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官员质疑他当时的举措,覃政自不好缩着头。
    “抽调确实多少影响了增固的进程,”覃政道,“只是,增固的城池城墙,并不是底下村落房子。即便不抽调,大雪落下来,房子也毁了……”
    那官员不满覃政的回答,道:“大人的意思是,受灾的要自认倒霉?”
    “我可没有这么说,”覃政摇头,“雪情严重,百姓受难,这就是天灾。”
    官员道:“水患也是天灾,覃大人的下属、侍郎李三揭可是写过一篇名满天下的文章,讲的是处理水患,如何在平日疏通水道,引水入渠,减少雨季时的风险。怎么,下雨能防,下雪都不能防了?”
    覃政木着脸看了眼李三揭。
    他不蠢。
    他听出来了,这人哪里是议政办事,根本就是借着机会踩他们几脚。
    他覃政一个老头子,离告老也没几年了,那厢的目的,应该是李三揭。
    至于踩李三揭的目的……
    谁叫李三揭和温子甫哥俩好呢?
    一个是四公子的岳家叔父,一个胆敢在千步廊两声“贤侄”,啧!
    李三揭机敏人,自然也听得出来。
    那厢为了踩他,连“名满天下”的帽子都戴上来了,唬得李三揭脖子都险些折了下。
    李三揭道:“水有河道,河道疏通了,水患能缓解大半,可那雪,它往哪儿聚,谁说得准呢?”
    “难道居于北方的百姓,就得一直受困于雪情?”
    李三揭没有接这话。
    人与天地的相处,展开来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最简单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靠山得担心山石灭顶,靠水得防范水漫村落。
    有益处、也会又风险。
    永平府寒冷,冬季漫长,但土地肥沃,能保证百姓出产,这也是哪怕冬天困苦,当地百姓也世世代代在此生活的缘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对方显然不是来讲道理的,说再多,也不过是口舌之争。
    工部沉默,指责却没有消失。
    如此下去,大抵是要从抽调一直吵到私运,吵到北境三关建设去。
    皇上听他们越说越偏,打断了众人话,问朱茂道:“如何看?”
    朱茂忙打起精神:“几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大雪年年都会有,不能让百姓受雪情困苦,若不然,朝廷年年赈灾,百姓年年受灾,对永平府也不是一个发展的路子。”
    皇上又看向朱桓。
    朱桓垂着眼,道:“今年雪大,造成了如此局面,但永平府并非年年灾情严重,之前十年里,并没有如此受害状况……”
    “还是抽调惹出来的麻烦,”有人嘀嘀咕咕着,声音却不小,“之前十年,可没有影响永平府。”
    朱桓被突然打断,微微一愣,转头想去看说话之人。
    可殿内今儿站的人太多了,他一时根本无法判断。
    皇上没有示意朱桓重新往下说,而是问起了霍以骁。
    霍以骁直接道:“费时费力。”
    皇上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霍以骁知皇上用意,干脆道:“各位大人,不如请天公作美,把永宁府的雪都收回去,让老百姓不再饿着冻着,你们再来争执这次雪情该追究哪个衙门的责任?”
