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坛子鸡的哭丧着脸带着哭腔道:“我该咋办嘛?”
    尖嘴猴腮的吞咽一口口水道:“该吃晚饭了,这里的人都饿着肚子呢,如果你肯把坛子鸡拿出来救济我们这些饿民,我们大家伙一起帮你跟老天爷求情,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
    “不成!我宁愿被雷劈!”
    磕头赔罪对买坛子鸡的算不了什么,请众人吃坛子鸡,事情就大了。
    尖嘴猴腮的家伙摇摇头惋惜的道:“看你的年纪,娘老子应该还在世吧?”
    “活着呢,身子好的很。”
    “看你这一身的打扮,看样子是有人帮你浆洗过,这么说,你家娘子是个勤快的吧?”
    买坛子鸡的嘿嘿笑道:“模样不迎人,街坊们却说我得了一个宝!”
    尖嘴猴腮的家伙惋惜的道:“既然是宝,那就说你娘子至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
    买坛子鸡的得意的探出三根手指道:“仨!两儿一女!最小的刚会走路。”
    尖嘴猴腮的家伙眼珠子咕噜噜转一下,换了一个更加难看的脸色道:“可惜喽!”
    “可惜啥?”
    “可惜你老子娘就要没儿子了,你娘子就要改嫁,你的三个娃娃要改姓了。”
    “凭啥?”
    “就凭你刚才骂了老天爷,瓜怂,你要是被雷劈了,可不是就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就这,你还舍不得你的坛子鸡!”
    买坛子鸡的跟杀他一样,从坛子里取出一只鸡,颤巍巍的递给尖嘴猴腮的家伙道:“求大哥帮我说说好话,求老天爷饶了我,娃们不能没爹……”
    尖嘴猴腮的家伙一口就咬在鸡屁股上,然后一招狮子摇头半只鸡就不见了,一边吃一边还有功夫拍拍买坛子鸡的脑袋,示意每人一只鸡才合适。
    卖坛子鸡的非常痛苦……送光了坛子鸡,他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大男人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着实可怜。
    冒辟疆冷眼旁观,眼看着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欺骗这个卖坛子鸡的,他没有打扰,只是抱着雨伞,靠着墙壁看尖嘴猴腮的家伙得逞。
    看破这家伙在下套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尖嘴猴腮的家伙却把所有人都绑上了利益的链条,大家既然都有坛子鸡吃,那么,卖坛子鸡的就活该倒霉。
    冒辟疆是唯一一个没有吃鸡的人,尖嘴猴腮的家伙把半只鸡递过来的时候看到冒辟疆冰冷的眼神,忍不住缩缩脖子,就靠在城门上,低头大吃,不敢抬头。
    “这就是最真实的世道!”
    冒辟疆在心头大声咆哮!
    “这世道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道,只要有一丁点利益,就可以不管别人的死活。”
    “这个世道完蛋了,穷人之间相互煎迫,富人之间相互攻讦,机关算尽只为吃一口鸡!这是人性败坏的表现!
    这世道,没救了!”
    “我能做什么呢?
    我只有一个人,我能做什么呢?
    方以智在抱云昭的大腿,陈贞慧整日里沉浸在玉山书院的图书管理乐而忘返。
    侯方域乃是伪君子,正在江南大肆的污蔑他。”
    “云昭算什么东西,他就算是得了天下又能如何?
    这世间人心坏了,就是污秽的世界,在屎坑里当皇帝又能如何?
    还不是一个屎坑皇帝?
    哈哈哈——屎坑皇帝,终究还是一泡屎!”
    在胸中咆哮许久之后,冒辟疆无力地蹲在地上,与对面那个悲伤地卖坛子鸡的相映成趣。
    都是悲伤地人。
    “狗日的,别人的坛子鸡只卖三十个铜子,就你家的特殊,非要多卖五个铜子,呶,这是三十个铜子不少你的,你这种蠢货就该被人教训一下。”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一把铜子丢进坛子里,丁零当啷的好一阵响。
    有一个给钱的,就会有跟着的,很快,凡是吃了坛子鸡的都往坛子里丢铜子,不一会,坛子里就装了不少铜钱。
    冒辟疆呆滞住了,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也呆滞住了。
    冒辟疆心里像是掀起了万丈狂澜,每一阵子铜钱响动,对他来说就是一道巨浪,打的他七荤八素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尖嘴猴腮的家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每一阵子铜钱响动,他的脸皮就抽搐一下,心里更是慌得不行。
    最后还是咬定了牙关,不肯付钱。
    就听壮汉呵呵笑道:“这位公子没有吃鸡,所以人家不付钱是对的,黄鼠狼,你既然吃了鸡,又不愿意付钱,那就别怪某家了。”
    眼看着壮汉从腰里掏出一串锁链,黄鼠狼连忙道:“我给钱,我给钱!”
    壮汉笑吟吟的瞅着黄鼠狼抓了一把钱丢坛子里,就一把捉住黄鼠狼的脖领子道:“爷爷以前是在菜市场收税的,别人往筐子里投税钱,爷爷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给的钱足不足。
    别人都给三十个钱,凭什么就你只给十五个钱?”
