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茶壶里只有凉茶,他一口气全喝了,唇齿念着的却是昨夜尝过的温热桂花酒。
    酒有瘾,绕在喉头间,越来越想的慌。
    最终,霍以骁还是出了驿馆,往渡口去。
    岁娘依旧候在那儿,见了霍以骁,熟门熟路地请人登了小舟。
    霍以骁听着水声,问道:“知道你家姑娘酿酒的方子吗?”
    岁娘道:“昨儿姑娘就说了,您想知道什么,不如去问她。”
    霍以骁不满意,却也没有再问。
    小舟靠上了花船,霍以骁依旧不等木板,跃了上去。
    温宴就站在甲板上,冲着他,弯着眼睛笑了笑。
    倏然间,这个笑容与那年宫墙上露出来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除了五官长开了些,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温宴还是温宴。
    性子平和文气、说话多斟酌、慢悠悠的,只是表象罢了。
    这表象与眼前的她并无冲突。
    究其根本,她在规矩深重的宫中就会爬树,会翻墙,现在再没有宫规压着,不就越发无法无天了嘛!
    无法无天到,拿满嘴的胡话来糊弄他!
    “我来听听你今儿个又会编出什么话来。”霍以骁绷着脸,道。
    第39章 还是得帮她
    霍以骁先坐下,没有等温宴动手,自己先倒了盏酒。
    冷热菜肴在跟前摆开,他扫了一眼,抬起眼皮子看向温宴。
    与昨儿的菜色并无重复,却还是没有一点儿他忌口的东西。
    “你从哪里打听的?”霍以骁问。
    这话没头没脑,但温宴听懂了,她没有立刻答,只是落座,慢条斯理盛了一碗热汤。
    她也不喝,就端着暖手,热气氤氲下,那双晶亮眸子里全是笑意。
    这问题,与昨儿被她带过去的那些疑惑一道,怕是叫霍以骁想了一晚上吧。
    他心思重,必定会琢磨。
    思前想后的,还要怪她“粉饰太平”,没有一点儿实话。
    思及此处,温宴眼中笑意更盛,道:“没有打听,都是我自己观察来的。知道骁爷不信,还是昨儿说的,往后就知道了。”
    霍以骁啧了声。
    昨儿明明说的是,两人都在一条船上,事情解决了再提。
    今天温宴扯着虎皮把顺平伯府气得够呛,但告不出结果,只能撤了案子了事。
    季究两次落水,按说是“解决”了。
    结果小狐狸倒好,现在话锋一转,成了“往后”。
    霍以骁跟着霍怀定巡按江南,走的也不仅仅临安一处,在这城里待十天半个月就不错了,跟她哪里来的“以后”?
    讲直白些,就是温宴连故事都懒得编。
    敷衍得毫无诚意。
    若不是一桌子酒菜还对胃口,他这晚上算是来亏了。
    温宴一面用自己的,一面给霍以骁布菜。
    看穿他憋着火气,温宴没有继续火上浇油,两人无声用了。
    酒足饭饱。
    大抵是菜色颇为顺心,霍以骁憋着的火气散了些,低声道:“怎么揪凶手,想出来了吗?”
    “我只能猜到和顺平伯府有关,”温宴道,“只是,没有物证、亦无人证。”
    行凶案子,除非是现场抓着,否则不好评断。
    尤其是凶手跑了个没影,只靠一块布料,要在临安城里抓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别说他们并不知道顺平伯府是从哪里寻了个动手之人,便是反过来,季究认得霍以骁的声音,霍以骁甚至去伯府里转悠了一圈,季家不照样没办法坐实霍以骁扔季究下水的事儿嘛。
    心知肚明,比不上“铁证”。
    温宴前世也遇着过这样的状况。
    被人挖坑了,哑巴吃黄连;让人掉坑了,有恃无恐、落井下石。
    温宴往霍以骁这边倾了倾身子,压着声儿道:“栽赃、陷害、编故事、挑拨离间。”
    一个词接着一个词,愣是没有一个是好的。
    饶是霍以骁等着温宴胡言乱语,还是哭笑不得。
    “黄嬷嬷就教了你这些东西?”霍以骁问。
    温宴脸皮厚,不怕他嘲:“难道要教老实、不动脑、问什么就说什么、傻乎乎给人当枪使吗?”
    霍以骁一愣,而后支着腮帮子笑了一阵,道:“也是。”
    皇宫中生活,心眼多远胜心眼少。
    温宴若是个傻天真,不止连累成安,兴许还会连累惠妃。
    惠妃怎么会不让黄嬷嬷提点温宴呢。
    笑完了,霍以骁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看着温宴:“所以你学了那么多,就惦记着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当枪使?”
    温宴眨了眨眼睛。
    霍以骁的目光冷了下来:“温宴,我猜猜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要编故事,得我伯父捧场,你拿我当说客呢?”
    如此直白揭穿,霍以骁本以为小狐狸会下不来台,哪知道温宴丝毫不介意,还冲他莞尔一笑。
    笑得很甜,眸子里还映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声“喜欢”。
    明知道是胡话,胡话还在脑海里来回打滚不肯散!
    霍以骁轻咳了声,伸手去拿酒盏。
    桂花酒已经凉了。
    正好他心里躁,凉的才好。
    还不及他拿起来,手就被按住了。
    温宴的手就搁在他的手背上,道:“凉的不好,我让岁娘去换壶热的。”
    霍以骁没有动。
    那只手很白,亦很软。
    指甲没有染色,修得圆润,衬得手指细长。
    手很凉,显得他的手越发热,也许,是他热了,才显得温宴的手凉了。
    霍以骁的指关节曲了曲,温宴却跟没有察觉似的。
    他只好锁着眉把酒盏松开,僵着声,道:“你换。”
    温宴这才收回了手,唤了岁娘来交代。
    手背上那股子凉意消失了,霍以骁的指尖点着桌案,脑门一阵阵痛。
    等岁娘送了热的来,温宴把酒盏中凉的洒了,重新添满。
    霍以骁拿起来抿了一口。
    淡淡的酒香在唇齿间散开。
    规矩不规矩的,该懂的都懂。
    他能看着温宴翻墙,也能一道游船,哪怕是温宴说胡话,他也由着她。
    反正是小狐狸的糊弄话,不信就是了。
    可刚才的那一下,到底不应该。
    温宴念的书多了去了,可能不懂吗?
    她是不讲究这些,还是不跟他讲究这些?
    小狐狸心眼多,目的明确,又爱胡来!
    霍以骁按了按眉心,咬牙道:“我就不该多管闲事。”
    温宴道:“万两银子的交情,哪会不管?”
    霍以骁气得牙痒痒的。
    他就不该好心掏那些银子!
    看看,得了好处的这个,蹬鼻子上脸了!
    温宴看他神色,不敢真把霍以骁逗恼了,憋着笑,直说了自己的计划:“李知府是株墙头草,他与案子按说没有干系,但吓吓他,应当能有收获。”
    毕竟,是他在温子甫跟前提了句天竺上香。
    温宴虽然有学人声音的本事,但若李知府清醒着,她糊弄不了人。
    最好的办法是让李知府喝得半醉半醒。
    这就需要霍怀定出面了。
    巡按大人不上席,便是温子甫劝酒,李知府都不敢喝一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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