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躲过几次喧闹的人群,渐渐就被挤到了边缘,她看了看四周,干脆直接沿着高高的台阶和断断续续的屋檐遮挡,一路小跑到路口的位置。
    终于不用来回躲闪了,裴湘松了一口气。
    这时,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马车突然转向,朝着裴湘躲雨等人的位置行驶过来。
    裴湘往后退了半步,防止车轮和马蹄溅起的泥水弄脏她的裙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辆临时转弯儿的马车没有疾驰而去,反而在她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威尔克斯小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菲茨威廉·达西从马车上跳下来,踩着积水大步走向裴湘。
    他快速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直接举到裴湘的头顶,又挪了两步站在风口的位置,用后背替裴湘挡住了夜晚的冷风冷雨。
    裴湘原本没有觉得有多冷,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狼狈,但是在达西先生撑着伞走过来的这一刻,她忽然就很矫情地抽了抽鼻子,觉得眼眶有些酸。
    可是,这种小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消失得也飞快,在男人高大身影的笼罩下,她那一点点奇怪的仓皇感被迅速安抚住了,旋即,裴湘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我在等马车呢,你是路过这里吗?”
    “嗯,刚从俱乐部出来。”
    达西注意到裴湘已经被淋到了稍许的雨水,一缕头发贴在额头上,眉头微蹙:
    “伯纳德呢?他今晚不是和你一起出来的吗?”
    “我让他先送史密斯森小姐上马车了,剧院门前的积水比较严重,马车过不来,只能步行一段距离。”
    “先去我的马车上吧,我送你回去。”
    “伯纳德马上就过来了。”
    “我留下一个仆人在这里,让他帮你给伯纳德传话。”
    裴湘正想回答,不远处传来伯纳德的声音:“露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伯纳德撑着伞,身后跟着一位男仆,他一边喊话一边朝着裴湘和达西的方位踏步而来。
    “哦,达西先生你在这里?晚上好,达西先生。”
    达西点了点头,低头看了裴湘一眼:“伯纳德先生,既然你来了,那我就把威尔克斯小姐交给你了,别再让她一个人站在风雨里了。”
    伯纳德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当然,我肯定会照顾好露西的,这就不需要达西先生多操心了,还要感谢你帮露西撑伞呢,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达西又把伞往裴湘的方向倾斜了一些,淡淡地说道:
    “快送威尔克斯小姐上马车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伯纳德哽了一下。
    裴湘左右看了看,冲着不远处的男仆伸出手,示意对方把手中多余的伞递给她。
    “达西先生,你也快回去吧,晚上温度低,你回去后注意保暖。”
    “威尔克斯小姐,你也要多加注意。”
    说着话,裴湘自己撑起了伞,朝着达西摆了摆手告别后,便跟着带路的男仆朝着伯纳德的马车走去。
    “那么,达西先生,回见。”伯纳德朝着菲茨威廉·达西微微鞠躬,笑眯眯地离开了。
    达西撑着伞站在雨中,默默望着裴湘纤细的背影,隔着雨幕,这一刻,他并没有收敛起眼中的浓烈情绪。
    直到伯纳德家的马车启动了,达西才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另一辆路过的马车从附近驶过,坐在车里的伊丽莎白透过车窗,刚巧看到了路灯下的这一幕。
    她眼中闪过疑惑。
    “莉兹,在看什么,快把车窗关上,雨水都飘进来了。”
    “哦,哦,好的。”
    伊丽莎白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又朝着刚刚那个地方望了一眼,发现达西先生已经离开了,她便合上了车窗。
    ——达西先生对威尔克斯小姐……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雨夜和灯光总会造成朦胧的误解。
    深夜,伊丽莎白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总是回想起偶然瞥见的那一幕,越是回忆,越觉得自己没有理解错达西先生的表情,以及他沉默凝望的姿态。
    ——那是不舍和隐忍吧?
    伊丽莎白把被子蒙在头上,不愿相信那个骄傲的达西先生会倾慕别人的未婚妻。
    ——看样子,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感情。
    ——上次参加宾利家的聚会,达西先生并没有对威尔克斯小姐献殷勤,他们之间虽然有过谈话,可那都是符合朋友间的礼节的,没有任何越界和不妥当。
    ——而且,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两人有什么私下里的往来,一般都是在社交场合见面谈话。倒是威尔克斯小姐的那个未婚夫,名声在外,实在不是良人。
    想到威尔克斯小姐、伯纳德先生和达西先生三人的性格、外貌、财富地位,以及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伊丽莎白在被子里睁大了眼睛。
    ——所以,达西先生一直在暗恋威尔克斯小姐?
    ——据说,威尔克斯小姐和伯纳德先生在美利坚的时候就有婚约了。
    ——他们在伦敦认识了达西先生,这样推测下来,是达西先生出现晚了,他一见钟情?而后喜欢上了一个不合适的人?
