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跪着呢。”
    “让他进来。”
    “夫君,你要处罚的轻一点,这孩子如今地位不同了,你要是处罚的重了,他颜面不好看,也会被别人笑话。”
    “我不处罚他,我想给他磕头,求他饶了他可怜的父亲。”
    “那是大不敬!”
    “他对他的父亲我可曾有过半分的恭敬?”
    “老爷,这件事不能算。”
    “为什么?”
    “天地君亲师,云昭是我们孩儿的君,也是我们孩儿的师,他忠于他的君,对你这个亲隐瞒,从道理上是能说得通的。”
    “所以说,我是一个连儿子都比不过的废物?”
    “老爷又差了,这世上比不过儿子的人车载斗量,人人都说强爷胜祖,那个当父亲的不盼着儿子超过自己?
    老爷不能因为咱们儿子比您强就责怪他。”
    “让他进来!”夏允彝有气无力的道。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悠长的噩梦……现在让儿子进来,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这场噩梦还有没有尽头。
    夏完淳举着荆条连滚带爬的来到父亲床前,父子两对视一眼,夏允彝转过头去道:“把脸扭过去。”
    夏完淳就背对着父亲跪在地上,准备接受父亲的责罚。
    等了半天,荆条没有落在身上,只听见父亲低沉的声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峰,谭伯明是什么时候投靠你们的。”
    夏完淳叹口气道:“张峰,谭伯明是玉山书院第四届的毕业生,毕业之后一直在蓝田为官,后来,史可法伯伯到了蓝田,张峰见识过史可法伯伯之后,认为可以执行一个叫做鹊巢鸠占的计划。”
    夏允彝苦涩的道:“好一个鹊巢鸠占。”
    夏完淳见父亲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继续道:“史可法伯伯其实并不擅长治理地方,如果按照他以前的想法,他在应天府不可能有什么大的作为。
    于是,张峰,谭伯明就替史可法伯伯制定了一个新的鹊巢鸠占计划——就是一步步的用史可法伯伯的部下一点点蚕食应天府旧有的官员。
    史可法伯伯也对朱明的官员很不放心,然后……”
    夏允彝道:“然后,张峰,谭伯明就召集了很多蓝田官员是吗?”
    夏完淳摇头道:“父亲,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些人都是史可法伯伯,陈子龙伯伯,以及您在日常工作中,不断地发现人才,不断地提拔人才,最后才有这个规模的。
    您应该知晓,选拔人才可不是张峰,谭伯明他们的公务。”
    夏允彝道:“我在应天府的乡下,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叫做赵国荣的年轻人,我与他想谈甚欢,无意中听他说,他祖上乃是三代的仓储管事,他自幼便对此事较为精通。
    为父见此人虽然没有一个好相貌却谈吐不凡,字字切中仓储之道的精要之处,就把他推荐给了你史伯父,你伯父与赵国荣交谈考校之后,也觉得此人是一个难得的偏门人才。
    以微末小吏的职位试探了他一年之后,结果,他在这一年中,不仅仅做了他的本职公务,甚至还能提出很多不错的规章来防控仓禀的安全,还能主动提出一货一人,一仓一组杜绝贪渎的法子。
    你史伯伯以此人为能。
    你陈伯伯也对此人赞赏有加。
    区区三年时间,就把他从一个微末小吏,提拔为应天府仓曹大使……即便是今日,你父亲我,你史伯伯,陈伯伯都觉得此人不贪,不苟且,行事隐隐有古人之风。
    儿啊,你告诉你没用的爹,难道说此人也是……”
    夏完淳见父亲的嘴唇发干,就端着水碗伺候了父亲喝过水之后低声道:“是啊,赵国荣啊,在玉山书院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不知道父亲发现了没有,蓝田这边的封疆大吏的名字其实都有一个‘国’字吗?”
    夏允彝的脸上刚刚有了一点血色,闻言立刻变得苍白,颤抖着嘴唇道:“莫非?”
    夏完淳长长叹了口气道:“威天下者国,功天下者国,雏凤清音者国,潜龙腾渊者国。”
    夏允彝慢慢地转过头去有些哀伤的道:“原来,我看中的人是玉山书院的潜龙……”
    夏完淳见父亲如此哀伤,心中也是老大的不忍,就勉强笑道:“再有一年,您的儿子我,也将以雏凤清音之名为国!
    名曰——夏国淳!”
    夏允彝勉强抬抬手道:“很好,很好,你去吧,让为父安静一会,小睡一会——梦立方知花落去……很好,很好……”
    夏完淳并没有离去,就跪坐在床边一声不吭的守着。
    夏允彝在床榻上沉睡了三天,夏完淳就在父亲身边守了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夏允彝决定不昏睡了,夏完淳就搀扶着似乎大病一场的父亲在自家的小庄园里漫步。
    凤凰山这边的田地大多是新开垦出来的田地,说新,也只是与玉山下的那些土地相比。
    主要这里的风景奇美,在这里种地享受多过劳作。
    五月里还有一些没用的石榴花依旧火红火红的挂在树上,而那些有用的是石榴花早就挂果了,这些没用的石榴花本应该摘掉,只是因为好看,才被夏完淳的母亲留了下来看花,以他母亲的话说——家里又不缺好吃的石榴,好看些才是真的。
    夏允彝抬手摘掉那些没用的石榴花,对夏完淳道:“没有的就必须要摘掉,免得石榴果长不大。”
    夏完淳道:“爹爹可不是这些没用的石榴花。”
    夏允彝指指自己的脑袋道:“不成了。”
    夏完淳却指着父亲的肚子道:“这里可有满腹的学问,否则,如何能以贫寒之身高中进士?”
