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曹变蛟都没有露面,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建奴大营也随着他们来到了杏山,就在十里以外驻扎。
    此时的场面与松山毫无二致。
    陈东抱着胳膊站在营帐角落里,也不说话。
    洪承畴终于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却没有人给他续水,就把杯子递给陈东道:“倒水。”
    陈东从自己的水壶里倒出一杯水重新递给洪承畴。
    洪承畴如同水牛一般一口就把杯子里的水喝的干干净净。
    “我的麻烦来了。”
    洪承畴低声道。
    陈东笑道:“张若麟这种人经常会出现在你们军中吗?”
    洪承畴笑道:“以前更麻烦,军中经常会多出一群太监。”
    陈东听得军帐外有兵马调动的声音,就对洪承畴道:“我记得你才是辽东军中的最高统帅。”
    洪承畴笑道:“再高,也高不过兵部去。”
    陈东奇怪的道:“兵部可以越过你这个督帅私自调动大军?”
    洪承畴长叹一声道:“这是常有的事情,昔日的卢象升,孙传庭,哪一个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呢?”
    陈东道:“这还打狗屁的仗啊,督帅应该杀了那个人。”
    洪承畴笑眯眯的瞅着陈东道:“我要是把张若麟杀了,只有立刻离开军中,去蓝田。”
    “走啊,这不正好吗?”
    洪承畴长叹一声道:“我舍不得这些将士们……”
    这一次陈东不再怂恿洪承畴马上离开了,换成他,他也不敢丢下这群信任主帅的将士们独自逃生,如果就这样逃了,蓝田未必肯收。
    “这一仗打的好生痛快!”
    洪承畴背靠在椅子上,喟叹一声,居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吴三桂看着曹变蛟的一万两千人马离开了杏山大营,制止了部下们的喧嚣,独自走进洪承畴的大帐,见洪承畴在酣睡,就学那个奇怪的黑衣人站在角落里不做声。
    “曹变蛟就这样走了?”洪承畴的声音在大帐中幽幽响起。
    “张若麟手持兵部文书,调走了曹变蛟。”
    洪承畴道:“你去告诉曹变蛟,我们这一路征战,没看见多铎的踪影。”
    吴三桂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醒过来的洪承畴道:“多铎在笔架山?”
    洪承畴点点头道:“通报完消息之后,就好生歇息,建奴不会给我们太多的休息时间。”
    “曹变蛟把火炮留下来了。”
    洪承畴点点头道:“我知道,老曹走的不甘心,又没法子不走。”
    “可是多铎……”
    “打一场好了,老曹未必就会输,让张若麟见识一下战场也是好事,这样他就能彻底闭上他的狗嘴了,我们最终还是要回到山海关的。
    陈新甲总是说我们靡费奇重,等我们到了山海关,靡费就不重了,大明多少能支撑几年。”
    吴三桂看着洪承畴道:“督帅,我们该何去何从?”
    洪承畴惨笑一声道:“天知道!”
    第040章 求死的洪承畴
    洪承畴当让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他甚至做好了再娶一个老婆的准备,毕竟只有一个儿子对于将来的洪氏一族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就目前而言,他之所以还在这里坚守,是为了这些追随他的军卒,而不是崇祯皇帝。
    当一个人的想法变得简单的时候,正是做大事的时刻!
    张若麟这种人已经找到了他这个近乎完美的替罪羊,也解脱了——没人愿意留在辽东面对建奴,这是辽东每一个大明将士们的心声。
    自从萨尔浒大战开始直到现在,辽东之战已经进行了二十多年,将近五十万大明好男儿丧命于此,却看不到任何胜利的期望……大家都疲倦了。
    这个时候,应该换一批人来辽东与建奴作战了,比如说,正在蓝田城蠢蠢欲动的李定国。
    对于李定国率领的这支军队,洪承畴还是非常了解的,毕竟,在成立这支军队的时候,云昭曾经询问过他的意见。
    所以,李定国率领的那支军队虽然也是全火器军队,但是,他们的骡马化程度很高,这在一定意义上解决了全火器军队一定缓慢的问题。
    有时候洪承畴总是在想,如果李定国也被分配到他的麾下——辽东之战就应该很好打了。
    他只需要命令这支军队不断地前进,前进,前进就好了……
    困倦至极的洪承畴从梦乡中醒来,先是侧耳倾听了一下外边的动静,很好!
    建奴没有开始进攻杏山大营。
    不过,寂寞感又迅速的涌上心头,他连忙呼唤了一下老仆洪福。
    很快,洪福就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伺候他洗漱。
    “相公,再睡一阵吧,现在是辰时,外边又开始下雨了。”
    洪承畴撂下毛巾道:“陈东他们在什么地方?”
    洪福道:“陈东就在左近的营寨里休憩,黑衣人首领云平在守夜。”
    洪承畴道:“别把我们的亲将给隔离开来。”
    洪福笑道:“您的右边就住着刘况。”
    “建奴为何不没有趁着下雨进攻?”
