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岛上呆了半年才发现我并不适合慢节奏的生活,沙岛中学的孩子都没有学习的心思,在那里我没办法实现我的价值,我前妻那时候对我的工作意见很大,朱校长也调回了内陆,而且……”冯赟面对苏新七的质疑仍很镇定,他深深地叹口气,似是诚恳地说:“不管你相不相信,祉舟的死对我的打击也很大。”
    关于祉舟,冯赟说得越真挚,苏新七越觉得恶心,对他的表演她冷眼以对,“祉舟不会冤枉人,你刚来岛上任教的时候,他那样敬重你,如果不是事实,他根本不会写下来。”
    “他写的东西法律认吗?”冯赟推了下眼镜。
    苏新七眼神一凛,冯赟大概就是知道法律没办法把他怎么样才这么有恃无恐。
    “祉舟不会无缘无故自己一个人去红树林,除非有人让他去,陈鲟说曾经在红树林碰见过你。”苏新七盯着冯赟,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冯赟很镇静,“这能证明什么?如果去过红树林就有嫌疑,那陈鲟也是嫌疑人。”
    苏新七横眉冷对,愠怒道:“他有不在场证明。”
    “我也有。”
    “你只有一个不在场证明人,他也有可能和你串供了。”陈沅心直口快道。
    苏新七观察到冯赟的表情变了一变,似是不满,用一副长辈训话的语气说:“说话要讲证据的,朱校长为人正直,在沙岛那几年为了学校的发展也是兢兢业业,你们不能为了攻击我,平白无故就抹黑他。”
    陈沅还要说话,苏新七拉了她一下,她神色冷峭,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除非你真的没做过,否则我一定会找到证据。”
    冯赟站起身,从容地整理了下衣领,他看了眼时间,看着她们做出送客的姿态,“我要去上课了,下次要见我,提前约个时间。”
    “你离婚的时候没有争取抚养权,还把名下的房产和车都给了你的前妻,照理说,夫妻离婚,如果你没有过错,是不需要净身出户的。”苏新七遽然道。
    冯赟身形微微一滞,背着她们理了下袖口,回道:“我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孩子,他和他妈妈一起生活会更好,至于财产,是我自觉对他们母子俩有亏欠,自愿给的补偿。”
    苏新七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从机构出来,陈沅还心气不顺地骂骂咧咧的,“什么玩意儿,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气死我了,小七,我们就真的拿他没办法了吗?”
    苏新七的心情也是低到谷底,虽然她刚才在冯赟面前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找到证据,但事实并不乐观。
    “我们要不要直接去找朱校长,试探一下?”陈沅建议道。
    苏新七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和冯赟串供了,那就更不可能承认,作伪证是犯法的。”
    “那怎么办啊,就看着他逍遥法外?”
    “只能看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了。”苏新七这话既是安慰陈沅也是安慰自己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希望渺茫,但经过早上的试探她发现冯赟也并非无懈可击,王峥教她出其不意,这一招果然是有效果的。
    上午酷热,陈沅拿出手机,“我们打个车回去吧。”
    “好。”
    “小七。”
    “嗯?”苏新七转头看她表情不太对劲,立刻问:“怎么了?”
    陈沅迟疑了下说:“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陈鲟好像出事了。”
    苏新七闻言眉间微蹙,马上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新闻软件,划到体育新闻那一版,“世界冠军陈鲟尿检阳性”赫然在头条,这个标题短短几个字却触目惊心。
    “都上热一了。”陈沅说。
    苏新七立刻给陈鲟打去电话,铃声响了许久,无人接听,她又急又担心,挂断后打了个电话给罗粤。
    罗粤大概猜出她来电的目的,接通后就说:“我也联系不上他,老沈也没接电话,估计还在和泳联沟通呢,陈鲟不会嗑药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先别太担心。”
    虽然罗粤这样说,苏新七还是慌得不行,陈沅见她六神无主,拉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着。
    苏新七缓过神来,又尝试着给陈鲟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现在他肯定忙,你先别太着急。”陈沅安慰道。
    现在除了等也没别的办法,苏新七拿着手机去刷陈鲟的报道,所有的媒体都猜测他或有被禁赛的可能。
    她又去看网上的评论,现在整体风向都是向着陈鲟的,他的泳迷都不相信他嗑药了,但还有小部分人趁机踩他一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苏新七看了气上心头,一条条地驳斥回去。
