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梅森此人并不是一味地想占便宜并推卸责任,究根结底,他对罗切斯特这个精力充沛、性情坚韧的姐夫是存在某种依赖心理的。
    当年在西班牙城,罗切斯特是真把病弱的理查·梅森当成小兄弟爱护的,认真教导他,并替他挡了不少风雨。所以,即便十多年过去了,理查·梅森依旧习惯于让罗切斯特帮他解决一些麻烦。
    可是,一旦罗切斯特强硬地拒绝了他,懦弱的理查·梅森反而不敢强求什么了。
    “那么,在我起诉离婚这段时间里,我会继续照顾伯莎女士,并关注她的病情和治疗效果。当然,理查你也可以留在桑菲尔德做客,监督所有的一切。”
    “我、我会停留一段时间的,看看你说的那种东方药剂是不是有用。”
    “很好。那么接下来,当我和伯莎办完离婚手续后,我会把她的嫁妆归还梅森家族。但我有一个要求,就是在伯莎有生之年,这份嫁妆永远属于伯莎本人,谁也不能占用或者转移、变卖和抵押。而伯莎本人享有亲自指定继承人的权利,当然,这个继承人必须姓梅森,是梅森家的成员。将来,谁能得到伯莎的欢心,谁就能继承她的财产。关于这一点,你同意吗?你能做主吗?”
    理查·梅森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这个条件。
    “说到照顾伯莎的问题,鉴于伯莎不想返回西班牙城,而我的被保护人还需要不时地去见她,我建议让病人留在英格兰疗养。办完离婚手续后,伯莎的新住所和新仆人都有你亲自安排,我不会插手干涉。”
    “罗切斯特,我现在只担心我活不过伯莎,一旦我去世了,梅森家的其他人都对我姐姐避之不及,到时候谁会真心对待她呀?”
    “所以,我让你给伯莎指定财产继承人的权利,将来谁真心对她好,她就会把财产给谁,这很公平。当然,如果我侥幸比你活得长并还有清晰的思维,我会在你过世后的每一年,都定期去探望你姐姐的,尽力确保她有一个舒适的晚年。”
    这个承诺让理查·梅森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满意,但聊胜于无。
    他又不死心地指着裴湘低声问道:
    “那、那个叫做阿黛勒的小女孩儿……”
    “你别打她的注意,她和我们的事无关。”罗切斯特不耐烦地冷斥。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件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罗切斯特,我最后再劝你一次,那是三万英镑呀,她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不会埋怨你吗?”
    “我无所谓,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是她的监护人,她就必须按照我的意思来。”
    “哎,她肯定会埋怨你的……”
    “别唉声叹气了,理查,你不想祝贺我吗?我即将迎来一段崭新的人生。”
    “费尔法克斯,我知道你很高兴,但是抱歉,我真的无法分享你的喜悦。而且,我得提醒你,如果你真的向议会法庭提出离婚诉讼的话,肯定要承受许多闲言碎语的。同时,你还得保证在此期间,我姐姐的病情没有复发。一旦发生意外,你可就名誉尽毁了。”
    罗切斯特在经历了一晚上的大悲大喜之后,此时的情绪已经平和下来,或者说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态度三分真七分假的理查·梅森,平静地说道:
    “无所谓,年轻时的我也许还格外重视他人的看法,但是经过过这么多年的内心折磨,我更愿意过一种闲适的隐居生活。理查,多姿多彩的社交生活于我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你要隐居?那该多寂寞,罗切斯特,你才气纵横,不该远离人群的。”
    对于理查·梅森的劝说,罗切斯特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他决心已定,就是把桑菲尔德卖了,他也要恢复单身。
    于是,在伯莎的抗议声中,罗切斯特和理查·梅森达成了初步的协议。
    当然,即便理查·梅森不同意上述的所有条件,他也阻止不了罗切斯特起诉离婚的举动。
    ——除非他不顾一切地向世人宣布,他姐姐伯莎是个疯子。
    可那样一来,梅森家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了。
    于是,在哀求、示弱和利诱都无效后,理查·梅森只能按照罗切斯特的步调走。
    第216章
    罗切斯特向来是非常有行动力的人,一旦他做出了某个决定,就会立即执行。更何况,这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愿望,他连半天的时间都不想耽搁。
    于是,第二天上午,他就把正在桑菲尔德做客的地方执法官埃希顿先生请到了书房,两人密谈了一个多小时后,又请了里约子爵和新任议员乔治·利恩爵士商谈。
    再后来,四位男士一起骑马离开了桑菲尔德,前往米尔科特拜访另外一些有名望的绅士。
    这一番举动自然引起了其他客人的好奇心,尤其是英格拉姆一家,他们现在对罗切斯特的所有事情都关怀备至。
    英格拉姆小姐几次询问费尔法克斯太太有关庄园男主人的去向,但女管家也只是知道几位先生去了米尔科特,再多的详情就不得而知了,这自然不能满足英格拉姆小姐的好奇心。
    后楼的大教室内,几个孩子跟着各自的家庭教师上课。在中间休息的时候,一向消息灵通的诺顿·博莱曼凑到裴湘身边,问她是否知道自己的监护人在忙些什么。
    “怎么一下子就抛下了夫人小姐们去了米尔科特,还带走了格兰特大人、乔治·利恩爵士和埃希顿先生?”
