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说吧,某家这次出城来的目的是为了筹粮。”
    洪承畴把自己的目的说的很清楚。
    云昭点头道:“猜到了,现在谁手里有粮食,谁就有说话的权力。”
    “你云氏粮店什么时候能够开业售粮?只要一担粮食的价格不高于四两五钱官府就不管。”
    “不论什么样的粮食吗?”
    “不论,哪怕是米糠!”
    云昭哀叹一声,瞅着窗外白雪皑皑的玉山低声道:“六月,这是云氏给大人最大的诚意了。”
    洪承畴无力地将身体靠在椅子背上,同样看着窗外的玉山道:“你云氏是唯一一个给本官一个确切售粮时间的人……可是,城里人恐怕等不到六月夏粮收割。”
    “云氏没有屯粮,这一点应该明白的告诉你。”
    “但是呢,你们也不缺粮是吗?”
    “是的,今年,云氏放弃了秋粮地租!”
    “藏富于民?”
    “一季秋粮富裕不了任何人,只是给乡亲们留下了足够熬过今年的口粮。
    现如今,为了粮食,人的眼珠子都是红的,月牙山的事情大人听说了吗?”
    洪承畴侧身向云昭靠近一下,用饶有趣味的眼神瞅着云昭道:“有多耳闻。”
    云昭叹口气道:“是云氏组织人干的!”
    洪承畴笑着拱手道:“乡绅组织团练剿匪,可敬可佩!”
    云昭苦笑道:“大人进云家庄子,应该在秃山脚下看到了一片新坟,那里埋着十九条人命……”
    “月牙山上的盗匪也灰飞烟灭了。”
    “同时灰飞烟灭的还有好大一批粮食……”
    洪承畴轻轻呷一口清茶,用手指敲着桌面道:“月牙山我去看过,大火还没有熄灭。
    既然你云氏在蓝田一县独大,又是县里的粮长,我只问你家要粮食。”
    “这是县令大人的事情,与我云氏无关,云氏今年的夏粮,秋税,已经缴纳齐全,大人不可得寸进尺。”
    “蓝田县令已经被某家斩首示众,目前没有县令!”
    “即便是如此,还有县丞,主簿,典吏同样轮不到云氏出头。”
    “蓝田县县丞已经告老,主簿不知所踪,典吏为刀客所杀,偌大的蓝田县衙门已经形同虚设。”
    “既然如此,上官再派官吏下来就是,我听说候补官一个个等的眼珠子都绿了。”
    洪承畴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水,还有闲暇品尝了一块云氏特制的糕点,连连点头道:“茶水清冽,大有君子之风,只是这糕点滋味百转千回,这是南方才有的手法,透着一股子风尘味道。
    猪啊,你小小年纪不至于豢养了’扬州瘦马’吧?”
    云昭叹口气道:“你认为我可以当县令?”
    洪承畴仰天大笑道:“有何不可,八岁县令将地方上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兵精粮足的将是一场美谈,有何不可?
    某家升官了你知道吗?”
    云昭摇摇头。
    “某家现在是陕西布政使!你云氏世代簪缨,尔祖为大明朝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你云氏又有奇葩出生,年仅八岁就有救治关中的良方!
    某家身为布政使喜不自胜,特意找了学政孙成林,以西安府学政之名保举你为南京国子监监生,待年长之后入太学就读,现在,你以监生之名代理蓝田县知县,明正且言顺!
    你意下如何?”
    云昭郁闷的瞅着洪承畴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就罢了,兵精粮足又是什么道理?
    还有,我哪里来的救治关中的良方?”
    洪承畴慢条斯理的吃着点心,一边悠悠的道:“就你家攻打月牙山抢粮食的劲头,平定蓝田县不成问题,说一句兵精粮足不为过。
    至于救治关中糜烂的良方,你只要把蓝田县弄好,某家自然会帮你弄出一些治国良方出来,这方面不用你操心,你那个先生学富五车的总能把你教出来,长大后自然是一代俊杰。
    现在,关中匪乱四起,不管是谁,只要能平定地方,让地方保持安定,某家就敢上本为他要官。”
    “还可以这样?”云昭听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悍匪钻深山老林里,都要全民出动加上强悍的武装力量翻遍山上每一棵草都要找出来。
    悍匪最后的下场不是被绑在病床上注射毒药,就是被人用枪把身体打的乱七八糟的,哪里会有这种美事!
    不过,想想历史上洪承畴曾经招安过无数盗匪,也就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了。
    毕竟,跟那些贼寇比起来,云氏表面上还是一个历史完美的太平乡绅。
    “我要给你多少粮食?”云昭心惊胆战的问道。
    “五百石粮食,这可不是某家勒索你,捐一个监生就是这个价钱,不信你去问问你老师。”
    云昭继续呆滞的瞅着洪承畴不做声,洪承畴这个时候却显得很悠闲,连吃带喝的一点都不担心云昭不肯答应他的条件。
    果然,不大功夫,钱多多就进来朝洪承畴侧身施礼道:“启禀大人,我家夫人已经将大人所需的五百石粮食准备好了,虽然仓促间没有准备好麦子,不过,糜子,高粱也只有三成!”
