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名册上不同官职不同领域的人名间滑动,慢慢的停在了一个名叫章鹏的人名上,“廷尉左监,章鹏。”
    顾云杳慢慢的念出那人的名字和职位,嘴角忽而挑了起来,看不出在曹刚嘴里颇为惋惜的人,竟然会是顾之曦的人,倒是隐藏的很深。
    若是只看送去给她的那份名册,章鹏其人她多数是会忽略,可今日到了璇玑楼,来了楼主和令主才能翻阅的书房,这人的名字便成了她眼中最为突兀的人。
    曹钰之死,她蒙冤入了定王府的私牢,被泼妇一般的王瑶在狱中追打,甚是狼狈,但当时仍是注意到躲在牢房外的倪安芍。
    当时她曾看到一片嫩色衣角,其中还夹杂着一片黑沉的颜色,她那时没在意,以为是定王和定王妃一道在外看热闹,现在想想,那黑衣的质地似乎更像是廷尉官服。
    在案几前又坐了片刻,心里对章鹏这个人细细想了想,觉得十分有必要留意此人,曹钰的死上,她太先入为主,以为看到云姬在花树上,就认定了是她杀了曹钰。
    此后种种也她也都没有任何解释,想来是不屑,而并非真的就是她,况且现在想来,以她的身手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又是刺死又是上吊的,太麻烦。
    一直默默坐到天微微亮,楼梯口才又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虽然轻,但落下的时候却有些沉重,似是来人受了伤。
    顾云杳不动,也不去看那边,而是把目光移到了窗外,天光微亮,看这架势今日这天气定然是个好天气,适合出门郊游。
    三月初的空气也格外清新,璇玑楼又是在深山之中,周围树木茂密,深深吸上一口气都能嗅到树木的味道。
    柳轻盈站在楼梯口看着眯着眼睛一副沉醉模样的顾云杳,虽然受了二十杖责,但她却没有怨恨她的意思,这小姑娘让她觉得熟悉,根本怨恨不起来。
    “属下见过楼主。”她站在原地点了点头,璇玑楼的二十杖责可不比军中的轻,即便她武功不弱,这二十杖下来也有些吃不消。
    顾云杳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她自便,目光仍是没从窗外移开,似乎柳轻盈这个大美人不及窗外还带着颓败的树木好看。
    两人默默无言,良久,柳轻盈才下了决心般问道,“楼主她,不是,傅云可有交代过什么?”她在傅云生前不曾见到最后一面,只听叶无心和历壹铭说了她是坠楼,那么高的楼台就那么直直坠了下去。
    她怪过两人见死不救,但她自己不也是如此,那时候大发脾气多数也是怨自己,可为什么傅云宁死也不下令,璇玑楼与她而言难道不可信任吗?
    “没有,不过她的死我很意外,我想她自己也很意外吧。”她淡淡的说,脸上的神色平静安逸,似乎此刻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聊今日天气不错一般。
    柳轻盈神色一震,瞪大了眼睛急声问道,“你说什么,意外?可,可当时不是因为她未曾下令吗?”