    裴湘心知,罗切斯特先生打算离婚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了,并且,人们会更加惊异于,这位先生竟然还有一位妻子,一位十五年来从来没有在上流社会露过面的妻子。
    这些消息会如同打破平静水面的石子,引起一连串的水花和层层叠叠的波澜涟漪。
    但是,即便秘密即将不再是秘密,裴湘也不准备从自己这边提前泄露某些内情。她总希望离婚之事能低调进行,希望爱德华·罗切斯特的社会地位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最起码,不要让他遭受太多的冷遇质疑和流言蜚语。
    “我不太清楚,诺顿,你知道的,大人们说话做事总是瞒着孩子的。”
    “这倒是实话,”诺顿摸了摸下巴,沉吟着说道,“如果是其他孩子这样回答我,我就信了,不,我根本不会询问那些孩子!但……你可是聪明伶俐的阿黛勒·杜兰小姐呀,你真不知道罗切斯特先生在忙些什么吗?噢,当然,我敢肯定和那些公共事务无关,要不然我父亲博莱曼先生可就坐不稳了,他一向热心极了。”
    裴湘摇头不语。
    诺顿便猜测道:“会不会是,嗯,罗切斯特先生准备结婚了?新娘子觉得桑菲尔德府太过僻静……他想在里斯或者米尔科特置办一份地产,好让他的心上人不至于遭受远离亲朋好友的心酸不舍?”
    “你觉得罗切斯特先生打算向英格拉姆小姐求婚?所以,他要在英格拉姆家附近购置一处房产?”
    诺顿打量了一下裴湘的平静表情,慢慢摇了摇头:
    “看来我猜错了,那么,让我想一想这几天的不同寻常之处……诶,会不会和那位理查·梅森先生有关?他昨天忽然出现了,罗切斯特先生今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裴湘吃了一颗草莓,任由诺顿胡思乱想。
    威廉用手中的书轻轻敲了敲诺顿的脑袋,不太赞同地说道:
    “诺顿,别把精力放在别人家的私事上,也别去过分关心大人们的事情。你刚刚上课的时候就不太专心,小心博莱曼夫人批评你。”
    西奥多模仿着大人的语调附和道:
    “对,诺顿呀,你真是太让人操心了,我真替博莱曼夫人发愁。”
    说完,他还非常郑重其事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诺顿翻了个白眼,把一颗草莓飞快地塞进西奥多的嘴里,哼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淘气了。西奥多,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有按时睡觉?今天早上又赖床了吧?哼,我等着你的保姆向格兰特夫人告状。”
    西奥多一点儿都不怕诺顿的威胁,他十分淡定地指出了一个事实:
    “可怜的诺顿,我妈妈和你妈妈不一样。我妈妈不会因为我赖床就发脾气的,我是个比你幸福的乖宝贝儿。”
    这话让诺顿噎了一下,他瞪了瞪眼睛,发现自己还真反驳不了西奥多的话。
    因为,格兰特夫人和博莱曼夫人管教孩子的方式确实不一样。他诺顿是严厉母亲手下的小可怜儿,而西奥多则是格兰特夫人的小蜜糖。
    “西奥多,你是男孩子,当妈妈的乖宝贝儿这种事,会显得你缺少骑士精神,小心将来没有小姑娘喜欢你。”
    “我不需要小姑娘喜欢我,她们爱哭还吵闹,还不如我的小马露比可爱。”
    诺顿立刻笑得不怀好意:“可是,你的阿黛勒姐姐就是一个小姑娘呀,嘿嘿,西奥多,你是说阿黛勒还没有你的小马露比可爱吗?”
    西奥多有些困惑地左右看了看:“阿黛勒姐姐是阿黛勒姐姐,是好朋友不是小姑娘。”
    “不对,阿黛勒就是小姑娘,西奥多,你觉得阿黛勒不好看吗?所以才说她不是小姑娘。”
    “阿黛勒姐姐好看,诺顿讨厌!”小家伙意识到自己被诺顿“欺负了”,立刻向一旁的兄长控诉道,“威廉,我觉得好伤心,为什么诺顿要说阿黛勒姐姐的坏话?”
