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寿端起茶碗轻啜一口茶水,看着钱谦益那张有些激愤的面容道:“大明崇祯天子除过多疑,短智之外并无太大过错。
    有错的是士大夫。”
    钱谦益嗤的笑一声道:“何解?”
    徐元寿指着钱谦益道:“东林党争,才是祸国殃民的根本,官员贪婪无度才是大明国体崩塌的原因,士人无耻,才是大明皇帝坐困愁城的原因。”
    钱谦益冷笑一声道:“多年以来,我东林才俊为这个国家呕心沥血,断头者无数,贬官者无数,流放者无数,徐先生如此菲薄我东林人士,是何道理?”
    徐元寿长叹一声道:“量体裁政者是你东林党人,打击异见者是你东林党人,为了反对而反对者是你东林党人,聚敛东南财富绑架皇帝者是你东林党人,甚至,越过皇帝与建奴暗中交涉者也是你东林党人。
    现如今,准备抛弃皇帝,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的依旧是你东林党人。
    虞山先生,此时为翻天覆地之时,若你们再以为只要首鼠两端就能永葆富贵,那么,老夫向你保证,你们一定想错了。
    云昭乃是不世出的英杰,他的雄心之大,之广远超老夫之想象,他绝对不会为了一时之便利,就放任毒瘤依旧存在。
    你也看见了,他不在乎将旧有的世界打的粉碎,他只在意如何建设一个新大明。
    大明已经行将就木,树叶几乎落尽,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也大多是黄叶,弃之何惜。”
    钱谦益冷漠的看着徐元寿,对他批驳的话充耳不闻,放下茶杯道:“张炳忠入江西,尸横遍野,大多是读书人,侥幸未死者遁入深山,形同野人,昔日华族,如今零落成泥,任人践踏,云昭可曾扪心自问,可曾有愧?”
    徐元寿笑着摇头道:“杀贼不就是华族的天职吗?我怎么听说,如今的张炳忠麾下有读书人不下两千,这两千人正在南昌为张炳忠筹备登基大典呢。”
    钱谦益冷笑一声道:“生死两难全,舍生取义者也是有的,云昭纵兵驱贼入江西,这等虎狼之心,不愧是盖世枭雄的作为。
    杀人者乃是张炳忠,荼毒江西者也是张炳忠,待得江西大地白茫茫一片的时候,云昭才会派兵继续驱赶张炳忠去荼毒别处吧?
    某家清楚,下一个该是东南大地了吧?”
    徐元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动道:“《白毛女》这出戏虞山先生应该是看过了吧?”
    钱谦益道:“一群戏子为虎作伥而已。”
    徐元寿道:“都是真的,蓝田官员入汉中,听闻汉中有白毛野人在山野隐没,派人捕捉白毛野人之后方才得知,他们都是大明百姓罢了。
    有的是为了逃税,有的是为了逃债,有的是为了活命,他们宁愿在深山老林中与野兽毒虫共舞,与山瘴毒气比邻,也不愿意离开深山进入人世。
    《礼记·檀弓下》说苛政猛于虎也,柳宗元说苛政猛于毒蛇,我说,苛政猛于恶鬼!!!它能把人变成鬼!!!
    虞山先生,尔等在东南享用锦衣玉食,坐拥娇妻美妾之时,可曾想过那些嗷嗷待哺的饥民?
    你们不仅不管,还把他们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最后一口食物夺走……如今,不过是报应来了而已。
    别埋怨!
    你应该庆幸,云昭没有亲自出手,如果云昭亲自出手了,你们的下场会更惨。
    他为了落一个不杀人的名声,为了断绝抢夺国祚必定杀人的恶习,选择了这种聪明的方式,有这样的弟子,徐元寿三生有幸。”
    钱谦益放下茶碗道:“看来,老夫应该回东南,号召那些读书人揭竿而起,保家护院了。”
    徐元寿学钱谦益的模样嗤的笑了一声道:“别反抗了,蓝田大军中的火炮,专门管教各种不服。
    建奴不服,炮轰之,李弘基不服,炮轰之,张炳忠不服,炮轰之,火炮之下,寸草不生,人畜不留,云昭曰;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虞山先生一定要小心了。”
    钱谦益的面色苍白的厉害,沉吟片刻道:“东南自有猛士血肉铸就的坚城。”
    徐元寿从点心盘子里拈一块甜的入人心扉的饼干放进嘴里笑道:“经不起几炮的。”
    钱谦益怒吼道:“除过大炮你们再无其它手段了吗?”
