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公一眼看到了纸灰。
    皇上把韩谊送来的孔大儒的亲笔信烧了。
    吴公公垂着眼,迅速整理,嘴上道:“送韩公子离开时,在御花园里遇到了成安公主,公主让小的代为向皇上问安。”
    “成安在花园里玩?”皇上随口问道。
    “是白玉团乱跑,公主寻它,”吴公公顿了顿,道,“韩公子也是爱猫的,与公主说了几句话。”
    皇上没有睁开眼,静静养神,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午初,忙碌了一个上午的千步廊总算空闲了些,大小官员们放下手中的政务,准备用午饭。
    朱桓先行一步,他今儿要进宫陪唐昭仪。
    近些时日,唐昭仪显得很疲惫。
    朱钰的身后事虽办完了,但这半年内,显然不适合在御前提起朱桓的婚事。
    唐昭仪左挑右挑,本就因朱桓的不合作而挑得不顺利,此番朱钰又出事,又耽搁住了。
    嬷嬷轻声宽解她:“您就当失了一个对手……”
    “话不是这么说的,”唐昭仪摇了摇头,“四殿下死得太突然了……”
    突然到,这后宫之中,一下子就全乱了。
    俞皇后因丧子而悲痛不已,停了嫔妃们的问安,一直在静养身子。
    后宫大小事宜,分给了其他嫔妃看着处置。
    如此一来,但凡有些想法的,一个个都眼瞅着活络起来。
    以前,靶子大,最中间的红心是朱钰,一众小殿下的母妃,即便有争取之心,也都会看着上头几个年长的先“厮杀”,现在,朱钰殁了,只有朱茂、朱桓以及不曾被皇上认回来的霍以骁……
    朱桓在靶子上占的地方,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唐昭仪不想让朱桓被人当枪使、与霍以骁产生隔阂,但她更不想、也确确实实没有想到,朱钰就这么死了……
    谁想得到呢?
    从此往后,他们母子需得更谨慎、更沉稳。
    正思量着,朱桓到了,唐昭仪忙把人叫到近前。
    朱桓看着唐昭仪疲惫的容颜,劝道:“您若是身体吃不消,有些事儿,就让其他娘娘做吧。”
    “不行。”唐昭仪叹了一声。
    后宫的事儿,皇后都分了下来。
    唐昭仪自不敢大包大揽,更不敢全然不管,斗了这些时日的心眼,与其说是身体吃不消,不如说,心累。
    朱桓知母妃性情,自不再劝,只陪着用了午膳。
    虽说话题少些,但对朱桓来说,能不被催着问一家家贵女如何如何,已经是轻松事了。
    待时候差不多了,朱桓起身告退,准备回千步廊。
    唐昭仪出声唤住了他,皱着眉头问:“四殿下蒙难,你父皇心里很不好受,以他的性情,会更想把以骁认回来。以骁那儿……”
    朱桓抿了抿唇:“沈家倒了之后,我问过以骁,他不愿意。”
    唐昭仪叹道:“现在呢?”
    朱桓微微一愣。
    第691章 做个买卖而已
    沉默了片刻,朱桓还是摇了摇头:“以骁的性子,大抵还是不愿意。”
    唐昭仪抬手揉了揉眉心,把朱桓叫到跟前,低声道:“我这些时日总在想,以骁的生母到底是谁?思前想后,都想不到答案。”
    朱桓又岂会知道答案。
    他只能劝唐昭仪道:“是谁都不要紧。
    若他想恢复身份,有父皇在,生母是谁都不打紧,他若坚持不想,继续做他的四公子,那生母也一样不打紧。
    您不要为此多费心神,以骁不提、父皇不提,您追着问,不是触了父皇的逆鳞吗?”
    唐昭仪微微蹙眉,认真想着朱桓的话。
    朱桓又道:“您总让我做事三思,莫要着了旁人的道、给旁人当了枪,现在,您也是一样。
    您想,后宫之中,想要寻求答案的人岂止是您一人?
    各个都想知道,又没有门路,尤其是那些晚几年才到父皇身边伺候的,越发不可能晓得以骁生母了,也就是您、德妃娘娘、冯婕妤娘娘,才有可能知道那一位。
    您要替那些娘娘们开道吗?”
