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女,”李三揭心思转得飞快,“这事儿你跟我提了,便是信任我的意思。
    我们具是临安来的,我与子甫老弟的关系在这儿,我们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若要与你虚以委蛇,只管随口应下,反正不计较时间长短,我拖着就是了。
    而我若要把事情办好,你得让我心里有底。”
    温宴笑了笑。
    李大人是聪明人。
    聪明人是最好说话的。
    “不会损了霍家的利益,”温宴直戳要点,果不其然,李三揭挑了挑眉,她接着道,“骁爷应当是乐见其成。”
    李大人心里门清了。
    他不用管那位贵人是谁,他只要管,这口黑锅最后会被他盖到谁的脑袋上去。
    董文敬教唆二殿下,总不可能就是图个乐子,必然是萧墙之争。
    不损霍家,四公子还乐见其成,可见董尚书背后的那人不是三殿下、也不是四公子。
    余下的众位皇子、亲王,或是哪个野心勃勃的,才是那双黑手。
    既然走了霍怀定的门路升迁,他多少也得做出些成效来,与四公子有益之事,他若丝毫不出力,也未免太对不住霍家的提携了。
    李三揭颔首,道:“既如此,我就琢磨琢磨董大人,只是我才入京,衙门里的人和事都没有弄明白,此番怕是要费些心思。”
    “李大人不用着急,稳当细致最是重要。”
    事情说完了,温宴也不多耽搁,起身告辞。
    李三揭这才重新添酒,与温子甫碰了碰:“老弟在给我句实话,四公子与贤侄女……”
    温子甫啜了口酒:“宴姐儿还在孝期,耽搁了。”
    李三揭仰头,辛辣的酒水入喉。
    得了,温家这是彻彻底底跟着霍家走了。
    而他李三揭,提携之恩还能腆着脸说一句是自家有本事,可再添上和温子甫的关系,他在官场上绝不可能与霍家剥离开去。
    走仕途,最忌讳的是东张西望、心思不定。
    他也别多想了,眼前就只有一条路。
    酒肆外头,轿子在街边候着。
    岁娘撩了帘子,请温宴上轿,憋着笑,轻声道:“刚奴婢在这儿等着,听几位大人议论,说今儿有位官员进京,没有弄清楚状况,在千步廊遇上骁爷,张口就是一声’贤侄‘。”
    这里离顺天府近,有下衙的官员议论,也不稀奇。
    温宴听得顿住了身形,她转过身去,抬头看着楼上雅间方向。
    她知道那位没弄清楚状况的官员是谁了。
    阿弥陀佛。
    李大人今日,应当吓得不轻。
    舟车劳顿,还受惊吓,不容易,真不容易。
    第277章 我什么身份?
    夜色愈加浓了。
    不论是哪个衙门,除了夜里当值的,其余官员都早已经过了下衙的时间。
    千步廊两侧,有几个衙门的院子里,依旧还有灯光。
    朱桓从文书中抬起头来,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交代亲随准备吃食。
    因着是在衙门里用膳,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窗户开着透气,朱桓端着食盒,细嚼慢咽。
    霍以骁坐在他边上的位子上,低着头用饭。
    院子里,有两个小吏抱着文书,脚步匆匆,在经过窗外时却突然放缓了步子,转过头往里头看了两眼,又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待朱桓抬眼望去,那两人脸色一白,不敢与他对视,闷头离开。
    朱桓不由皱了皱眉头。
    一顿饭的工夫,往他们这屋子探头探脑的,被朱桓发现了有三四波。
    这让朱桓疑惑不已。
    最开始,皇子们刚来六部观政时,那些从没有近距离见过殿下们的小吏,有壮着胆子打量的,但最初的好奇过后,一切又都恢复了。
    今日,怎么突然又回到了他刚来户部时的样子?
    也不对,今儿的交头接耳,与当时又有些不同。
    “以骁,”朱桓漱了口,问霍以骁道,“你知道他们怎么了吗?我用膳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与殿下无关,”霍以骁说完,见朱桓蹙眉,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若我没有猜错,他们在议论我。”
    朱桓的疑惑依旧没有解开。
    近些日子,他忙碌,霍以骁跟着他一块忙。
    没有了冲动的朱晟,就霍以骁的性子,不太会主动去招惹谁。
    朱钰在吏部,就在他们隔壁,但各忙各的,没有什么冲突。
    去了兵部的朱茂更是在千步廊的西侧,与他们更远些。
    霍以骁没有单独被召进御书房过……
    总不能,他又睡不着觉,半夜坐着马车在京城里绕,被京卫指挥使司的人给拦了吧……
    朱桓迟疑着要不要追问,还未及开口,就见朱钰慢悠悠地从外头进来,引得左右小吏们纷纷与他问安。
    他来做什么?
    “三哥这是刚用完膳。”朱钰站在门边,笑着问。
    霍以骁起身,行了一礼:“请四殿下安。”
    朱钰冲他抬了抬眉头:“以骁今儿傍晚那一出,可真是够热闹的,都传到我那儿去了。”
    霍以骁没有接他的话。
    朱桓讶异地看向霍以骁。
    “三哥不知道?”朱钰从朱桓的神情里读出了端倪,当即大笑,“就在工部衙门外头,整条胡同都知道了,消息传我耳朵里了,怎么三哥竟不知情?”
    朱桓抿住了唇。
    霍以骁心里门清。
    无事不登三宝殿,没点儿事情,朱钰才不会从隔壁晃过来。
    轻轻拍了拍朱桓的桌案上堆叠着的厚厚的文书案卷,霍以骁道:“殿下翻看文书入了神,没有关心胡同里的事情。”
    话音落下,朱桓睨了朱钰一看,果不其然,朱钰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别看霍以骁轻描淡写的,却是一个软钉子。
    毕竟,以朱桓对朱钰的了解,这位弟弟即便想在政务上多费些心思,也没有这样的耐心和定力。
    以至于,朱桓每每想要中庸,这个度都很难把握。
    “这些文书里,”朱桓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数字太多了,容易混淆,我看得头晕脑胀,没有关心外头事情。四弟过来了,就给我说一说?”
    朱钰心里不舒坦,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他来看笑话,却不是给朱桓解惑,但话到说了这儿,总不能闭口不谈。
    “那位新来报到的官员是李三揭吧?”朱钰问霍以骁,“以骁,你在临安待了有些时日,怎么那李大人还一口一个’贤侄‘?他这人有些意思。”
    霍以骁道:“我随伯父去的临安,李大人叫我’贤侄‘,也没有叫错。”
    朱钰问:“他就真不知道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霍以骁反问。
    朱钰呼吸一滞。
    是了,霍以骁是个什么身份?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嘴上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可这事情,亦不是他认不认就有变化的,得看父皇认不认。
    一瞬间,朱钰的脑海里划过了很多念头。
    今日状况,好些官员都看见了,传开之后,势必会传到父皇耳朵里。
    到时候,李三揭会不会倒霉,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父皇的心情不会好。
    各处都有传言,父皇迟早会让霍以骁认祖归宗,只是这个迟早,到底是多迟、到底又是多早,没有人猜得准。
    可兴许,今日之事作为引子,父皇情绪上来了,当即就要认……
    莫非,这就是霍以骁的打算?
    这是一场预备好的戏码?
    那他兴冲冲来看笑话,到底是戏好笑,还是,他就是被安排了笑话人的角色?
    一旦都叫父皇知道了……
    看看朱晟就晓得了。
    朱晟每一次跟霍以骁过不去,最后的结果都是霍以骁得利。
    思及此处,朱钰蹭得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与朱桓告辞,摔了袖子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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