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三郎!”
    薛绍回过头来:“是公主殿下啊。”他浅浅一笑,停下脚步等她。
    太平走到他身边,理了理衣服。
    “薛绍,你觉得我的侍读如何?”
    “公主是说婉儿?”薛绍思索片刻,说道,“婉儿文采斐然,诗作得好极了。臣自愧弗如。”
    “我当然知道她诗写得好,我是问你,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人?婉儿很好啊。”薛绍脱口而出,“我觉着她心思很正,既谦恭,又不自轻自贱讨好他们。你看她那时候要走,便是不想和我们多纠缠。周王看轻她,她又不卑不亢,进退都有分寸。这种端庄大方的女子,事事都做的得体,说是掖庭女奴我都不信,该是个大家闺秀。”
    开始还算听得进去,后边太平越听越气。原来这两个人是你情我愿,郎才女貌……女才郎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婉儿哪里好了?她相貌没我秀美,人还有主见得很,难对付极了。”
    薛绍哈哈一笑:“昨日你还说婉儿好得很,今日又说她不好了。婉儿算得清秀非常,和公主你啊,不是一种漂亮的方法。有主见那更好,我最讨厌凡事都无可无不可的人。我倒是觉着,婉儿以后嫁了人,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太平忍着气不发作,倒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了。
    “薛三郎,婉儿是奴籍,你若娶她,要被流放的[r1] 。”
    “我要是想娶她,自然要去求皇舅,削去婉儿的奴籍,然后成婚。”
    “你不准娶她!”太平不假思索,自己都没料到就说出了口。
    “有何不可?”薛绍看着太平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住笑。
    “因为——因为……”太平忽然想到什么,转而作态,换了一副面孔,扭捏着说,“这不能告诉你。我可是公主,不能失了身份。”
    看见薛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太平心里偷笑。
    你才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
    上元三年,吐蕃犯边,在陇西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边将见势不妙,赶紧上报朝廷,朝堂之上,众臣哗然,纷纷捏了一把汗。
    “贤儿,你觉得该怎么办?”帘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帘前的龙座上则空无一人。
    “回天后,臣以为不用忧虑过甚。吐蕃骑兵勇猛,在陇西尚可,在中原不占先机。再者,吐蕃虽然暂时攻下了几座城,国力却远远不如大唐。一旦到了关中,相持不下的时候,必然节节败退。如今可发精锐,臣愿领兵,夺回城池不在话下。”李贤说道。
    帘幕之后,天后皱起眉,转而化成微笑。众臣慌乱的时候,李贤有此见地,本应该欣慰才是,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危险而聪明的对手,就是嫩了些,缺乏耐性。若是再培养个几年,怕是自己也难以撼动了。
    “吐蕃人不是傻子,想要灭大唐,那是自取灭亡。贤儿,你不用领兵去了。我猜,他们这次来犯,不是为了城池,是专为讲和而来。派一个机敏的忠臣,去和他们讲和,一定没有错。只是不知道吐蕃人到底想要什么,会开出什么条件。”
    李贤心里也是一惊,暗暗佩服起母亲,还是比自己多想了一步。
    太平不知道边疆发生了什么,天天闷闷不乐,只顾着胡思乱想,弄得自己难过极了。好像婉儿和薛绍是牛郎织女,她成了划出银河阻隔他俩的西王母。可转念一想,婉儿就是喜欢上谁,也不可能昨日是二哥,今日是三郎,她哪里是在这样的人,分明是自己多想了。这么一来,太平突然害怕了起来。这些天她疑神疑鬼的,好像自己不是自己一般。她这是怎么了?
    她知道自己喜欢婉儿,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公主——”这是范老先生的声音。
    太平赶紧收拾起书卷,装作认真阅读的样子。
    “公主心里有事。”范老先生淡淡道。
    太平被唬了一跳,赶紧道:“我并没什么事,只是刚刚走神了。”
    “婉儿刚刚在这里的时候,公主可没走神啊。”范先生没避讳,一语道破。
    “先生——”
    “你喜欢她,便对她好,这无可厚非。”范先生捻着胡须,看着坐下的太平,“对她好便一心一意对她好,偏要她也喜欢你,这不是情,这是威吓,是勒索。婉儿会觉得,她若是再不回应,你会恨她,会伤她,只有就范。公主你大概也不想这样吧,不想她答应你的时候,是因为害怕。”
    “可我就是想她喜欢我啊。”太平有些不耐烦,“我能怎么办,要我忍,我可忍不了。”
    “公主,你喜欢婉儿吗?”
    “当然。”
    “别急,好好想一想再答。”
    何况有些血仇,你若是知道了,还不一定会怎样煎熬。
    太平不知道范老先生究竟想说什么,也不想去想。她喜欢婉儿,喜欢到了疯魔的地步,这还需要多想么?她想要自己喜欢的人,又有什么不对?难道不该去求索么,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走么?