    黄鼠狼大吃一惊,连忙又往坛子里丢了一把钱,这才拱手道:“求官爷网开一面。”
    壮汉衙役嘿嘿笑道:“晚了,你以为我们蓝田律法就是嘴上说说的,就你这种狗日的骗子,就该拿去万年县用铁链子锁住示众七天。”
    说着话,就极为麻利的将黄鼠狼的双手锁住,抖一下铁链子,黄鼠狼就摔倒在地上,引来一片喝彩声。
    雨头来的凶猛,去的也迅捷。
    当外边的瓢泼大雨变成了细雨绵绵,壮汉衙役就朝城门洞子里的人拱拱手,就拖着垂头丧气的黄鼠狼离开了城门洞子。
    很快,其余的摊贩也推着自己的独轮车,离开了,都是忙碌人,为了一张张嘴巴,一刻都不得安闲。
    因为下雨,进城出城的人很少。
    只剩下蹲在地上的冒辟疆跟那个买坛子鸡的。
    “这位相公,我以后不敢再骂老天爷了,也不敢把坛子鸡卖三十五文钱了。”
    冒辟疆呆滞的瞅着这个买坛子鸡的一言不发。
    卖坛子鸡的推起独轮车,发誓赌咒般的再一次跟冒辟疆说了自己的誓言,最后还加了“真的”的两个字,有说不出的真诚。
    就在这一刻,冒辟疆很想跟着这个卖坛子鸡的一起去卖坛子鸡!
    等空荡荡的城门洞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疯狂的大笑,笑声在空空的城门洞子里来回回荡,久久不散。
    人激烈的大笑的时候,眼泪很容易留下来,眼泪流出来了,就很容易从笑变成哭,哭得太厉害的话,鼻涕就会忍不住流淌下来,假如还喜欢在哭泣的时候擦眼泪,那么,鼻涕眼泪就会糊一脸,加深别人对自己的同情。
    冒辟疆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在哭,还是在笑。
    下山短短两天,他就发现自己所有的预测都是错的。
    襄阳人回襄阳纯粹就是为了扩张家业,没有别的不好的隐情在里面,那个卖坛子鸡的就活该被骗子教训一下,那些看热闹的小商贩跟衙役,就是不满他胡乱做生意,才给的一点惩罚。
    那个骗子活该被衙役捉走,绑在万年县县衙门口示众七天,为后来者戒。
    错的永远是自己,自己以为正确的东西以前在江南屡试不爽,在关中,却预测一次,就错一次,而且错的离谱。
    到底是这世道不对,还是我冒辟疆不对?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就在冒辟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扪心自问的时候,一面翠绿色的手帕伸到了他的面前,冒辟疆一把抓过来用力的擦拭眼泪鼻涕。
    手帕上有一股子淡淡的幽香,这股子香味很熟悉,很快就把他从激烈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睁开朦胧的泪眼,抬头看去,只见董小宛就站在他的面前,白净的小脸上还布满了眼泪。
    一阵强烈的羞耻感从冒辟疆的尾巴骨一瞬间就窜到了头发梢。
    他愤怒的将手帕丢在董小宛的身上嘶吼道:“这下子你满意了吧?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董小宛颤声道:“郎君……”
    “滚啊,快滚……”
    冒辟疆双手胡乱挥舞着,这一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董小宛!
    “郎君”董小宛扶住摇摇欲坠的冒辟疆。
    冒辟疆却甩开了董小宛,一个人疯子一般冲进了雨地里,双手高举“啊啊”的叫着,不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第180章 不好色的云昭
    冒辟疆大病一场。
    好不容易活过来之后,人瘦的可怕,甚至比他当驴子的时候还要瘦。
    这场病对冒辟疆来说非常的凶险。
    最麻烦的时候,他的高热不退,且昏迷不醒,玉山书院最好的大夫认为他存活的几率不超过三成。
    但是,六天后,这个人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方以智,陈贞慧作为他的好友,非常的合格,两人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他足足六天六夜。
    可是,这家伙醒来的第一反应,却是瞪着因为身体消瘦,从而显得奇大的两个大眼珠子对每天来看他一次的董小宛道:“辛苦你了。”
    董小宛哭得很厉害,冒辟疆却笑得很开心,方以智,陈贞慧非常的烦恼。
    病愈之后,冒辟疆先是狠狠地洗了一遭热水澡,水很烫,能把全身弄成煮熟螃蟹的颜色,他不在乎,在里面泡了良久,又麻烦方以智,陈贞慧帮他搓了身。
    所以,他从书院澡堂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干净,就是衣衫显得有些大。
    “我本来准备等病好了,就娶你,后来又觉得不合适,你在明月楼待得好像很愉快,听说你正在整理龟兹古乐,准备将佛音编练入你的曲子里。
    这很好,现在嫁给我你的心血就白费了。
    那就等两年,正好我也有事情去做。”
    董小宛哭得更加厉害了。
    冒辟疆烦躁的道:“哭什么哭,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着话就从脖子上解下一枚玉坠塞给董小宛道:“这是信物。”
    方以智,陈贞慧看的目瞪口呆。
    他们两个知道冒辟疆脖子上的那块玉坠子的来历。
    这东西在他们家非常重要,冒辟疆即便是在当驴子的时候,宁愿被那些混账折磨的死去活来也不肯放弃这东西,现在,却轻飘飘的给了一个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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