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飞连忙举起自己的酒杯回敬,随即便被烈酒辣得呛咳了好几声。
    这时,酒桌上的其他宾客都渐渐望了过来,皆被这奇异的故人重逢之事吸引住了心神。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常住兰州的姬冰雁难得来一次洛阳,竟然就在拍卖会上遇到了昔日的恩人。不仅如此,他还把恩人从贾剥皮那样的小人手中救了出来,这岂不是世上最美妙的巧合?
    欧阳喜大声叫好,冷二爷等人也都纷纷举杯,祝贺姬冰雁和白飞飞的重逢。
    ——他年的滴水之恩换来今日的万两白银,简直就像是话本中的故事一般。
    面对朋友们的善意与热情,一向寡言少语的姬冰雁罕见地多话起来。
    他提起十年前在大漠中闯荡的危险和艰辛,提起数次命悬一线的惊险,也说起洛瓦子一带的绿洲风景。
    回忆着旧事,姬冰雁又连续喝了数杯酒。
    然后,他用一种沉郁的语气讲述了自己和白飞飞母女相遇的经过:如何从沙漠风暴里逃生;如何拼命寻找绿洲水源;如何在即将见到活命希望时体力不支晕倒在黄沙中;又如何幸得白飞飞母女救助,最后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那之后,姬某有段时间再也不敢靠近大漠了,总觉得那是吃人的魔鬼,一靠近就心惊胆战胸口憋闷。不过,在缓了两三年之后,姬某又重新打起精神,带着骆驼队去了白龙堆洛瓦子一带。
    “可惜的是,那里的老朋友们告诉我,白姑娘母女已经离开绿洲一带了,至此,姬某就失去了救命恩人的音讯。再后来,连那些老朋友也不见了……”
    白飞飞低叹道:
    “姬爷离开后,我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沙漠的环境还是太艰苦了,对病人的休养很不利。因此,我们母女二人就跟着一个商队离开了洛瓦子,入关之后又一路辗转到了江南。前些年,家母亡故之后,我就成了孤女。”
    听到白飞飞的简单叙述,姬冰雁顿时目露怜惜。
    他很关心白氏母女之前的经历,但也察觉到了白飞飞的回避态度,又想到此时是在酒桌之上,还有许多交情不深之人,便没有继续深问白飞飞的过往。
    一旁的朱七七好奇问道:
    “白飞飞,你小时候一直住在沙漠中吗?你见过白色的骆驼吗?”
    白飞飞浅浅一笑,摇头道:
    “朱姑娘,我没有见过白色的骆驼。我也不是自小就生长在沙漠中的。”
    “那你之前住在哪里呀?”
    “我……”话未说完,白飞飞就红了眼眶,盈盈双目中满是欲语还休的无奈和点点幽怨。
    见此,朱七七连忙摆了摆手道:
    “哎呀,如果都是难过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白飞飞感激道:“多谢朱姑娘体谅。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只是飞飞命苦,过往的遭遇中……不开心的日子居多,今日大家欢聚一堂,飞飞不想扰了大家的兴。”
    朱七七见白飞飞又目露哀愁,便直爽道:
    “你这样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性格,肯定会受委屈的,你不如把仇人的姓名告诉姬老板,让他替你报仇。”
    这个建议让白飞飞露出了一个犹豫的表情,显然,她确实有恨着的人。不过,她又飞快垂下眼帘,惆怅着轻叹道:
    “飞飞没有仇人,多谢朱姑娘替我着想。”
    朱七七“啊”了一声,不相信白飞飞的说辞,只当她心软善良没脾气,习惯了忍气吞声。
    她还想再劝,不过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堆麻烦没有解决,便突然失去了说话聊天的兴致。
    朱七七暗道,不管怎么说,这个白飞飞有姬冰雁照顾着,肯定不会再吃苦了,而自己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沈浪……
    连朱七七都能察觉到白飞飞的迟疑和欲言又止,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此刻都心中有数。
    姬冰雁喝了一口酒,想着今后一定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好好问一问白姑娘。当然,她若是实在不愿意吐露实情,自己也不会一直追问令她为难。
    ——也许是女儿家的心事呢?白姑娘确实不好和一个大男人谈类似的话题。
    这时,白飞飞朝着裴湘举起酒杯,微红着脸温柔地说道:
    “裴姑娘,我也敬你一杯。你……是飞飞的恩人,以后但凡有所吩咐,飞飞愿尽绵薄之力。”
