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纽约,我也顺道去了一趟布鲁克林,见了一下昆汀先生。我们一起巡视了他新建的厂房,参观了他的那些大型机械,并且检查了一些初步的产成品。”
    “在闲谈的时候昆汀先生说漏了嘴,我这才知道您在他的罐头厂也有大笔的出资——您千万不要责怪他,我知道他曾经向您承诺过保密。但是我听说了之后,哪有不逼问的道理?”
    “当初我以为您只是普通引荐而已,从未想到您竟然在背后付出良多。”
    “对此,我唯有表示深深的敬意,并且向您保证,您的投资必定将给您带来良好的回报。”
    “我即将返回新英格兰地区。那里的气温已经开始升高,明媚的春光很快会被炎炎的夏日所取代。”
    “越是味道甘甜的果蔬就越是喜欢阳光。”
    “因此我可以向您保证,在今年晚些时候您必定将尝到美味的糖水苹果、白梨、油桃和橘子罐头,如果您还喜欢什么别的水果,请在来信中告知,即使我不一定能制成罐头,我也一定能想办法做成什么别的零食。”
    “万物皆可零食——您千万要相信这一点。”
    “芒罗先生,来函收到。”
    “已经向昆汀先生转达了您的‘警告’,但我还是要补充一句:都是我逼他老实交代的……”
    “随信附上草莓干一袋。这些草莓干曾经用糖腌渍过,请告知您会不会觉得它们太甜了。”
    “芒罗先生:您真是太好了。您的文字令我确信,您确实是尝过了那些甜蜜的草莓干之后再给我回的信。顺颂夏安。”
    “芒罗先生,请原谅我,这封信刚写到一半,我就接到了欧洲来的一些消息。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打算再一次用属于我个人的感情琐事来打扰您一番。”
    “这其实是一个颇为狗血的故事。”
    “或许您可以当个无聊的笑话看待,当做晚间的娱乐。”
    “您还记得我的那个男孩劳里吗?”
    “……”
    “我刚刚接到了一封来自欧洲的信件。”
    “他和我的妹妹订婚了。”
    “芒罗先生,您其实不必再动用加急信件的资源,更加不必劳烦您动身,到这里来探望我。秋收时节,您的小牧场和菜园一定让您异常忙碌。用这样的琐事打扰到您我感觉万分抱歉。”
    “其实我刚刚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失落或者嫉妒。”
    “相反我感受到了相当的担心。”
    “我担心他们两人不够相爱,为了结婚而结婚。”
    “我担心我的妹妹贪恋劳里的地位、财产和外表,像是钓一枚金龟婿一般把劳里钓到手。”
    “我也担心劳里尚未摆脱被我拒绝的痛楚,他决定娶我妹妹,要么是想要让我痛苦,要么想弥补他自己的痛苦。这种弥补,却要以我妹妹的幸福为代价。”
    “可能我没有向您表述清楚,劳里要娶的,不是我在纽约的那个妹妹贝思,而是随着我的姑婆一起,在欧洲大陆游历的妹妹艾美。”
    “艾美与我比起来,更加年轻美貌。她随马奇姑婆在欧洲游历了有两三年,她原本就很会打扮,喜欢琢磨那些社交礼仪。在欧洲这么久,她应当早已成为‘社交女王’了。”
    “早些时候我就听说艾美在欧洲已经物色到了一些优秀的对象可供选择。因此我没有想到
    她会突然转而与劳里订婚。”
    “不过,我还是要努力对我的亲人和朋友抱有信念。我要坚信他们拥有善良的灵魂与坚定的心。他们的结合是出于纯真的感情,他们在经历波折之后认定了对方是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亲爱的芒罗先生,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接到了来自劳里和艾美各自的来信,他们分别向我报告了他们订婚的过程,也坦然地表露了各自的心路历程。”
    “我的担心烟消云散了。”
    “确实如我所期望的那样,他们认清了彼此,认定对方就是合适的婚姻对象。”
    “劳里说,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在艾美身上找到那种火焰般炽热的恋爱感觉,但是他可以和艾美相互扶持,一起和谐地过上很多年。”
    “艾美没有多解释什么,但是从她的字里行间我可以读出她是爱劳里的——劳里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等到他们办完喜事,度完蜜月,就会回到美国。那时,贝思也会从纽约回来,我们一大家子就终于可以重新聚首了。”
    “至于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我热爱自由,我也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好,因此我完全可以一辈子不结婚。”
    “您千万不要为此而感到太吃惊——虽然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念头。”
    “为此《火山周刊》的总编辑达什伍德先生已经批评了我好几次,他甚至威胁要亲自为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写出一个丈夫。”
    “我对他的答复是,如果他也愿意为此向我支付稿酬的话,请尽管写吧!”