    徐元寿笑道:“自然有,对于什么都没有的百姓,云昭会给他们分配土地,分配耕牛,分配种子,分配农具,帮他们修建住房,给他们修建学堂,医馆,分配先生,大夫。
    会平整他们的土地,给他们修建水利设施,给他们修路,帮助他们捉拿所有戕害他们生命生活的毒虫猛兽。
    这些手段,在关中,在宁夏,在陇中,在汉中,在襄阳,洛阳,开封,长沙,岳阳,蜀中已经显示了很好的效果。
    至于你们,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
    虞山先生,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你们占有了太多东西,百姓手里的东西太少,所以,云昭预备当一次天,在这个天下行一次天道,也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如此,才能天下安定,重开太平!”
    钱谦益双手颤抖的将茶碗重新抱在手中,可能是因为心中发冷的缘故,他的手冰凉如冰。
    “如此作为,云昭得逞于一时,史笔如刀定会让他遗臭万年。”
    徐元寿重新提起烧开的铁壶,往钱谦益的茶碗里加注了开水,将水壶放在红泥小火炉上,又往小火炉里丢了两枚松果低头笑道:“如果由老夫来执笔史书,云昭一定不会遗臭万年,他只会光耀千秋,成为后世人铭记的——千古一帝!”
    对面没有回声,徐元寿抬头看时,才发现钱谦益的背影已经没入风雪中了。
    再拈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徐元寿闭着眼睛慢慢品味饼干的香甜滋味,自言自语道:“新学既然已经大兴,岂能有尔等这些腐儒的立足之地!
    为我新学千秋万代计,即便云昭不杀你们,老夫也会将你们统统埋葬。”
    说完话,就把钱谦益刚刚用过的茶碗丢进了万丈深渊。
    大雪在继续下,云昭需要的大会堂里面,依旧有非常多的工匠在里面忙碌,再有十天,这座恢宏的宫殿就会完全建成。
    何老大将最后一枚大钉子钉进门槛,如此,基座除过卯榫固定,还多了一重保险。
    觉得浑身燥热,何老大敞开棉袄衣襟,丢下锤子对自己的徒弟们吼道:“再查看最后一遍,所有的棱角处都要打磨圆滑,所有凸起的地方都要弄平展。
    该打蜡的就打蜡,要是老子坐在这开会不小心被刮到了,戳到了,仔细你们的皮。”
    徒弟们哄笑着应承了师傅一番,果真拿着各种工具,从门口开始向大厅里检查。
    见这些小伙子们干劲十足,何老大就端起一个不大的泥壶,嘴对嘴的狂饮一下,直到涓滴不胜,这才罢休。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道:“我何老大也有今天的荣光啊!”
    第073章 云昭拖延症的后果
    当蓝田各地的大佬们几乎全部回到蓝田开会之后,大明世界立刻就变得焦躁不安。
    崇祯十六年十月十一日,肃州沙州卫明将魏大酋在沙州卫自立为王,名曰“威武王。”
    崇祯十六年十月二十三日,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在两次击败沙俄侵略之后,制定了《喀尔喀—卫拉特法典》,正式成立了准噶尔汗国。
    崇祯十六年十月二十五日,青海河湟拓跋石在积石山自立为王,名曰“海西王。”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二日,李弘基在济南府称帝,以李继迁为太祖,建国号“大顺”。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三日,张炳忠在南昌府称帝,国号‘西楚’。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六日,奢氏后裔奢明华在贵州思南府称帝,国号“大梁”。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九日,安氏后裔安达在云南孟定府称帝,国号“大安”。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十日,郑经于琉球称帝,国号“大郑”!