    “喂,告状精,我什么时候说阿黛勒的坏话了……”
    “诺顿!”威廉又拍了一下小伙伴的脑袋,“和五岁的西奥多吵架,你很自豪吗?”
    裴湘语气凉凉地落井下石:“并且还没吵赢。”
    诺顿不服气:“我赢了!你们没看西奥多已经在寻求援助了吗?”
    “赢了?”裴湘伸出四根手指头,故意在诺顿眼前晃了晃,“吵架斗嘴这种事,输赢的判断依据之一就是旁人的态度。这里有我们四个人,两个当事人和两个旁观者,你看看,除了你自己,还有谁站在你那边?”
    诺顿眼神热烈地望向威廉,却只得到对方歉意一笑。
    西奥多挥了挥小胳膊,脆生生地宣布:“五岁的西奥多·格兰特再次获胜!”
    裴湘嘉许道:“‘再次’这个词用得好,点出了对手屡战屡败的人生经历。”
    “喂,阿黛勒,你不能这么偏心……”
    吵吵闹闹之后,家庭教师们再次开始给学生们上课。
    裴湘侧头望了一眼窗外的蔚蓝天空,微微出神,但很快地,她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语言学习中来。
    大约过了一个多礼拜,桑菲尔德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格兰特夫人临走前,同简·爱商定了去海伯里担任家庭教师的事情。
    两人约好,在半年以内,当罗切斯特先生为裴湘找到新的合适的老师后,简·爱就可以拿着推荐信离开桑菲尔德府了。
    这天,简·爱接到一封来自盖茨海德府的信,她的表兄里德先生不幸去世了,舅妈里德太太重病在床,里德家的其他人希望简·爱能回去一趟。
    简·爱向罗切斯特先生请假后,就动身前往盖茨海德府探亲。
    少了一个人,桑菲尔德府倒是没有更加安静一些,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谨慎观察和某位可靠医生的诊断,伯莎·梅森终于可以离开三楼的阁楼了。
    她现在拥有了一间有着明亮窗户的宽敞房间,可以在普尔太太或者理查·梅森的陪同下待在户外,可以和罗切斯特的宠物狗派洛特做游戏,当然,她最喜欢的事情是听裴湘弹琴唱歌。
    理查·梅森对伯莎的病情改善情况感到吃惊不已,相处的日子越多,他越觉得罗切斯特误打误撞请来的那位东方医生厉害,渐渐重视起对方留下的药方和治疗方案来。
    ——虽然他请来的英国医生对东方医术一头雾水,并嚷嚷着没有科学依据,但伯莎一直保持清醒并且没有再次伤人这件事,确是铁打一般的事实。
    理查·梅森希望得到完整的药方和医生的联系方式,裴湘自然不会给他。她通过罗切斯特帮她谈判,借机索要了不少好处,充分享受了一把名医的待遇。
    ——一直一直可以薅羊毛的感觉真不错!
    安排完伯莎的事情,罗切斯特就再也等不及了,在收到了一封律师的来信后,他立刻动身前往伦敦,打算正式提交离婚申请。
    一个月后,简·爱从盖茨海德府归来。
    她的舅母里德太太也去世了,对方在病中告诉简·爱,简·爱的叔叔曾经到里德家寻找过她,并打算把侄女简·爱当成财产继承人。但是里德太太并不愿意看到简·爱过上舒心的上等人生活,就骗那位爱先生说,简·爱已经夭折了。
    “简,既然你现在有了亲人的联系方式,就快些给对方写一封信吧。他能亲自去寻找你,说明是非常惦念你的,若是得知你活得好好的,身体健康,知书达理,他肯定非常高兴。”
    简·爱之前忙着帮两位表姐妹处理丧事和后续事宜,一直忽略了回信的事。此时经过裴湘的提醒,立刻点了点头,她决定马上把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告诉那位素未谋面的叔叔。
    之后,裴湘又恢复了上午上课,下午自由活动的规律日常生活。
    桑菲尔德府的生活平静如昔,外界却开始纷纷谈论起罗切斯特离婚的消息。
    他们至此才得知,原来一直独来独往的罗切斯特先生在十五年前就结婚了。
    他的妻子一直住在牙买加的西班牙城,并不愿意跟他回故乡英格兰定居,而罗切斯特先生又极其不喜欢西印度群岛的气候,再加上两人性格不合、感情淡薄,所以,多年来一直处于两地分居的状态。
    如今,罗切斯特先生和他的妻子都不想再忍受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了,因而想通过议会私法解除婚姻关系。
    裴湘不清楚身在伦敦的罗切斯特是如何承受舆论压力的,但是她看着风尘仆仆抵达桑菲尔德的两位新家庭教师,便知道她的监护人并没有被扰乱心神,最起码,他还记得给家中的小孩子挑选合适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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