    她清楚的记得,所有的影子和暗影都已经整顿完毕,只等傅云一声令下,他们即便扭转不了前朝灭亡,但保护傅云却是绰绰有余。
    顾云杳神色也是一滞,她下令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去的人十六影子中的一个,那人是念婷的手下,是他负责跟念婷联系,那令也是由他去传达,难道……
    “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我印象里她不是个死扛到底的人。”顾云杳在心中叹息一声,百密一疏,没想到最终还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柳轻盈身子晃了晃,神色颓然的看着顾云杳,“是我们害了她?”她不敢相信,这中间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云妃。
    顾云杳摇头,“不是你,而是他。”她说的简单,柳轻盈虽然听的不是很明白,但却知道顾云杳晓得是谁。
    不等柳轻盈问,她抬脚朝着楼下走,边走边说,“好好休息,接下来会很忙。”是的,很忙,她脓包久了,就怕有些人以为她就是脓包,想使劲踩在脚底下。
    楼下没有一个人,顾云杳环顾议事厅中的一切,她曾在这里处置过两位令主,和数不清的影子,她原以为今后不会再来一次,看来是她天真了,人心这东西,怎么会一直不变。
    迎着第一缕天光,她走出了议事厅的大门,门外整洁的道路两旁站着此刻没有外派的影子和暗影,每个人都恭敬的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前。
    “无论你们用何种办法,找到崔禀意,带他安全回来。”其实她不担心崔禀意的安全,那只老狐狸若是有危险,怕是早就遁了。
    她看了一眼历壹铭,他手中的影子负责追踪的人较多,这件事交给他办最合适。
    历壹铭点头应了,转身离开,崔禀意的行踪他一直留意着,不过却总是在关键时刻被他们溜掉。
    第84章 飞来横祸
    交代了一些别的事情,顾云杳看了一眼叶无心,后者点头随着她往外走,直到出了璇玑楼的大门,她才开口说道,“当日入宫传达我手令的人如今在何处?”
    叶无心跟在她身后,听她这么问一愣,继而皱眉问道,“你何时遣人传达过手令?”他和历壹铭当初还是心生狐疑才单独入了宫,却只来得及看到她从高台上坠下。
    璇玑楼所有楼众都在待命,可最后得到的命令却是替皇城守卫抵抗叛军,其余人等都只焦虑的在楼中等来了傅云的死讯。
    顾云杳微微眯了眯眼睛,手指在衣袖上捏了捏,“我曾给过一个人手令,上面有安排你们如何做的细则,与原来的计划稍有变动。”
    她说着叹了口气,“那人是念婷手中的上影,跟随念婷已久,认识我也已久,不曾想竟然会背叛我。”
    说到背叛,她的眸光一冷,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从来不认为一个人背叛一次就能痛下决心改正,有些事可以有机会,有些事不可以。
    “查出那人,就地格杀。”不带一丝感情的给了叶无心任务,顾云杳慢慢的走进竹林,一夜未归,即便有念婷安抚,她也不能回去的太晚,容易引人注意。
    叶无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若有所思的想着是直接杀人,还是询问询问,敢私自截下楼主手令,这人的胆子是不小,但背后指使他的人胆子似乎更大。
    从秋山归来,仍是程颐跟在顾云杳身边,当然是以她医师的身份跟着,进许家大门时,还与她说着早起晨练的好处。
    只是进了许家门那一瞬间突然没了声音,整个许家一片狼藉,不过一夜时间,竟像是被人洗劫了一般,到处都是碎裂的器皿和家具。
    “发生了什么事?”顾云杳一个箭步跑到跪坐在地上哭的侍女身边,一手抓着她的胳膊急声问道。
    这架势和阵仗,难道是顾之曦那个混蛋?