    “吴将军说,建奴也是在一天半的时间里奔跑了八十里路,他们也需要休息。”
    洪承畴瞅着架子上的甲胄,微微叹息一声道:“我一介文臣,披甲的时间远比穿文袍的时候为多。”
    洪福一边帮助洪承畴着甲一边道:“蓝田那边猛将如云,相公以后就不用披甲,坐在政事堂里就能治理天下了。”
    洪承畴苦笑一声道:“你想多了,云昭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不可能让我稳坐政事堂的,云昭切割西南的行为已经很明显了,就等着我去给他平天下呢。”
    洪福笑眯眯的道:“相公本就是了不得的人,受重用是应该的,只要相公把这些将士们平安的送到山海关,相公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到时候啊,老奴把老夫人跟二老爷接回蓝田县,留下洪寿这条老狗看守老家,顺便照顾一下家里的海上贸易。
    等天下太平之后,相公在朝为官,大公子在关内为官,二老爷回老家操持家务,咱们家这不就安定了吗?”
    洪承畴勒一下束甲丝绦诧异的道:“你说我们家的海上贸易?”
    洪福殷勤的用袖子擦拭掉甲胄上的一道泥点子笑眯眯的道:“老奴以前给家里置办了很多田土,后来听说蓝田不准一家拥有千亩以上的良田。
    就给洪寿去了信,让他卖掉家里多余的田土,凑一些银钱,去找孙传庭相公,给家里买两条船,专门买卖丝绸,瓷器去海外买卖……”
    对于洪福跟洪寿两个老家人,洪承畴还是极度相信的,就是这两个老仆,这些年若不是这两个老仆四处奔走,洪氏不可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挎上宝剑之后,洪承畴就离开了帅帐,此时,帐外黑漆漆的,只有一些气死风灯如同鬼火一般在风雨中摇曳。
    在更高的刁斗上,两道亮晃晃的光柱在交替巡梭,扫视着杏山城堡外的空地。
    这种聚光灯原本是蓝田军中的装备,里面放置一盏粗大的牛油蜡烛,在蜡烛的后面放置一块凹型玻璃明镜,这样一来就有了一面可以不惧风雨,却能将亮光照射很远的好东西。
    洪承畴昨日归来的时候疲惫若死,还没有好好地巡视过杏山,于是,在亲将们的陪同下,他开始巡视大营。
    天亮的时候,洪承畴踩着泥水巡视完毕了大营,而小雨依旧没有停。
    就在他准备回帅帐休息的时候,四个军卒抬着一面简易担架从营寨外匆匆走了进来,洪承畴看去,心里顿时咯噔响了一声。
    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大明军卒,他的四肢都被木刺牢牢地钉在担架上,肋部还有一道翻卷的伤口,伤口处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见不到一丝血色。
    洪承畴探手摸一下年轻军卒的脉搏,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在他的怀里,露出来半截油纸包,亲将头子刘况取出油纸包,打开之后将里面的一张写满了字的丝绢递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看完丝绢上的字之后就对刘况道:“出营寨,外边还有七个手足。”
    刘况带着人匆匆的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然抬回来七个简易担架。
    这七个人同样被雨水浇了一个晚上,其中六个军卒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只剩下一个军卒还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痛苦的呼吸着。
    “督帅,救我……”
    军卒看到洪承畴的那一刻,精神似乎松懈了下来,低声呼唤一声,脑袋一歪,就寂然无声。
    洪承畴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隆咕隆的声音,似乎有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最终,一缕鲜血从嘴角流淌出来,两道泪水也落在他乱糟糟的胡须上。
    他回到帅帐,匆匆的在一张丝绢上写了一封信,就交给刘况,命他将这封帛书绑在箭上送去建州人的营地。
    吴三桂匆匆进帐,瞅着刘况手里的帛书对洪承畴道:“督帅,末将能否一观?”
    洪承畴无力地点点头,吴三桂看过之后,把帛书交给刘况低声对洪承畴道:“督帅,用金银换回被俘将士,这不可行。”
    洪承畴沉声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吴三桂道:“督帅一向果决,今日怎么就有了妇人之仁?”
    洪承畴咬着牙道:“如果不救这些人,以后将无人再为我们断后。”
    吴三桂摇头道:“当兵吃粮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一个营生,死了算他背风,被人活捉就算是死了,不能为这些已经死掉的人,害了我们这些活着人,只要是当兵的,这个道理不用说明白。”
    洪承畴苦笑道:“你说的话我岂能不明白,只是觉得不做些什么事情,实在是难以释怀。”
    吴三桂嘿嘿笑道:“也罢,花些钱财买个心安也是一个办法。”
    中午时分,小雨终于停止了。
    一轮红日像是从清水中洗濯过一般红艳艳的挂在天山。
    就在距离城寨五十丈外,建州人在那里立起来了十余个高大的木架。
    几十个嗓门巨大的明人在阵前不断地大吼。
    “洪承畴,投降!”
    “洪承畴,你要死,别连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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