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裴湘指挥俞莲舟把烘干粉碎出的粉末涂抹在猎物上,充当调料。
    过了一会儿,俞莲舟开始生火,裴湘便起身去处理之前设置的各种陷阱,顺便清洗衣物。
    等她返回时,晚餐就已经准备好了。
    裴湘接过自己的一份儿,尝了一口后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不愧是武当大侠,做什么都优秀!
    俞莲舟注意到裴湘吃得津津有味,心中一松。说实话,他有好些年不曾这么认真地准备食物了。
    裴湘好似有读心术一般,一下子就看穿了这位武当俞二侠冷静沉着下的忐忑,她好奇问道:
    “你前些天都怎么对付的?”
    俞莲舟故作随意地答道:“弄熟了就好。我不认得这么多可以代替调料的草木果实,所以对每一餐都不太费心。”
    裴湘惋惜:“那你可错过了好些美味。这山野丛林中不光有调味的佐料,还有许多菌子和野果野菜,都是药食两用的佳品,既美味又对身体有益,绝对值得尝一尝。”
    俞莲舟拨弄了一下火堆,温声道:
    “俞某所学有限,在这山野中仅能做到自保,有许多东西是不敢贸然尝试的。”
    裴湘歪头想了想,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
    “俞二侠,反正咱们还需要同行一段路程,不如让我把我知道的一些东西教给你吧。你尝试后觉得不错的话,回去再教给其他武当弟子。这样的话,他们就不能‘嫌弃’你教学时严厉不近人情了。”
    “为何?”
    “因为,”裴湘慧黠一笑,“如果俞二侠真的严厉不近人情的话,就不会告诉他们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治病救命的药材了。”
    俞莲舟倒是挺乐意学这些的,远的不说,最起码近来可以照顾好身边这姑娘。
    只是,说起教授给武当弟子……俞莲舟迟疑了一下。
    “胡女侠,这里面会不会牵涉到你的师门传承?如果只是一些调料还好,但是,如果涉及到某些少见草木植物的药性和作用,特别是有毒和无毒之间的区分……据俞某所知,对于一些杏林高手而言,是不愿意外传的,唯有亲人或者弟子才能知悉。”
    裴湘愣了一下,随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无碍,我们师门内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况且,这些经验大多是我自己总结摸索出来的,我想教给谁都可以。”
    俞莲舟的表情微微松融,他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后,忽然又加了一句:
    “俞某教导武当弟子的时候,会说明这是胡女侠所传授,也会叮嘱其他人注意这方面的细节。”
    裴湘吃掉最后一口食物,抬头打量俞莲舟的表情,发现此人又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便知道刚刚的那句承诺对他而言很重要。
    她垂眸想了想,心中忽而浮现出一抹恍然,理解了俞莲舟为何要如此郑重其事。
    ——大概是受到了张三丰和嵩山少林之间恩怨纠缠的影响。
    张三丰当年在少林寺觉远大师身边做杂役。觉远大师圆寂之前,通篇念诵《九阳真经》,张三丰年幼,只记住真经内容十之三四。他离开少林寺后,依托《九阳真经》上的内容潜心修炼武学,又自创了许多功夫,直至后来创立武当派,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这些年武当威名日盛,渐渐盖过嵩山少林的风头,隐隐成为名门正派之首。这让少林寺内的一些僧人很不服气,认为张三丰不仅是少林弃徒又偷学了少林功夫,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成就。
    因为有了这段旧事恩怨,武当门下弟子对江湖传承之事一向慎重,比之其他门派弟子更注意“避嫌”二字。
    “俞二侠无需如此谨慎,江湖中其他人如何对待门户传承之事,我不评价。只是我这里,有关医药治病救人的常识手段、草木山珍中可以果腹或解毒的种类,甚至基础的拳脚自保武功,都是可以任意传播出去的。咱们同胞的日子不好过,天灾人祸不断,许多人一生苦难重重,能多一点保命自救的手段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俞莲舟目光涌动,半晌,他哑声道:“胡女侠高义。”
    裴湘却不愿接下这句称赞,她诚实道:
    “我配不上‘高义’二字,我这人也不是真的乐于舍己为人。我是在保证自己的日子过得安稳之后,才愿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帮助他人。大多数时候,我都选择独善其身。所以,我一直很佩服真正的侠肝义胆和急公好义。”
    俞莲舟洒然一笑:
    “若是人人都能让自己过得安稳,独善其身不欺人,再顺手帮助可帮助之人,这世道就太平了。胡女侠,力挽狂澜的大英雄真豪杰历来是千古传颂的传奇人物,从古至今能有多少呢?