    洪承畴掏出手帕擦擦嘴角的点心沫子,指指钱多多对云昭道:“不错的‘扬州瘦马’你是一个有眼光的。”
    出门检点了粮食之后,洪承畴留下了蓝田县知县的委任状,蓝田县大堂正印,南京国子监监生文告,以及三份空白文书,该是县丞,主簿,典吏的文书。
    然后,就以上官的口气告诉云昭,春播之后他会来蓝田县视察,今年春播耽误不得,不许有任何良田被弃耕。
    五百石粮食装了足足六十辆大车,由兴奋地云虎亲自带人押运着直奔长安。
    直到现在,云昭的脑袋依旧是懵的,他无法接受自己从强盗转变官员的迅速变化……
    第075章 家天下
    说起来很没出息,云昭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主要是上一辈子的云昭思想在作祟……
    没人知道他多么的想要成为县令,主政一方……只可惜临到死,他跟这个职位依旧相差很远。
    现在,机会来了,他成了县令!!
    以前的时候,他曾经在心里暗暗想过,哪怕是再穷的县,他也有信心把这个县长当好。
    现在!老天满足他了,且超额满足了他的愿望,不但是临危受命,还是超规格升迁。
    让他的幻想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了。
    就在他的心里即将对崇祯皇帝产生感恩之心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那群刚刚被他买回来的孩子,顿时,那种心思就烟消云散了。
    云猛摩挲着满是胡茬子的下巴若有所思的对云昭道:“你觉得县丞这个职位你猛叔能不能干干?”
    云昭不满的道:“猛叔,你很想当官?”
    云猛嘿嘿笑道:“跟官员比起来,你猛叔这个大盗算个屁啊!人家捞得比我们多多了。”
    “问题是,我不想从苦哈哈的百姓饭碗里捞饭吃!”
    “既然如此,我们当这个官还有什么意思?”
    云昭叹口气道:“好歹让他们活下来。我们也能趁着当官的机会,名正言顺的一统蓝田县。
    这天下终究是糜烂的,我们还是要趁机积蓄力量。”
    “你是说,这个官是给我们自己当?”
    云昭笑道:“你不妨将整个蓝田县都看成是我们云家的,就不难理解了。”
    云猛摸着下巴越想越高兴,最后拍拍大腿道:“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蓝田县既然是咱们家的,捞那些长工们的钱岂不是等于贪墨我们自家的钱?
    这自然是不成的,我要告诉那些兔崽子们,谁要是敢祸害自家人,老子将他丢温泉里泡个三天三夜!”
    瞅着云猛快步走了,云昭就对蹲在地窖架子上的云福道:“你们怎么都这么开心?”
    云福笑眯眯的吐了一口烟道:“集合一县之力保我云氏身名不坠,这是万中无一的机会。
    家业兴盛就在眼前,老奴缘何不高兴呢?”
    云昭苦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蓝田县就是云氏的吧?”
    云福嘿嘿笑道:“以前不是,以后会是云氏的,蓝田一县一万两千一百八十七户统统归我云氏管辖,这是万户侯才有的权力。”
    云昭有些黯然的道:“先把今年的灾荒躲过去再说。”
    云福笑道:“灾荒总会躲过去的,六年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加上我们背靠秦岭,总之,饿不死,只要我们云氏能把那些盗匪隔绝在蓝田县之外,总会有办法的。
    不仅仅如此,云氏可以去别的县剿匪,别的县的强盗却不敢来我们蓝田做买卖,此消彼长之下,安定一个县还是可能的。
    加上我云氏数百年来一直在蓝田县繁衍生息,以前的官老爷们不敢管,管不到的地方,在我云氏手中没有这些难题。
    老奴到时候召集起蓝田县的大户人家,只要每家每户出一些粮食,大家就能渡过灾年。
    至于那些不长眼的……哼哼……”
    果然,如云昭所料,云氏的这些人已经把蓝田县看成自家的财产了。
    回到后院,母亲正带着一群婆子丫鬟,姐妹们开始给他改洪承畴哪来的那套小号官服。
    虽说是小号,依旧能把云昭包起来。
    大明朝分县为三等,粮十万石以下为上县,知县从六品;六万石以下为中县,知县正七品;三万石以下为下县,知县从七品。已并为正七品。
    蓝田县为中县,县令为正七品,常服为青色儒袍,公服为青色,绣七品鸂鶒,乌纱帽,用小朵花,径一寸。与展脚幞头搭配。
    朝服梁冠二梁,银带,佩药玉,黄、绿、赤织成练雀三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银绶环,槐木笏。
    这些东西洪承畴在进入云府之初,就派人交给了管家云福,再由云福交给后宅修改。
    云昭能想的到,从母亲接到这东西之后,她的脑子恐怕就已经不再运转了,满脑子都是儿子当县令这件事!
    在大明朝,只有进士出身的人才能实授县令正堂!
    儿子才八岁,就已经成了南京国子监的监生!这对母亲来说,是一个天一样大的喜事!
    莫说洪承畴只要五百石粮食,哪怕是一千担,一万担,只要母亲有,她绝对会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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