    伊丽莎白忽然想起达西在赫特福德郡时的种种表现,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也许,他当初根本就不是因为过于高傲,以至于不愿意结交我们这些乡绅人家。而是深陷暗恋当中,一直郁郁寡欢,没有心情认识新朋友。
    ——所以他才在舞会上那样评价简,说她只是容貌尚可,不算出众,若是他的心上人是威尔克斯小姐的话,我勉勉强强算是能够理解达西先生的话了。
    ——在爱慕者的眼中,被爱慕的人自然千好万好,而且,威尔克斯小姐确实出众。
    ——如果她不够好的话,达西先生那样高傲的人,怎么会明知道不合适还要动心呢,怎么会那样苦苦压抑呢。
    伊丽莎白再次回忆起大雨中的达西先生,忽而觉得他也不容易,即便拥有令人羡慕的财富地位,拥有过人的才学外貌,但是在感情上,他也如同任何一个平凡人一样,患得患失,常常不能心想事成、顺心如意。
    ——还有威尔克斯小姐,有着那样的未婚夫,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伊丽莎白不能否认伯纳德先生的魅力,但也无法忽视他的花心传闻。她觉得,在威尔克斯小姐的婚约中,还是不幸的成分居多。
    忽然发现了一个大秘密的班内特二小姐抓了抓头发,命令自己不要继续思考下去了。
    既然达西先生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感情,而且看上去,他也没有破坏别人婚约的打算,那她也不能仅仅凭借着偶然瞥见的一幕,就任意揣测和胡思乱想。
    在重新入睡前,伊丽莎白想,既然达西先生的种种傲慢表现情有可原,那她就不计较他看不上简这件事了,当然……还有他对她的无意冒犯。
    伊丽莎白对达西没有了芥蒂和偏见,自然就不会再特意注意和观察他,自此以后,菲茨威廉·达西之于伊丽莎白·贝内特来说,就真的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年轻绅士了。
    纵然他有权有势,却和她交集甚少,再不会对她的生活和心境产生影响,无论好坏。
    第二天,伊丽莎白看着早早登门拜访的史密斯森先生,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这次聚会之后,没过多久,班内特姐妹便离开了伦敦。
    据说,宾利先生在一个星期之后也返回了内瑟菲尔德庄园,这次和他一起离开伦敦的朋友,不再是达西先生,而是史密斯森先生。
    裴湘依旧在做着返回美利坚的准备工作,鉴于最近一段时间里英美之间的紧张局势,她显得非常迫切。
    但是,意外往往会降临在最忙乱的时候,就在她高兴地告诉大家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之前早就联络好的供货商又出现了问题,这个变故再次绊住了她和伯纳德的返美行程。
    “是的,伯纳德一定要那一家的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裴湘浅笑着和几位夫人聊起最近的情况:
    “伯纳德可不会听我的,他做了决定,就把事情交给代理人处理,我插不上手的。
    只是,那些代理人来找伯纳德的时候,并不是总能碰到他,这时候,就需要我来临时处理一些具体的事务。”
    “这样就很不错了,他让你接触这些,就是信任你的表现,不过,确实是辛苦你了,要和那些枯燥烦扰的俗务打交道。”
    裴湘含笑着听着几位养尊处优的夫人说话,偶尔附和一声,几场聚会之后,认识的人就都知道她和伯纳德的近况了。
    虽然免不了有人会在背后嘀咕,猜测是因为伯纳德舍不得离开艾伯特夫人,才故意拖延时间的,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裴湘没有说谎。
    毕竟,伯纳德的几位代理人确实被她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买这个,一会儿预定那个,看得外人眼花缭乱。
    等到三月末复活节期间,一些体面的人家相继离开伦敦去其它地方度假。
    裴湘依旧留在伦敦城里忙碌,而她的未婚夫伯纳德却带着艾伯特夫人悄悄去了温泉疗养胜地巴斯。
    说是“悄悄”,却又不是真正的掩人耳目,伯纳德在离开伦敦的时候,“不经意”间遇到了几位熟人,很快,大家就都获悉了他的行程。
    这天,裴湘正在吃早餐,就见管家一脸惊慌失措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先生,外套上还带着早春的寒气,一看就是连夜赶路而来。
    “威尔克斯小姐,这位安德森先生有重要事情汇报。”
    裴湘放下手中的餐具,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请说。”
    “威尔克斯小姐,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请您节哀……”
    伯纳德意外身亡的死讯传进了伦敦,裴湘因为惊闻噩耗而晕倒了,等她再次清醒过来之后,才在女仆的搀扶下勉强走出卧室,强忍着悲痛听报讯之人讲述伯纳德“遇难”细节。
    等她听到伯纳德是和艾伯特夫人一起出事的时候,面色更加难看。
    “他们一起去了巴斯?你说,艾伯特夫人当时也在马车上?”
    “呃……是的,威尔克斯小姐。”
    报讯之人放低了声音,他没有告诉面前这位可怜的小姐,他的未婚夫在马车翻到的时候,一直护着身旁的艾伯特夫人。
    虽然两人最终双双遇难了,但是,伯纳德的脸血肉模糊,几乎全都被毁了,而艾伯特夫人除了两处致命伤外,脸上没有多少划痕,救援的人们很快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至于血肉模糊的伯纳德先生?救援之人当然不用再三确认,因为谁都知道那是伯纳德先生的马车,他当时就在车上。
    裴湘叹了一口气,其他人认为她是在叹息自己的遭遇和未婚夫的死亡,只有裴湘自己知道,她是在叹息艾伯特夫人,这场事故,大概唯有艾伯特夫人是真正遇难了吧。
    ——我若是没有步步为营,谨慎再谨慎,又用救命恩情软化伯纳德,艾伯特夫人今日的惨剧,同样会是我的下场。
    因为知道了伯纳德遇难时的大体经过,裴湘眼中的伤痛淡了不少,脸色也不是初闻噩耗时的惨白,看着像是渐渐振作了起来。
    她这种快速稳定情绪的表现,并没有惹来什么闲话非议,反而,大家更加同情她了。
    第二日,伯纳德在伦敦的代理人和律师登门拜访,原来,在出事前,伯纳德就交代过,他若是不在伦敦或者不方便管理产业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裴湘打理。
    “这样吧,我先代管一阵子,管家,你通知伯纳德先生在美利坚的家人了吗?”
    “威尔克斯小姐,昨天……接到报信后,我就让人通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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