    “我辈都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平常人,有私心,有要维护的亲朋好友,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有种种克服不了的弱点缺点。这一生何其短暂,终归无愧于心就好。”
    “无愧于心?”
    裴湘笑叹一声:
    “这四个字倒是简单,执行起来却总是要出些差错的。再者,每个人心中底线不同,由此产生的愧疚感也是强弱不一的。俞二侠,你和我相交,将来说不定会失望的。你今天赞我一句‘高义’,将来说不定要骂我一句‘妖女’的。”
    俞莲舟此时倒是十分豁达,他淡声道:
    “人心本就复杂多变,所以陌生人可以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亲兄弟依旧会反目成仇。胡女侠,俞二不知明日事,只知此时的心情想法,将来……纵然陌路分歧,也与现在无关。”
    裴湘弯了弯嘴角,不再多说什么。
    天色已暗,裴湘坐在火堆边打坐调息,俞莲舟收拾停当后,同样用打坐代替睡眠。
    一夜相安无事,待到黎明初晓时分,山间一声清脆鸟啼,让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俞莲舟注意到裴湘的唇色依旧浅淡,便知她昨夜的调息收效甚微。
    “胡女侠,我打算在这附近仔细搜寻几日,你可有其它安排?”
    裴湘摇了摇头。
    她此时是真的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因为按照那张兽皮图上的指示,那藏着师门密室的山谷就在这附近。
    可她昨日按照路线图前行搜索,却一直是在朝着山脊巍峨方向攀爬。一直寻到这水潭处,再往前走,便是悬崖峭壁了,根本没看到鸟语花香的山谷浅溪。
    俞莲舟遥望四周景象,建议道:
    “胡女侠,如果在这里停留几天的话,咱们最好换个地方落脚,这里早晚水汽浓重,并不利于身体康复。”
    裴湘指着西南一角:“那里似乎有块平坦之地,还有一处凸凹的崖石可做避雨之处,又离这水潭不远,我们去上面吧。”
    俞莲舟也看好裴湘所指的地方,只是那里陡峭,裴湘此时内力稀薄,应该是无法运起轻功攀援上去的。
    “胡女侠,我带你上去?”
    “多谢俞二侠,我早就想领略武当派的梯云纵了。”
    俞莲舟走近裴湘,微微颔首,之后便把她打横抱起。
    他脚尖一点,纵身而起,扶摇直上。待到一股气将竭未竭之时,他在半空中微微侧转,左脚轻蹬,右脚紧随其后,几次轮换交互,真如登梯一般信步而上,轻飘飘稳当当地把裴湘抱到了山崖之上的平坦处。
    一落地,裴湘便从俞莲舟的怀里跳了下来,左右打量着这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俞莲舟轻咳一声,跟在裴湘后面查看附近的情况。
    “俞二侠,你去找药材吧,我来处理这里的杂事。”
    “好,小心毒虫毒蛇。”
    “你也是,记得随身携带我给你的避毒丹。若是感到不妥,就马上返回,我虽然暂时没了内力,但治病解毒的本事还是有的。”
    “好,你若有急事就喊我,我都能听得到的。”
    裴湘连连点头,催促俞莲舟快去忙自己的事情,不要过于担忧她的安危。
    ——我只是暂时不能动用内力而已,又不是变成了小孩子。
    其实,俞莲舟也觉得自己此刻少了些江湖儿女的干脆利落,性格脾气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他暗忖,自己往常并非如此,每次带领武当弟子进山后,都是放任众人便宜行事的,绝对不会如此多思多虑。
    ——大概是因为武当山上从来没有女弟子的原因吧,那些淘气小子个个经摔耐打,当然无需多加操心。
    ——是了,当日大嫂刚嫁进武当时,宋师哥每次都要陪在她身边的,就怕山路崎岖湿滑出现意外。
    ——日后六弟成亲,六弟妹不懂武艺,六弟虽然爱哭鼻子,但也是堂堂男子汉,肯定能把自己的妻子护好的。