    以上这些王,仅仅是有名有姓,有军队,有地盘的王,至于什么,恒天王,平世王,摩天王,盖世王,永平王之类的草头王,更是数不胜数。
    同时,也标志着大明王朝在这片土地上的统治彻底进入了一个没落时期。
    这对云昭来说其实是一个好消息,天下尽是草头王,正是英雄出师一展宏图杀尽贼寇给世人一个平安天下的好机会。
    对云昭从法理上彻底继承大明有无限的好处。
    但是,他的部下不同意。
    尤其是驻扎在兰州卫的校尉马平更是怒火烧天。
    他的麾下虽然只有千人,但是,护卫的地方面积非常大,方圆五百里之内,除过白银厂地位超然不属于他管辖之外,剩下的地方全部都属于他的军事辖区,而积石山叛贼拓跋石好死不死的就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在最早听到拓跋石叛乱的消息之后,马平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
    当初大军巡视积石山的时候就知道这里乃是西北之地的叛乱之源,大名鼎鼎的李弘基,张炳忠都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因此,大军抵达积石山的时候是抱着平叛的态度来的。
    可就是这个拓跋石,在当时显示了自己超然的手段,对大军毕恭毕敬,不但对蓝田官吏下达的各种指令遵行无虞,还能进一步的领略蓝田国策,将一个破败的积石山在短时间内就整顿的秩序井然。
    于是,蓝田政务司认为,积石山一地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不用派驻官员,可以交给当地人自己管理了。
    三个月前,马平还带着人马巡视过积石山,当时正值秋收,农人们全部都在忙碌,拓跋石甚至信誓旦旦的向马平保证,再过一年,这里就不用再接受蓝田的援助了。
    军中书记,甚至在考察了积石山之后,将这片地方从淡红色标注成了代表平安的绿色。
    现在,拓跋石反了……还自称什么狗屁的“海西王”。
    在向蓝田军务司上了请求处分的文书,并且向白银厂发出警报之后,马平就带着八百全副武装的轻骑兵直奔积石山。
    在吹麻滩与拓跋石的官军相遇,对于拓跋石献上的贵重礼物,马平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抬手用火铳射杀了想要买通他的使者,接下来,就开始狂暴的冲锋。
    人数众多的乌合之众,在马平精锐骑兵的冲锋之下,只抵抗了片刻,就迅速丢弃了木叉,锄头,铡刀,柴刀一哄而散。
    只有马平跟身边的六个亲卫没有冲锋,他不解的瞅着那些或者四散逃命,或者跪地投降的叛匪们,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反叛。
    捉来一个看似面貌忠厚的农夫问他为什么会造反。
    农夫有些羞怯的说——给钱呢!
    马平长啸一声,挥刀斩掉农夫的臂膀怒吼道:“造反会死你知不知道?”
    被斩断臂膀的农夫在地上翻滚着不断地喊着娘亲救命,不断地喊着再也不敢了,这让马平的第二刀怎么都砍不下去了。
    这一幕对马平来说,又熟悉又陌生,在十年前,贼人在陇中横行的时候,他的兄长也曾这般在地上翻滚,在地上哀求,而那些贼兵们依旧一枪,一枪的戳着他年少的兄长的身体,直到他的兄长再有无力翻滚,即便是被长枪戳到也一动不动,那些贼兵们才嬉笑着去找新的目标。
    马平相信这些人没有真正造反的心,他们只是在遵循人家给钱,自己出力的简单民间规则。
    眼看着因为失血过多逐渐没了气息的农人安静下来,马平泪如雨下。
    “拓跋石,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将你五马分尸!”
    马平的高亢的怒吼,几乎遮盖了喧闹的战场。
    双目通红的马平跨上马,提刀在手,对部众道:“别放走了拓跋石。”
    于是,骑兵们就放弃了追击那些亡命逃窜的农夫,开始追击骑马逃跑的叛匪首要。
    从吹麻滩到积石山,不过六十里之遥。
    这对装备了最好战马的蓝田轻骑来说,并不算什么,而那些骑着挽马的叛匪们想要用最快的速度逃回积石山,就显得有些困难。
    他们一一被捉到,最后被不想脱离大队看管俘虏的骑兵们绑住双手,拖在马后狂奔。
    积石山是一个不大的地方,主要是有一座大明卫所留下来的一座土城。
    马平一口气跑到土城的时候,拓跋石正站在城头俯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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