    不可能。
    上元三年,深秋。黄叶洒遍宫廷内外,秋风萧瑟。
    使者带回了消息,吐蕃人要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绢帛布匹,不是良马,不是锦衣。
    他们要的,是太平公主。
    从汉朝昭君出塞,与边疆夷狄通婚的习俗,便一代代保留了了下来。太宗朝嫁给松赞干布的文成公主,更是流传了一段佳话。吐蕃人不知从哪里探听的消息,得知天朝皇帝的小女儿,长得天姿国色,又恰好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虽然较普通人家还是小了些,但再等下去怕是会许给别家。吐蕃人等不了,攻下几座城池,耀武扬威,以此和大唐谈判。
    太平听到这消息,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婉儿。她低首沉吟了一会儿,叫棋语去尚食局要了一桌筵席摆上来。随后,派了个宫女去叫婉儿。
    太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没来由地慌乱害怕了起来。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害怕,手在微微发抖。直到听见婉儿唤她的声音,她睁开眼,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坐。”
    婉儿跪坐在榻上,就在她的身侧。
    “婉儿,我要去吐蕃了。去和亲。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婉儿侧头看她:“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天后她不会舍得公主殿下远嫁的。”
    “天后是我的阿娘,也是大唐的天后。李唐皇室,不能只收着百姓的赋税,遇到事情就往后退缩,那算什么本事。这是我该去的。”婉儿从未见过太平这样淡然而悲伤,更没想过这个骄纵的公主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然一定要去,公主——你要多多保重。吐蕃气候恶劣,比不得长安。听闻那里的人啊,还有生吃牛心的习俗,要是受不了,就别逞强。”婉儿说。
    一阵悲伤涌上太平的心头,我要走了,这就是她要说的全部?这是盼着我走呢!婉儿,你没有心!想到这里,太平眼眶就红了,一滴泪从脸颊滴落。
    “公主,你怎么了?”婉儿问她。
    太平不说话。
    “公主?”
    “婉儿,你知不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太平忽然开口,“我不害怕远离父母,远离长安,只是不愿意离开她。如果是和那个人,即使一辈子待在吐蕃也没关系。我爱她,胜过世上万千颜色。我整个心都是她的,我睡前反反复复地想她。在这之前,我从没有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这样依赖一个人,也这样享受这种依赖。我想和她度过余生。”
    “很想,真的很想。”太平说。
    “若是如此,应该禀告天后,早趁嫁给他[r2] 。这样吐蕃问起来,也有话可以答复。”婉儿心有些发虚,嘴上却一字一句,甚是清楚。
    “可是啊……这个人,我没法像普通人家那样,大吹大打,风风光光地嫁给她。”太平失了神采,瞳孔灰暗如同厚重的晨雾。
    “怎么?还有人敢拒绝公主你么?”婉儿笑问。
    “上官婉儿!”那一声出奇撕心裂肺。太平转过脸,哭得血红的双眼盯着她,狠狠盯着她,“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是我长得不够好看吗?是我没有你那样的文采吗?还是因为我不是个男人?到底要我怎么做,要让我跪下来求你喜欢我吗?你还要我怎么自轻自贱地把自己洗好送到你手上?”
    带着哭腔,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一滴一滴淌下。太平气息不稳,身体颤抖着,双手握紧,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婉儿呆住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可是现在做什么好。她挨近太平,把她搂在怀中,让她的头倚在自己胸口。太平哭的一颤一颤的,她抚了抚她的秀发:“别哭了。”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这些年,没有一时一刻一份一秒不是你。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沉迷于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婉儿,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现在我要走了,你连一句宽慰的话也没有。哪怕是装作喜欢我也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么?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婉儿想守着理智,守着清明,她想抽身逃跑,却一动也动不了。拥住怀里哭成泪人的公主,换做别人,谁又能忍心拂袖而去。婉儿思索着,过去的一幕幕浮现心头。她发现自己想了很多无足轻重的事,譬如不能沉迷情爱,譬如不能激怒公主,譬如不能沦落为玩物,却偏偏忽视了一个最最重要的。
    我喜欢公主么?
    回答这个问题,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好像答案早已在那里等着。
    她低头,轻轻在太平的额头印下一个吻,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你。”
    太平抬起头,眼中却无欣喜,只有哀伤。
    我总之是要走的,你这样说,是在安慰我,对不对?我知道。我知道。她扬起的脸上带着泪珠。
    婉儿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也必须做。她的唇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最后带着一丝犹豫,贴上了太平的双唇。
    太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后她慢慢伸手拥住婉儿的腰肢,用力地回吻。
    [r1]唐朝的法律,奴婢做正妻要徒二年。
    [r2]薛绍自幼是皇子的侍读,与太平自幼就认识,有些像宝黛的关系。如果太平真的喜欢他,这时候不应该直接嫁给他吗?我发现了华点,一定是婉平姬情让她这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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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平初吻哦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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