    裴湘微微一笑,同样举杯致意,并一饮而尽。
    一旁的姬冰雁默默瞧着,发现白飞飞对裴湘展露的笑容格外真诚亲近,秋水似的眸光也异常闪亮,有着不容忽视的信赖和欢喜。
    姬冰雁自然清楚,为何白飞飞对裴湘充满了好感。他在自责自己没有早一点出手的同时,忽然灵光一闪。
    ——有些事……白姑娘不方便和我倾诉,但却可以和裴姑娘讲呀,之后,我再从裴姑娘这里打听到白姑娘的仇人就好了。
    王怜花原本没怎么在意白飞飞的,不过现在么,他冷眼打量着这个笑得甜腻的哭包,开始重新回忆她出现后的每一个表情和举动。
    第322章
    在王怜花的成长过程中,凉薄多疑和阴险狡诈是生存和成功的必需品,伪装和示弱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简单。所以,当他开始正视白飞飞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些似有若无的违和之处。
    然而,当他想进一步探究的时候,又被白飞飞此人从骨子里透露出的柔弱可怜分散了注意力。他忍不住问自己,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真的值得花费心思防备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王怜花若有所思地旁听着裴湘和白飞飞二人交谈。渐渐地,他的目光便从白飞飞的身上转回到了裴湘这里。
    王怜花自忖暂时看不透那个陌生的白飞飞,但他相信,自己对裴湘的性情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也相信自家湘湘看人识人的眼光。所以,他完全可以通过裴湘对白飞飞的态度来判断一些事情。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王怜花心中的迷雾就迅速散开了,无声无息的瞬间,他心中就给白飞飞打上了“需警惕”的标签。
    晚宴快结束的时候,王怜花找了个借口临时出去了一会儿,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就连一直在“偷偷”戒备的朱七七都没有多想。
    又过了一会儿,酒足饭饱的冷二爷率先起身告辞。
    朱七七见状,连忙凑到冷二的身边,她不顾欧阳喜等人的惊讶目光,粘着冷二离开了摆设筵席的房间,俨然一副有要事要商谈的样子。
    冷二早就认出了朱七七的身份,也发现这姑娘大约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所以便默认了朱七七的跟随。因为在冷二看来,仁义庄和朱家有不小的交情,他自然不能对孤身一人的朱家千金弃之不顾。
    且不提“顺利”离开欧阳府的朱七七是如何得意于自己的机灵聪慧,只说酒桌上的诸人。
    有了冷二打头,其他宾客也纷纷向欧阳喜告辞。
    姬冰雁带着白飞飞离开了,临行前,白飞飞对裴湘流露出了浅浅的不舍。
    裴湘和王怜花也坐上了返程的马车。
    放下车帘,裴湘不客气地推开装醉头晕非得靠过来的王怜花,好奇问道:
    “你之前离席片刻,就是吩咐属下去打听那个贾剥皮的情况去了?”
    王怜花知道自己刚刚和属下的对话瞒不过裴湘的耳朵,但却固执地认为自己装醉的本领肯定技高一筹。
    只要脸皮厚,谁也猜不透他是真晕还是假晕。
    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醉酒之后自有一段旖旎风流。他似乎完全忘了坐姿挺拔为何物,慵懒地斜倚在铺着白狐狸皮的软座上,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绯衣似火,眉目英俊迫人,微微开阖的唇瞧上去既柔软又多情。
    当然了,声音也十分的低沉悦耳。
    “嗯,我觉得那个白飞飞不简单,就吩咐人去探探贾剥皮……你也听到了,贾剥皮忽然连夜离开了洛阳,只给他的夫人留下了一封内容含糊的告别信,说是有一桩回报丰厚的大买卖,归期不定。”
    “这不是很平常吗?既然有丰厚的利润,自然要披星戴月地赶过去,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呵,大概只有少数几个常和贾剥皮打交道的洛阳本地商人才清楚,那贾剥皮是实打实的惧内,就是死了亲爹亲妈,他也要哄好妻子再去当孝子贤孙的。”
    裴湘见王怜花躺得舒服,也忍不住歪了歪身子,不知不觉中便和王怜花靠得近了一些。
    “你的意思是,贾剥皮连夜离开这件事,看似符合他贪财狡猾的本性,但是唯有知根知底的少数人才真的清楚,贾剥皮从来不会这样敷衍妻子随意留下一封信就离开洛阳?”