    “小姐,小姐,你可以回来了,夫人被她们带走了。”侍女哽咽着说,让一向不喜欢拖拖拉拉的顾云杳心中怒火更盛。
    “她们是谁?”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她一定要把府里的人换了,优柔寡断吱吱唔唔者一概不要。
    侍女抽抽嗒嗒,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道,“是,是文定公府家的人,说,说咱们夫人,夫人把他们家小公子给撞了。”
    文定公府?顾云杳神色一凛,若是定王府或是顾家,她倒不那么担心,毕竟都还是知道轻重的人,可文定公府那两位,简直就是泼妇和无赖的组合。
    她立刻转身往外走,程颐伸手拦住她,“慢着,情况不明前不可轻举妄动。”在他眼里,顾云杳还是个少不更事的丫头,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威严很有气势。
    顾云杳目光没移动,淡淡的一句让开,让程颐的横在前的手就有些动摇了,按理说她是楼主,该听命令才对,只是……
    “我自有分寸,让开。”顾云杳难得好脾气的再说了一句,程颐这才拿开手随在她身后往外走,出门时给许宅角落里一个布衣摸样的人递了个眼色。
    程颐以为顾云杳会直接去文定公府门前要人,谁知道她急匆匆去的竟然是廷尉府衙门,还在门前那面巨大的鸣冤鼓前指使他用了吃奶劲儿,敲的震天响。
    站在大堂之上,程颐看见廷尉大人揉着耳朵坐下时,心里觉得好笑,他连三成功夫都没用上,至于那么夸张吗,摸了摸鼻子斜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顾云杳。
    后者已经对着廷尉行了礼,张嘴就大声喊冤枉,请最值得百姓敬爱的廷尉大人为她做主,这一转变别说是廷尉,就连程颐都僵在了原地。
    这姑娘风格变的是不是有点快?前一秒若是千军万马不显惧色的军师,那这一秒就是市井拍马溜须的小人。
    “你这小姑娘说话我爱听?你有何冤屈啊,说来与本官听听。”廷尉这是刚从酒桌上下来,眼力还有几分模糊,看不清堂下站着的人就是顾云杳。
    声泪俱下的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多数还都是程颐从暗影口中得知,被顾云杳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的煞有介事一般。
    但知道内情的程颐心里就忍不住犯嘀咕了,她从哪儿来的那么多让人猝不及防的转折和哭诉,还有那些文定公府诋毁廷尉的话,真的假的?
    廷尉本就酒劲儿上头,听前面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到后面越听越恼怒,他就算是小人,就算只会拍马溜须,那也不能这么明着说,文定公府的人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走,走,本,本官为你做主,来人,来,去文定公府抓人!”廷尉招手带了人就要走,那歪歪斜斜的样子,看的程颐都担心他不到地方就能倒了。
    廷尉府的人有心要拦,可耐不住一个撒酒疯的人顶头上司,不得已只好跟着走,就这么浩浩荡荡一队人往文定公府而去。
    程颐走在顾云杳身边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廷尉会给你当抢使?”这也太凑巧了吧,顾云杳去廷尉府,那廷尉就喝的烂醉,还嚷嚷着帮她讨个公道。
    若非跟着她一道去的廷尉府,程颐都以为顾云杳给这贪官塞了银子了。
    “廷尉好酒,这不是什么秘密,我之所以先到廷尉府,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想私了没门,我不信刚正不阿的文定公会以权谋私。”
    文定公府其他人是什么样儿不重要,但这位文定公为人却十分正直,是为数不多她心中敬佩的国之栋梁,虽然这国非她的国。
    程颐点头,文定公确实刚正,所以刘然的死才没有死缠烂打纠缠顾云杳,可即便文定公那关过得了,他次子与儿媳呢?
    文定公府很快就近在眼前,门前的守卫一看这架势立刻转身关了大门,只留了几个人在门外试图阻拦。
    “你说这廷尉真的有胆子闹?”程颐还是有些担心,官府他不放在眼里,但不代表这个胆小如鼠的廷尉也敢不放在眼里。
    顾云杳神秘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廷尉邵籁其人,不止好酒,还极度爱面子,即便众人都知道他是定王的狗腿,但若有人当面以此事说话,也必定会私下给人使绊子。”
    程颐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那边廷尉府的人已经格挡开了人往里进,他们自然也不能落后,一路跟着好无阻碍的到了大厅。
    文定公府里的人都陆陆续续赶来,最后来的是文定公次子与夫人,两人以来还不等别人说话,已经冲到了顾云杳面前,那模样似乎是要打人。