    覃政和四公子在工部处过三个月,可太明白这位说话的方式了。
    当即,覃尚书接了话过去,给霍以骁做后续铺垫:“四公子说的真是,我们哪有办法让天公如此作美……”
    “既做不到,那就让老百姓被雪压着等你们吵明白吗?”霍以骁道,“一个个往这儿站着,挺直着腰,不腰疼难道还不口干?事有轻重缓急,这么简单的区分都做不了,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种田吧。”
    许是这“回家种田”太过冲击,金銮殿里,各个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只朱桓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了捂嘴。
    赵太保轻咳了声,出来缓解:“四公子说得在理,先敲定赈灾的章程、人员、投入,等百姓们都安顿好了,再检讨抽调示意也不迟。”
    这一次,总算没有人再借题发挥,也就没有人再对几个衙门赶了一整夜定下来的章程提出异议。
    第753章 赶鸭子上架
    皇上退了朝。
    金銮殿里,官员们陆续离开。
    覃政过来与霍以骁道了声谢。
    霍以骁道:“实话实说罢了,当不起谢。”
    徐公公候在殿外,冲霍以骁笑了笑:“皇上请四公子过去一趟。”
    朱桓对皇上时不时找霍以骁也算习惯了。
    朱茂看了朱桓一眼。
    先前父皇提问,他说的是得寻找长久的解决之法。
    朱茂觉得自己的答案并无问题,朝臣们在争辩在面对大雪时,人力到底能不能尽力缓解灾情。
    他认为可以,并想解决。
    可谁想得到,霍以骁一开口,没有解决问题,而是直接把问题砸了。
    这让朱茂自觉被比了下去。
    朱茂想与朱桓说几句,又想到刚才朱桓失笑出声,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紧,转身走了。
    朱桓看着朱茂背影,又看了看比先前空荡了许多的金銮殿。
    别看他最后被霍以骁说得笑了,只有朱桓自己知道,他一开始很是烦闷。
    赈灾如此要紧之事,不同的官员本着不同的想法,争论不已。
    脏字自是一个没有,但其中心思赃不赃,就仁者见仁了。
    朱桓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还可以左耳进、右耳出,真到了坐在父皇位子上的那一天,他就不得不听了。
    那他,真的受得住这些官员们回回这般吗?
    朱桓说不清楚。
    走出大殿,迎面冷风吹来,吹得人极不舒坦。
    另一厢,霍以骁进去御书房。
    皇上换下了朝服,道:“那几句话,说得也太重了。”
    霍以骁道:“我倒是觉得,说得挺对。”
    “不是对错的事儿,”皇上坐下来,道,“你那意思自是对的,不管如何,得先解决百姓眼下的困境,只有这个是第一位的,但是,不用说到那个份上,张口回家闭口种田。”
    “他们要真用心多种两年田,损一损那铁板一样的老腰,知道疼了,也不会指着雪灾讲抽调,”霍以骁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我说话素来如此,您知道的,改不了、也没打算改。您要真催着我给您接班,那得让他们多适应我说话的方式。”
    皇上啼笑皆非:“怎么?想明白了?”
    “我一直想得挺明白,是您不肯松口而已,”霍以骁抿了口茶,“我听说,太妃娘娘给您出个主意?”
    皇上叹了声。
    此番事情,让太妃娘娘颇为操心。
    娘娘想了不少说辞,来达到一个父子两人都能接受的平衡。
    皇上道:“朕知道,你不稀罕朕这个位子,不过是为了你母亲,你迫不得已、勉为其难而已。”
    霍以骁看向皇上。
    皇上又道:“朕当年,也不是一定要当太子、一定要承继大统。
    起先,沈氏有两位嫡子,能力还都不差,朕一来生母式微,二来养母性子淡薄,霍家与沈家不同,因此,朕从未想过与他们争锋。
    可那两位接连早逝了。
    朕是赶鸭子上架。
    别看你那几位皇叔还老实,不老实的那几个,早折在当年了。
    当时那等拼杀状况,朕不想掺和都不可能。
    因为,朕娶的是你母亲,郁家在一天,手里握着兵一天,朕就不可能从争斗中脱身。
    要么被拉拢,要么被剿灭,不想做别人的棋子,朕能做的,就是自己坐上来。
    你看,和你如今也有些像吧?
    你为了你母亲,一样被赶鸭子上架。”
    霍以骁抿了下唇。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皇上为何突然这么说了。
    以情动人?
    皇上一眼就看出了霍以骁的防备,想了想,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
    太妃娘娘出的主意并非不可行,只是,他想更周全一些,而不是,让朝野都看到他被沈家逼得毫无办法的身影。
    皇上闭了闭目。
    吴公公上前,替皇上添了茶,低声道:“小的听说,昨儿几个衙门忙到了快天亮,四公子也一直跟着太保大人,一夜未眠。”
    皇上应了声,道:“那让以骁先回去歇会儿吧。”
    吴公公送霍以骁出了御书房。
    站在廊下,霍以骁道:“谢吴公公了。”
    吴公公睨他:“光一声谢,也太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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