    “小七你看,又有一条与陈鲟相关的词条在上升,还是负面的。”陈沅忽然说。
    苏新七翻了翻,就看到了“陈鲟命案”这一词条,她脑袋一嗡,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点进去翻看,有一个自称是陈鲟前队友的博主在网上爆料,说陈鲟和两个命案有关系。
    “陈鲟以前在省队的时候就特别傲,仗着成绩好,目中无人,连教练都不放在眼里,他那时候和队里很多人的关系都不太好,尤其是付聪,他们一个学校的,成绩又是队里最好的,算是竞争对手,比赛的时候经常杠上,私底下也不对付,付聪出事前,他们还打了一架,陈鲟先动的手,事情闹得挺大,两人都被停训了一段时间。没过多久,付聪就出事了,从学校教学楼掉下去的,他的父母怀疑他是被人蓄意推下去的,警察调查的时候知道付聪生前和陈鲟有矛盾,就对陈鲟进行了调查。”
    “具体怎么个调查法咱也不知道,反正警方最后出的公告是付聪系失足跌落,付聪的父母一直不肯相信,来泳队闹了好久,说泳队包庇陈鲟,不过叔叔阿姨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好好的一个人,失足跌落,谁听了能信啊,而且时机又那么巧,正好在国家队选拔名额公布前,陈鲟嫌疑最大,我记得那阵子队里鸡鸣狗跳的,基地门口每天都有媒体记者守着,都没办法正常训练,后来泳队为了平息这件事,就让陈鲟暂时离队了。”
    “第二件命案我也是听说的,陈鲟离了队之后转学去了沙岛,在岛上的中学读了一学期,他寄住在他爸的一个朋友家,他爸朋友有个儿子,跟他一个年纪,为了方便就叫他a吧,高三毕业后,a在岛上离奇死亡,陈鲟又成了嫌疑人,不过最后也是没什么事,潇潇洒洒地出了国,还顺利地进了国家队。”
    “陈鲟短短半年内,两次成为命案嫌疑人,现在成了世界冠军,是不是有点意思?”
    苏新七看完这个博主的发文,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拿着手机的手都控制不住在颤抖,她咬着唇,脸上都没什么血色。
    这个博主行文的导向性非常强,用词也十分戏剧化,很多关键细节他都没写出来,比如陈鲟和付聪打架的原因,警方出示的公告,还有沙岛的事他也是道听途说的,都没考证过,陈鲟进国家队的机会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获得的,文章通篇看下来给人的观感就是陈鲟杀了两个人后全身而退,最后还功成名就了。
    “你看底下的评论。”陈沅皱着眉说。
    苏新七点进去看评论,热评第一条的人自称是沙岛的岛民,他还发了一张沙岛中学校门的照片,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可以证明,陈鲟就是杀了李祉舟的凶手,原因是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和李祉舟是青梅竹马,感情很要好。
    热评第一那人的头像是艘船,苏新七点开看了眼,顿时有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那艘船她认得,林家的船。
    这条博文被转了上万次,网上的风向一下子变了,有人把陈鲟的家庭背景扒出来,说他是富二代,有背景,有人说一个有杀人嫌疑的人嗑药就不奇怪了,还有人发起抵制陈鲟的话题,说让一个杀人犯代表国家去比赛是国耻。
    现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热衷于造神毁神,没有人真的在意真相。
    “陈鲟和这个付聪的事,你知道吗?”陈沅问。
    苏新七抿紧唇,点了点头。
    这事还是郑舒苑告诉她的,那年她去找陈鲟,碰上了郑舒苑,她毫不客气地痛骂了她一顿,她就是在那时候知道了陈鲟离开省队的原因,正因如此,她才会愈加愧疚,也信了郑舒苑说陈鲟永远不想再见到她的话。
    她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已经不会再对陈鲟造成影响,但暗雷还在,导火线一点,就爆了。
    第76章 风浪
    苏新七直到中午才见到陈鲟, 在电视上。
    中国游泳协会和中国反兴奋剂中心召开了一个联合发布会,发布会上泳协主席就陈鲟尿检阳性一事进行了说明,两周前国际反兴奋剂中心发布了新的禁药名单, 陈鲟平时服用的用于改善心脏不适症状的药物就在此名单内,因其主教练的疏忽,没有注意到禁药名单的更改,才会导致陈鲟这次的尿检结果呈阳性, 在上午的听证会上, 陈鲟及其队医已经提供了充足的证据进行证明, 且这个月没有游泳赛事,陈鲟并没有服用药物提高运动表现的必要。
    发布会把情况说得很清楚了,陈鲟属于误服, 没有主观服用禁药的意愿, 但底下记者们的关注点却不在服用禁药这件事上, 而是纷纷问起了“两件命案”, 几个发言人几乎都没有正面回应, 只是简扼地回说让大家不要轻信谣言, 泳协会把事情调查清楚再向公众进行说明。
    记者毫不罢休,轮番发问,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最后还有人直接问陈鲟承不承认罪名,陈鲟的脸色不太好,他几次要发言都被老沈给拦下了,发布会最后草草了事,这视频在网上一传,又掀起一番热烈的讨论和解读。
    网上的舆论对陈鲟十分不利,很多人不相信发布会上的澄清, 觉得泳协就是在包庇陈鲟,误服只是借口,这就更让人往阴谋论的方向去猜测,认为泳协水深,陈鲟的背景果然强大,网上甚至还有人谣传他是红二代,上头有人,所以杀了人还能安然无事。
