狗伺候着的。
    狐狸整个人都要脱水了,对他的状态,梁成金很是担忧。
    其间,二狗给他们解释了莽草是怎么回事。
    他说莽草跟大料长得极其相似,从外观上很难分辨它们的蓇葖果,勉强能区别的是他们的气味,大料的香气很重,而莽草是不能遮盖腥气做调味品的,所以他们煮的这一锅肉,放了这么多莽草果还是这么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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