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钰这一连串事儿,可担不起“聪明”二字。
    柳仁沣也笑:“我说的是沈家,一叶障目。”
    皇上登基十余年,虽受沈家不少钳制,但这种束缚一定是一年比一年松,直到彻底挣脱开,大展手脚。
    柳仁沣曾以为,沈家选了朱钰。
    他们扶起了俞皇后,选朱钰也正常,倒霉就倒霉在,朱钰那人,不堪大用。
    可是,沈家最后还藏了个朱家人。
    那么小的孩子,等到他长大,沈家也就拖得太久了。
    除非有一击必胜的可能。
    可柳仁沣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在沈家覆灭之后,靠长公主的一己之力来扭转乾坤的。
    沈家当时,是魔怔了吧?
    一条路走得太久了,久到停不下来了,哪怕崩塌着,也掉不了头了。
    谁让那是一把龙椅呢?
    留着沈家的血的皇帝,沈家上下,谁能不被这镜花水月迷了眼?
    富贵,权利、名声,人活在世上,求的就是这些,也折在这些上头,他柳仁沣也一样。
    聪明,却也反被聪明误。
    要不然,今时今日,怎么会坐在这阴冷的大牢里,等着哪天砍头上路呢?
    “罢了,”柳仁沣叹道,“世事无常,谁想得到,殿下竟还走在你我前头。”
    柳宗全抱着膝盖,低低应了一声。
    夜色渐渐沉了。
    四更天时,俞皇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听见皇后惊呼,守夜的申嬷嬷赶紧上前,挂起床幔,跪在床前:“娘娘……”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俞皇后一把握住了申嬷嬷的手,“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梦到钰儿出事了,他浑身都是血,’母后‘、’母后‘叫个不停,我想去救他,我拼了命要救他,可我碰不到他,我好着急、又好无助……还好、还好是个噩梦,只是个噩梦,没事了、没事了……”
    申嬷嬷的身子绷紧了。
    皇后娘娘的手心,全是汗水,鬓角亦湿透了,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娘娘……”申嬷嬷哽了哽,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
    “我、我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俞皇后胸口起伏,仿佛还沉浸在噩梦里,片刻之后,她的眸子倏地一紧,抓着申嬷嬷的手亦用上了全部力气,“不、不是梦……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梦……”
    她多么想那是一场梦啊!
    她的钰儿还活着,能蹦能跳,而不是、不是与她生死相隔……
    申嬷嬷泪流满面:“娘娘,您再睡一会儿吧,昨儿夜里起,您总共就没有睡多久,您这样,身子吃不消的……”
    昨夜,俞皇后守了朱钰一个通宵,眼皮子都不敢阖上。
    上午时,朱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绝望席卷而来,俞皇后昏厥,躺了一刻钟又醒过来。
    宫里置了灵堂,俞皇后不肯离开朱钰半步,熬到身体实在扛不住了,又厥过去,被宫人抬回寝宫,直到现在醒来,满打满算,睡了都不到两个时辰。
    “娘娘,”申嬷嬷道,“奴婢知道您受不住,换谁都受不住,可您还得坚持住,不然,殿下走得不安心,也让亲者痛仇者快。”
    俞皇后垂着头,没有说话。
    申嬷嬷苦口婆心又劝了很久,俞皇后才冲她摇了摇头。
    依然没有说什么,但俞皇后顺从地喝了几口水,换下了潮湿的中衣,重新躺了回去。
    申嬷嬷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俞皇后不住告诉自己,她得让钰儿走得安心,她失了儿子、剐心剐肺,那些仇者,一个也别想痛快!