    陈鲟在发布会上没有对命案的事做出正面回应,很有网友觉得他是心虚,不敢承认,想冷处理,一时间网络上对他的讨伐之声沸沸扬扬,各个“知情人”出来发帖爆料,真真假假的信息在网上肆意传播,有人借陈鲟来抨击社会阶层,阴阳怪气地说些“不可说”“懂自懂”的话,事情一下变了味,俨然成了一群人的狂欢。
    苏新七一直没能联系上陈鲟,她回到住处,焦灼难安地等了一下午,直到傍晚,罗粤给她发了条消息,她匆忙出门,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宾利,立刻跑过去。
    陈鲟戴上衫帽,从副驾驶座下来,苏新七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惶惑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不少,她奔向他,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陈鲟搂住她,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后背,“我没事。”
    只三个字,苏新七还是听出了他的疲惫,她眼圈一红,深吸一口气,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就说:“我可以出面作证,证明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是我冤枉你的。”
    “不需要。”陈鲟松开她,断然回绝。
    “可是网上传的都不是事实,再这样下去对你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的,我出面去澄清——”
    陈鲟打断她,看着她直白道:“你不想在法律这行干了,不想为李祉舟讨回公道了?”
    苏新七怔了下,似被问住。
    陈鲟的眼神黯下,却也没太愤怒,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和李祉舟,她向来是有倾向的。
    “我可以——”
    “你什么都不用做。”陈鲟没让她把话说完,他表情晦暗,眼眸幽深,低哑着声似是无情地说:“我不需要你赎罪,这罪你也赎不了,记一辈子吧。”
    他说完兀自转身就要上车,苏新七追上去拉住她的手,“陈鲟。”
    陈鲟顿住身,缄默片刻,微微侧过头说:“我最近要留在泳队,手机不能开机,你等我联系你。”
    他余光见苏新七咬着唇一脸担忧,停了下,补了句,“事情我会处理,你顾好自己就行。”
    苏新七张开嘴正要说什么,迎面走来几个人,陈鲟低下头避开他人的目光,挣开她的手,道了句:“回去吧。”
    他打开车门坐上去,苏新七往前走了一步,想喊他又碍于有路人在,只能透过窗玻璃,眼巴巴地盯着副驾驶座看。
    罗粤往窗外看了眼,陈鲟沉着眼,示意他:“走吧。”
    罗粤把车开出去,隔着段距离从后视镜中还能看到苏新七仍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目送着他们,他瞥了眼陈鲟,开口说:“她说的没错,只要她站出来澄清,就能将对你的负面影响降低,既然她愿意——”
    “我不会让她帮我堵枪口。”陈鲟看了眼后视镜,她的身影已缩为一芥。
    “她是自愿的。”
    陈鲟哼笑,表情很淡,“你现在让她为我做什么她都愿意。”
    罗粤一点就通,叹口气开解道:“她心里对你有愧,想把以前欠你的还给你。”
    “说实话,我也是搞不明白你,明明心里还介意以前的事,又非要和她在一起,她要做点什么补偿你吧,你还不乐意,自己心里不痛快,又舍不得看她受委屈,大情圣啊你。”
    陈鲟沉默。
    他其实很矛盾,既希望在他和李祉舟之间她能选他一次,但事到临头他又退缩了,所以他截然打断了她的话,怕听到她违心的选择。
    说来讽刺,他现在居然完全能够理解当年李祉舟的想法,他当时觉得他瞻前顾后不够坦荡爽快,现在自己倒沦落成了这幅模样,他不想让她因为愧疚而无下限地妥协,却又好像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留在身边。
    “你就当我犯贱吧。”陈鲟最后说。
    .
    苏新七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辆宾利消失在路口处,她回过神,思及陈鲟刚才的话,苦笑了下,他说不需要她赎罪,她想以前的事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释然了。
    但不管他原谅与否,苏新七都已做好了决定,以前她做错了事,伤害了他,这回她不能让他再受到二次伤害。
    苏新七拿出手机,找到了吴笠的电话,电话刚一拨通,吴笠叹口气就说:“我就知道你会找我。”
    “决定好了吗?”吴笠问。
    “嗯。”苏新七表情决然。
    “那你来电视台找我吧。”
    苏新七拦了辆车直接去了广播大楼,下了车后见吴笠等在门口,她走过去,笑着说了句:“吴记者,你的独家来了。”
    吴笠看着她,表情有些心疼,“真的决定好了,以前的事一旦公开,你的工作生活都会受到影响,严重的话……你可能没办法再从事法律相关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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