    “正是如此,”王怜花轻笑一声,叹道,“这背后之人也算是谨慎,没有直接要了贾剥皮的命,而是制造了一个他离家远行的假象。这样的话……如果有人去查,大概都会忽略某些真相吧。”
    “真相呀……你认为有人要报复贾剥皮,又要防着有心人通过贾剥皮的下场怀疑什么?”
    “湘湘,如果白飞飞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软弱无助,又被贾剥皮肆意欺辱过,她利用完贾剥皮之后,哪里会让他有个好下场?所以我猜呀,此时的贾剥皮说不定真的被剥皮了。”
    裴湘见王怜花几乎是直接判定了白飞飞有问题,心里委实有些惊讶。
    说实话,白飞飞的温柔娇弱和惹人怜惜真不是完全假装出来的,那可以说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或者说是融入血肉的假面。如果裴湘不知原著剧情的话,此时纵然有几分怀疑,也不会像王怜花这般肯定。
    “王怜花,即便那位贾大相公的离开不太合理,但也不一定和白飞飞有关呀?你怎么一下子就把阴谋之事联系到她的身上了?”
    王怜花试探着勾了勾裴湘的手指,被甩开后才慢吞吞地答道:
    “这就要感谢湘湘的提醒了。”
    “我?”
    “嗯,在拍卖会上,湘湘出手砸伤了贾剥皮那厮的爪子,这不太符合湘湘的性格。”
    裴湘挑眉道:“难道我是那种冷眼旁观之人吗?”
    “不,湘湘也许没有多少热心肠,但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时候,还是会出手帮忙的。”
    裴湘抿了抿唇,垂眸打量身旁的男人,却没有继续询问。因为她大约猜到了疏漏出在哪里。
    ——是救人的时机不对。
    依照裴湘的武功修为,在那贾剥皮动手拉扯白飞飞衣服的同时,她就能阻止对方的,可是她却慢了一拍。
    为什么?恶趣味吗?当然不是。
    王怜花眨了眨醉意朦胧的桃花眼,笑吟吟地说道:
    “湘湘,你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如果你和我之间只是逢场作戏的话,哪里值得我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呢?我知你,就像你知我一样,我们天造地设。你出手慢了,是因为你心知那个白飞飞有能力自救。她任由贾剥皮当众欺辱,不管为了什么目的,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原本……只打算旁观的,只是后来心软了。”
    “我确实只打算旁观的,”裴湘不愿王怜花太过得意,故意板起脸说道,“我之所以出手,是因为当时厅内的气氛非常低俗。我不喜欢,又有能力说不,所以我便出手了,反正当时在场之人中,我的武功最高。”
    王怜花见裴湘再一次忽略了自己的甜言蜜语,顿时露出了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无辜可怜之态竟然和今日见到的白飞飞有五分相似。
    裴湘抽了抽嘴角,撇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
    王怜花见裴湘露出嫌弃的眼神,瞬间收起了今天新学到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随意。
    此时,从裴湘的角度看他,恰好能把这人眉宇间的冷漠平静尽收眼底,这是王怜花独处时经常露出的神色。
    ——他对她不设防吗?
    裴湘呼吸微顿,随即又摇头失笑,心道这大概又是千面公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一招。
    王怜花微笑着继续说道:
    “好吧,依你所言,你只是不喜欢当时的气氛,所以才出手伤了贾剥皮,可是在我看来,湘湘,你还是心软了。不过,不管具体的原因为何,我都能确定那个白飞飞有问题,而贾剥皮的忽然离开,恰好也佐证了这一点。”
    裴湘浅笑扬眉:“好吧,既然你如此相信自己的推论,那你能猜出白飞飞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闻言,王怜花慢慢坐正了身体,他用双手认真地拢了拢衣领,才真情实感地无奈叹道:
    “除了本公子的美色,还能为了什么呢?”
    裴湘微怔,见王怜花确实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到底忍不住扑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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