    “……”
    “或许我曾向您隐约透露过,我心中亦有一枚小小的、珍藏着的感情,无可替代,虽然‘今生’我可能没办法再见到他。”
    “芒罗先生,我必须停笔了。因为我刚刚听说了消息,我的那位姑婆,在见证了劳里和艾美的婚事之后就已经立刻赶回美国来了。她说她可不想碍着那对新婚夫妇。”
    “我一
    直承包着她的果园,您所钟爱的草莓干也正出自那里。”
    “她是一位非常严厉的老人家,因此我必须在她到家之前,赶紧把果园收拾妥当。”
    “希望昆汀先生已经将水果罐头的样品寄给您。我已经收到了几样,美味极了……”
    罗兰放下笔,赶紧去收拾马奇姑婆的果园和她那栋大房子。
    算日子,姑婆的船已经靠了纽约港,坐火车回来也就一夜的工夫。
    好在那座果园和那栋房子日常保养的不错,罗兰去看了一圈,即便想要“临时抱佛脚”,也没啥可抱的。
    谁知,罗兰还没能巡视完整座房子和果园,门铃声已经响起——马奇姑婆到家了。
    罗兰和埃丝特赶紧去和马车夫一道,姑婆马车上的行李都卸下来。
    “约瑟——芬,”还是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
    罗兰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竟然有点儿想念。
    她赶紧去马车边,伸手去接,把马奇姑婆从马车上扶下来。
    深秋里的天气,马奇姑婆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厚呢叽短外套,外套里穿着同样颜色的长裙,颈间戴着一条珍珠项链。
    这副派头,好巴黎,好时髦。
    马奇姑婆看也没看着罗兰,却紧紧地拽着罗兰的手臂回到了她的家里。
    进入大厅,马奇姑婆只是四下里扫了一眼,就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挑的。她只管吩咐埃丝特收拾行李,自己却没放开罗兰的手臂,一直拉着她走进了起居室。
    “约瑟芬,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奇姑婆满脸懊恼,眼里全是质问,望着罗兰。
    罗兰一下子懵了:究竟是哪里不对?果园和房子看起来应该都没有问题,难道是门外的树篱忘了修剪?
    “为什么我要主持劳里和艾美的婚礼?”
    马奇姑婆紧紧地盯着罗兰。
    老人家渐渐地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罗兰:……
    姑婆大老远地回乡,见到自己第一件事,竟然是质问这个。
    “所有的人都看着你们两个一
    起长大,所有的人都盼着你们两个能结婚……”
    “约瑟芬,你倒是说话呀!”
    罗兰偏着头,将眼光转向别处,这叫她回答什么才好?这婚,人家结都结了。
    “可怜我老人家,好好地在欧洲游历休闲,那两个年轻人却跑到我面前来,急急忙忙地要我为他们主持婚礼。我劝他们等回到了美国,由祖父和父母代他们主持,却谁都不肯。”
    “你倒是告诉我,这难道还是怕谁后悔了不成?”
    “……”
    罗兰听马奇姑婆转述起劳里和艾美的婚事,无法评价,只能默默无言地待着,心想这种事,恐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婚后的大半生,也是由他们自己来承担。
    “这样一来,亲戚邻居们听说了都会觉得我偏心艾美。”
    “去欧洲带艾美去,和那小子结婚也是我替艾美主持。”
    马奇姑婆越说越是怒气冲冲:“为什么是艾美一个人,占尽所有的好处?”
    罗兰越听越震惊:她从来没有听见有人评价说是马奇姑婆偏宠艾美,虽然她确实把艾美带去了欧洲。
    以及,姑婆对艾美和劳里结婚这件事这样抗拒,这一切难道也是因为……希望劳里能和她在一起?
    “乔,你倒是说话呀!”
    说到最后,马奇姑婆声音哽咽,眼里甚至有晶莹的泪水滚来滚去。她这还是生平头一回,情真意切地称呼她为“乔”。
    难道这是因为,马奇姑婆的内心,她真正偏爱的那个孩子……
    是的,早年间,马奇姑婆确实曾经向马奇夫妇提出收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姑婆看中,认为能嫁入豪门的梅格,也不是聪明机灵,年纪最小的艾美,而是二小姐乔。
    马奇家的四个女孩子,恐怕只有乔一个人,如此倔强,如此独立……像足了敢于一个人孤独到老的马奇姑婆。
    也只可能因为这个,马奇姑婆格外担心,乔会走上和自己完全一样的路,忍受难以忍受的孤独。
    好在乔还有一个劳里。
    可是好不容易孩子们都张大了,马奇姑婆却惊讶
    地发现,自己竟然要主持劳里和艾美的婚礼,眼睁睁看着“乔的男孩”,迎娶马奇家的另一个女孩子——郁闷不郁闷,憋屈不憋屈?
    罗兰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马奇姑婆。
    “姑婆,我不嫁劳里是因为我不愿意将就。”
    “我也不愿意劳里将来为娶了一个不爱他的人而后悔。”
    马奇姑婆突然被抱住,满脸惊愕,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着远处,没法儿发出声音。
    “姑婆啊,千万为我担心,你看,你自己不就一直活得好好的,很开心吗?”
    马奇姑婆瞪着眼睛:她生平不肯服输,要她承认自己过得不好那等于要她的命——那是绝对不干的。
    “所以也请你相信,我也一定能。”
    “我不会为了勉强让自己结婚而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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