    她的仇家,不止是沈家和永寿长公主。
    她一个不受皇上待见、又失了儿子的皇后,不意味着,做不了任何事情。
    申嬷嬷守在皇后床前,静静候到了天明。
    可对他们这些中宫里服侍娘娘的人来说,天,已经不会亮了。
    第685章 就该这么做事
    之后的半个月,京城笼罩在阴雨之中。
    雨势虽不大,但整天儿灰蒙蒙的,见不到太阳,也着实见人心烦。
    越是这种时候,政务上越是不能出错。
    千步廊左右,各个衙门,都小心翼翼,按部就班做事。
    柳家的案子告一段落了。
    许是朱钰突然遇难,柳仁沣也歇了“柳家死了也要拉朱钰垫背”的念头,不再是两三天与三司交代几句,而是痛痛快快把所有的事儿都交代完了,一副早死早投胎的模样。
    三司也省了些力气,照着整理好的案卷,定了柳家罪名,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蜀地。
    蜀地虽是从上到下被揪了个遍,但正是因为揪出来的太多了,虾兵蟹将龟丞相,各个都能梳理清楚,这需要许多人力。
    官场清洗的同时,也不能耽误了蜀地本身的政务,吏部配合着点了新的官员,匆匆走马上任。
    一来,稳住蜀地状况,二来,把蜀地这些年因官员不利而耽搁下来的事,都一样样办了。
    曹氏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信,给桂老夫人念。
    信是江绪送来的。
    按照原本说法,蜀地官场整顿之后,江绪就该来京城一趟,带着自家的三媒六聘,向温家求亲。
    只是,如今蜀中虽取得成效,但离安稳还有些距离。
    吏部此番派了新官赴任,也需要江绪这个当地官员多做配合,他不能轻易离蜀入京。
    两家既有约定,他自然需要给定安侯府一个交代。
    “说是要再等些时日,大抵来年开春,他上京求亲。”曹氏道。
    桂老夫人笑着道:“公务要紧,朝廷安排好的事儿,需得放在最前头,我们这样的勋贵之家,这些道理,最是懂了。你让婧姐儿回一封信,让江绪好好做事。”
    曹氏自是应下。
    她就知道,老夫人是不会“怪”江绪的。
    做官,最难的不是科考,而是机会。
    有些官员,在地方上勤勤恳恳几十年,始终得不到升迁,不一定是他能力不足,而是没有机会。
    江绪自己底子足够了,状元郎出身,此番在三司、吏部眼里亦得了功劳,往后再得岳家助力,不说飞得多高,但只要不犯浑,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能走出来。
    可是,谁会嫌机会多呢?
    江绪在蜀地再奋斗一段时日,配合着新来的大人将公务办好,展现出他的能力,这不是好事吗?
    有能力、有政绩,往后温子甫才能“举贤不避亲”。
    曹氏把信收起来:“我听老爷提了,此番出任布政使的是汪献汪大人,提刑使是柯敏柯大人。”
    “汪献?”桂老夫人来了兴致,挑了挑眉,“二郎调入京城时,接了他临安同知之职的汪献?”
    “就是他,”曹氏道,“李大人调入工部时,他又从同知成了知府。”
    “嘿!”桂老夫人笑了,“这人呐,果然还是得讲造化,汪大人爬得倒是挺快。”
    一地之布政使,从二品,短短时间,不止越过了温子甫,也越过了李三揭,论飞升,汪献的翅膀够结实的了。
    “汪大人也是苦出头了,”曹氏道,“老爷以前与他交情还不错,又有华师爷在,汪大人也算是自己人,江绪在他麾下,得他指点,也能多些进益。
    柯大人也是有本事的,资政大夫呢,当年丁忧后一直没有重返官场,但到底是老资格,从他身上,能学的东西也不少。”
    桂老夫人听着十分在理:“让江绪好好学、好好练,自家得了一身本事,以后的路才好走。”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曹氏喜笑颜开着,道,“汪大人调往蜀地,临安知府的位子空出来了,吏部定下了三叔接任,调令这几天就下,往后三叔就不用临安、明州两地跑了。”
    桂老夫人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曹氏欢喜极了。
    说起来,家中等三叔调职等了很久了,倒不是以前京里不肯帮忙,而是临安府始终不缺人,总不能好好的明州知府不当,回临安做个通判、推官吧?
    为了活动活动,两兄弟还为了银子吵过架。
    现在好了,总算是出头了。
    同知升到知府,俸禄涨了,还省了来回两地的开销,每年能交到公中的银钱就多了。
    在曹氏眼里,赚钱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能不高兴嘛?
    桂老夫人也高兴,升官有一就有二,看看汪献,那就是温子览的前景。
    儿子顺畅了,桂老夫人也舒畅了。
    一时间,浑身都有力气。
    “回头让二郎给他弟弟说说,公务上多用心,遇上不懂的,只管写信来京里问,二郎在临安府做了这么多年,又有李大人能请教,各种问题都好答的,”桂老夫人道,“既回了临安,也让他多提点珉哥儿、章哥儿的功课,先生教得好,他们自己也用心学,可当长辈的,不能是甩手掌柜……”
    曹氏端坐着,面带笑容,全部应下。
    心情好了,老夫人怎么絮絮叨叨些细碎小事,落在耳朵里都不嫌烦了。
    桂老夫人说完了儿子,又说孙女。
    她一点都不担心温婧的婚事。
    原就想好了多留婧姐儿两年,只是桂老夫人没想到,江绪那么争气、蜀地进展飞快。
    不过,既然是依照着两年来预备,眼下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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