    “唉,反了反了,私自扣人不算竟然还敢打人,文定公,此事你可要出来说句公道话啊。”邵籁满嘴都是浓浓的酒气,站在文定公刘冲近前双手交叉一边行礼一边说。
    刘冲虽然忠勇有加,就算现在看起来也不过花甲之年,可到底实际年龄已逾古稀,身子骨也大不如前,被这一股酒气一冲,更是觉得不适。
    “放肆,老夫面前岂容你们胡闹。”文定公威严尚在,这一声低喝厅中众人立刻都噤了声,廷尉也似乎被这一声给喝的稍微清醒了些。
    茫然的看了看周围的情景,他身后一个小吏模样的人低声说了几句,邵籁扭头往后一看,顿时哭丧了脸,他才看清一直说好话诓他的竟然是顾家赶出门的大小姐。
    “邵籁,你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来到底所为何事?”文定公坐在主位上开了口,眼睛在廷尉府一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这一眼顿时把廷尉给吓住了,这位老国公可是真正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狠角色,这一眼就把他剩下没醒透的酒气彻底击散了。
    “卑职……”廷尉还没说完,一道还略显稚嫩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廷尉大人只是为民女讨公道,文定公府虽然家大势大,可也不能私自扣押了我母亲砸了我家吧。”
    顾云杳的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你放屁,你个死丫头,害死了我的然儿,你母亲又撞了三弟的小儿子,你难道不知道那孩子身体很虚弱,如今就躺在床上呢。”王瑶咋咋呼呼的喊着,一副抓了你娘都是轻的。
    王瑶是个什么德行她心里多少知道了,嘴巴损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积德,脾气性子更是不用说,尖酸刻薄之余还惹人十分讨厌。
    顾云杳没说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文定公刘冲,自家的孩子什么样,别人不说他作为长辈难道会一点不知道。
    刘冲的眉头越皱越深,王瑶却不自知,叉腰直接指着顾云杳的鼻子继续说道,“我儿死前就见过你一人,廷尉那帮庸才却说与你无关,我看就是忌惮大将军的威名,有意为你脱罪!”
    “住口!”文定公终于忍无可忍,在廷尉和一种衙役脸色变了又变之际,低声喝了出来,看王瑶的眼神都变了。
    第85章 有人找死
    王瑶被文定公这么一吼,浑身一震退后一步,却仍是不甘心的小声嘀咕着,“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我苦命的然儿啊……”
    刘冲怒瞪了一眼王瑶,后者才终于闭嘴站到了自己夫君身后。
    “府上女眷失礼,还望诸位莫要见怪。”文定公起身很是谦虚的对众人抱拳,廷尉自然不敢真的把气撒在文定公身上,赶忙回礼。
    顾云杳也屈身给他回礼,如今的身份,她不合适一动不动。
    “文定公,还望您能下令放了我母亲,我相信她只是无心的。”顾云杳趁着这个空档上前一步真挚的说道,许靖容即便是对待顾之曦这样的人都不曾动手,何况是一个孩子。
    顾云杳心里,许靖容是大家风范滋养出来的女子,十年多的颠沛流离没有磨平了她的傲气,但终究没有磨灭她的气度。
    这从回到顾家她没有直接找李涟儿麻烦就能看出,或许是没那个必要和实力,但连一句重话都没有,那就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能做到了的。
    刘冲目光转到了顾云杳身上,这小姑娘一身素白衣衫,清新雅致并不见白衣会有的缟素之意,反倒是衣着翩翩似灵巧玉童。
    “嗯,这件事老夫自会查清,今日你就先带你母亲回去。”说着刘冲看向自己的二儿子刘哲。
    刘哲自小无赖惯了,但唯独害怕他这个不怎么出面管他的老爹,“在,在后院柴房。”刘哲顶不住文定公的目光小声说了出来。
    府里的下人立刻领命前去,王瑶却在此时又站了出来,嚷嚷道,“那,那老三家的小儿子怎么说,那可是真的卧病在床了呀,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王瑶恨恨的看着顾云杳,如果眼神可以凌迟,她怕是早就被这目光给片成片儿了。
    “真是巧,我身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妙手神医程颐,既然贵府小公子卧病在床,不妨让他帮着瞧瞧。”顾云杳目光一转看向程颐,后者的脸色不是很好,但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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