    唐昭仪倒吸了一口气。
    是啊。
    是她魔怔了。
    “母妃有数了,”唐昭仪颔首,“母妃稳得住。”
    送走了朱桓,唐昭仪躺在榻上歇息,又思量着朱桓的话。
    她确定自己毫不知情。
    从以骁的年纪上判断,她当时正怀着桓儿,府里就她一个孕妇,那女子定然是生活在府外了。
    她当时把所有的心思都落在自己的肚子上,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祈求是个男儿,她哪有心神能分出去?
    那许德妃与冯婕妤呢?
    那两人,是当真不知情,还是一直在装傻?
    不管是哪一种,唐昭仪攥了下拳头,她不掺和就行了。
    以骁一直是四公子,那对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了,若以骁成了四殿下,不交恶、不寻事,不能让其他人有机可乘。
    翌日。
    温宴抱着黑檀儿进宫。
    成安昨日听韩谊提起黑檀儿,一时间挂念得紧,便连人带猫,一块请进宫里来。
    黑檀儿得了小鱼干,老老实实趴在成安边上。
    成安一面抚着黑檀儿,一面与温宴说韩谊。
    “也是巧了,”成安笑道,“这么大的京城,他就遇到了黑檀儿,还跟着走到了燕子胡同,再一看,原是旧邻。”
    温宴莞尔。
    她已经从黑檀儿那里知道韩谊了。
    黑檀儿把韩谊的审美控诉了一遍,连温慧也被它嫌弃了一通,但凡觉得白玉团好看的,它都嫌弃。
    温宴当时笑倒在霍以骁怀里,险些笑岔了气。
    这会儿想起来,忍不住弯了弯眼。
    “可就是巧了。”温宴点头。
    若是不巧,怎么会在东明县遇上,又在京中再遇呢。
    “说是旧邻,我其实不认得他,”温宴与成安说着隔壁的昌远伯府,“我回到临安时,他好像已经跟着孔大儒出游了,我知道他这个人,还是因为’小十二‘。”
    曹氏招财招得朴实无华,让温宴颇为震惊,待听说这是跟昌远伯招香火学的,对隔壁老人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个旧都勋贵圈子里人人知道的趣事,温宴说给了成安公主听,把成安笑得直叫“肚子痛”。
    两人说笑了会儿,锦华宫遣了个小宫女来,说是成欢公主也想见见轻骑都尉。
    温宴抱着黑檀儿过去。
    她心里有数,并非是成欢要见黑檀儿,是冯婕妤要见她。
    进了锦华宫,果不其然,冯婕妤在偏殿等她,身边只白嬷嬷一人。
    “我得给你道了歉。”冯婕妤道。
    温宴不解:“娘娘为何道歉?”
    “我当时给了你错误的消息,”冯婕妤道,“幸好,你寻到了真相。”
    温宴道:“侥幸而已。”
    说起来,把朱琥当成永寿长公主的儿子,这是冯婕妤的失误,却并非存心。
    小公子藏得那么深,冯婕妤能亏得一斑,已经是意外了,没有事事掌握周全,也不是她的过错。
    当然,因着牵扯了朱钰的死,这番故事,能不提还是不提为妙。
    冯婕妤清楚这一点,只起了个头,也就不往下说了。
    “那之后,我去看了晟儿,若非当日救得及时,晟儿也和四殿下一样了,”冯婕妤道,“救命之恩,我思来想去,总觉回报不够。可要说还能回报些什么,又实在毫无头绪。”
    温宴心思转得飞快。
    冯婕妤从不会只出不进。
    她们之前,从来都是讲究“礼尚往来”。
    “娘娘想要什么,不妨直说。”温宴道。
    冯婕妤笑了起来:“你是爽快人,我也喜欢爽快人,做个买卖而已。后宫之中,如今心思不稳的人很多,我不怕什么,可我有晟儿,还有成欢。我要让他们安安稳稳的。”
    温宴道:“娘娘,您若退避三舍,无论将来怎样,按说不会有人为难殿下与公主。公主始终只是公主,而殿下有……”
    “树欲静而风不止,”冯婕妤打断了温宴的话,“我退,不意味着别人能看着我退。
    你不想为难晟儿和成欢,所以我跟你做买卖。
    旁人说不好,我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得罪过人,落到她们手里……”
    冯婕妤给了温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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