    夏允彝道:“与苏东坡一般,满肚子的不合时宜。”
    夏完淳见父亲精神好了一些,就怂恿道:“父亲既然来了蓝田,别处不看也就罢了,难道说您就不想去看看名满天下的玉山书院?”
    夏允彝道:“去了让人看笑话?”
    夏完淳狞笑道:“父亲或许还不知道,你孩儿乃是玉山书院最著名的恶霸,我倒要看看,谁敢笑话您!”
    “恶霸?”
    “没错,比我名声大的就只有学生灶上那个喜欢乱抖勺子的肥厨娘!她只是以刻薄扬名,不像你孩儿的威名是我生生打出来的!”
    夏允彝笑道:“哦?还有比我儿还要惫赖的家伙?这倒要见识,见识。”
    夏完淳见父亲答应了,立刻就对远处的母亲大喊道:“娘,娘,给我爹准备洗澡水,我们父子明日要去横扫玉山书院……”
    瞅着儿子欢喜的模样,夏允彝的脸上也就有了一丝笑意,毕竟,这个世上还有两个比他更加凄惨的家伙,想到史可法跟陈子龙知道根苗后的样子,夏允彝的心情居然变得更好了。
    看着儿子已经雄壮起来的后背,就自言自语的道:“老子是败给了自己儿子,不算羞!”
    沐天涛扛着一个非常大的背包跳上了小火车,大马金刀的坐在座位上,一个人就占据了整个个座位。
    一个满脸都是红疙瘩的玉山学子对这个粗俗的如同盗匪一般的大汉非常不满,呵斥一声道:“滚到最后面去。”
    沐天涛朝后面瞅瞅,发现最后一节车厢里装满了送往玉山书院食堂的肥猪,二话不说就一拳砸了过去。
    一脸红疙瘩的学子对这一幕并不感到奇怪,抬手就挡住了沐天涛的拳头,只是两只手臂刚刚接触,满脸红疙瘩的家伙立刻就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想要急忙后退,可惜,车厢里的距离实在是太狭窄,才退了一步,沐天涛沉重的拳头就推着他的胳膊,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幸好,这个满脸疙瘩的家伙也不是白给的,在拳头即将砸在身上的时候,用蜷缩的左臂垫了一下,没有让拳头砸实在。
    即便是如此,他的整条左臂已经酸痛的放不下来了。
    沐天涛冷哼一声,重新倒在座位上道:“还真是他娘的一代不如一代。”
    满脸疙瘩的家伙还要再冲上来,他觉得自己受辱不要紧,连累了书院名声,这就很该死了。
    他身边的伙伴已经从沐天涛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一丝端倪。
    就拉住这个家伙,在他耳边道:“是已经毕业的老鸟,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从军队上回来的,就不知道是西征大军,还是南下大军。”
    满脸疙瘩的家伙也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一般情况下,只有那些已经毕业,且战功累累的学长们从外边回来的时候,才会说那句著名的话——一代不如一代。
    沐天涛没心情理睬这些无名小卒,他如今正贪婪的瞅着眼前熟悉的景致。
    在这座书院求学七载,以前从来没有把这里当过自己的家,现在不同了,自己已经完全彻底的属于这里了。
    自己不再是这座书院的客人,而是这里的主人。
    既然已经是主人了,沐天涛就想让自己显得更加放肆一些,毕竟,一个游子只有回到家里,才能抛弃所有的伪装,彻底的释放自己的本性。
    “夏完淳,你这个狗日的,你给爷爷等着,想要拿下雏凤清音,先要过了老子这一关!”
    第125章 皇家玉山书院
    一个翩翩佳公子出去。
    一个粗俗的满脸短须的军汉归来。
    这就是沐天涛真实的写照。
    出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对沐天涛而言,就像是过了漫长的一辈子。
    在这半年中,他的家没了,全家发誓要效忠的皇帝没了,跟一个心仪的女子春风一度,却又很快失去了这个女子。
    在这半年中他被人算计,也算计了无数人,他杀人无数,他绞尽脑汁与敌人作战,最终发现,自己的努力屁用不顶。
    最后听到自己可以回到书院,他解散了薛秀才一行人,然后,想都没想的就直接回到了玉山。
    就算全天下抛弃他,在这里,依旧有他的一张木床,可以安心的睡觉,不担心被人谋害,也不用去想着如何谋害别人。
    走了两千多里路,脚上的皮靴早就破烂不堪,背上的背囊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至于身上的衣衫,更是给他增添了七分沧桑。
    就这模样,沐天涛依旧走的虎步龙行。
    不得不说,书院确实是一个有眼光的地方,这里的女子也与外边的庸脂俗粉看人的眼光不同,那些怀抱着书本的女子,见到沐天涛的时候不自觉得会停下脚步,眼中没有讥诮之意,反而多了几分好奇。
    沐天涛的大眼睛也会在这些美丽的女子的重要部位多停留片刻,然后就豪迈的摩挲一下短胡茬,招来一些喝骂之后,依旧豪迈的走自己的路。
    路过葡萄架的时候,看到了抱着书本刚刚离开的张贤亮先生,就紧走两步,拜倒在先生脚下道:“先生,您不成器的弟子回来了。”
    张贤亮探手摸摸沐天涛的头顶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开些,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失败是常理,早早成功才是耻辱。
    重头再来就是了。
    你走的时候,《金鲤化龙篇》的笔记还没有上缴,明日上课记得带上,我要重讲这一篇。”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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