    俞莲舟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人已经掠过碧波粼粼的水面,朝着潭水对面搜寻过去……
    一日时光匆匆而过,俞莲舟一无所获。
    等到夜幕降临,他坐在篝火前低头研究手札上的内容,想要从那位唐门前辈的简单记录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说实话,连记录者本人都没能再次寻找到鬼面桐花,后来者若是想凭借这份记载碰运气,希望着实有些渺茫。
    裴湘则掏出那份语焉不详的兽皮图,皱着眉头研究上面的内容,心中生出许多不解。
    半晌,她决定换换脑筋。
    “俞二侠,少林寺也派僧人们进山寻找药材了吧?你这里扑了个空,说不定他们那边会有意外收获呢。”
    俞莲舟放下手中的书册,叹道:“希望如此吧。”
    裴湘借着火光歪头打量俞莲舟,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
    两人四目相对,俞莲舟顶着裴湘的疑惑视线坦白道:
    “不怕胡女侠见笑,其实对于采药之事,俞某是有些私心的。按照俞某内心的想法,其实是希望能先于少林寺僧人采到那两种草药的。”
    裴湘了然:“你们武当和少林有不少恩怨纠葛,不提以前那些老故事,只说现在,就还隔着俞三侠和龙门镖局两桩麻烦。这次西域之行,俨然洗脱了嵩山少林伤害俞三侠的罪名,但是,武当张五侠依旧背负着血洗龙门镖局、杀害少林弟子的嫌疑。俞二侠,你是想借着这次寻药之事,施恩少林,缓和两派关系?”
    俞莲舟微微颔首,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湘:
    “胡女侠,俞二并非你印象中的光明坦荡之人。俞二的问心无愧中,藏着私心和偏袒,也不吝于筹谋算计和争强好胜。”
    裴湘弯了弯眉眼,温声道:“我已经发现了。”
    俞莲舟回忆道:
    “以前,师父曾传授给我们师兄弟一门极其厉害的擒拿手法,但我仍然觉得这门手法存在漏洞,就在原有的基础上新创了十二招,让这门擒拿手法……变得更加狠辣了,我为此沾沾自喜。
    “但是,当我把新擒拿手法展示给师父看后,师父却评价说过于阴损,非是光明正大的招式。我听后冷汗淋漓,心中警醒,当即便叩头谢罪。
    “胡女侠,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有拜在师父门下,没有接受师父的悉心教诲,没有多年手足情深的山中生活,我现在大概已经走入歧途了。”
    裴湘默默回忆了一下原著里的细节,立刻便知让俞莲舟吞吞吐吐的阴损功法到底是哪一门。
    她想着,这人把好好的“虎抓手”改成了“虎爪绝户手”,凡是被这擒拿手拿住腰眼之人,都将面临断子绝孙的惨烈结果,确实足够阴损狠辣的。
    ——这位俞二侠……确实有挺多面的。
    裴湘了解“虎爪绝户手”之事,但是胡青羊却不该知晓此事内情,所以她撇开阴损手法之事不谈,只说这次采药之行。
    “俞二侠,我并不觉得你的这份私心有什么不好。你是侠客,不是圣人,此刻又在这深山老林里熬着,努力寻找药材,只看你做的这些事,就足够了。”
    “胡女侠真这样想?”
    裴湘挑眉点头。
    俞莲舟便浅笑道:“既然如此,我昨天称赞胡女侠的话就没有错。不管你心中想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你愿意摒除门户之见,授人以渔。这就是行侠仗义,就值得称赞。”
    裴湘愣了一下,没想到俞莲舟拐弯抹角地把话题扯回到了昨晚,绕来绕去就为了夸奖她?
    见裴湘不出声反驳,俞莲舟便顺势换了个新话题,他望裴湘手中的兽皮,不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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