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的身体终于不能支持他上朝了,病重的他躺在洛阳的家中,床榻之上。他知道他的门生会来看他的,张柬之、桓彦范、敬晖、崔玄暐、袁恕己,每个人走到今日的位置,都与他的推荐不无关系。他看着这五个人,心心念念的国家命运,苍生安危,就系在这几人身上。
    默然相对,一言不发。终日对坐,狄公望着他们,留下泪来,沾湿枕席。[r1]
    五人有些不知所措,退出屋外。袁恕己猜测道,狄公气力渐衰,是不是想交代家事了,所以不与我们说话。
    张柬之与狄公关系最密切,年纪最大,是五人共举的领袖。他说:未闻大贤废国谋家者也。狄公这样的人,一定放不下国事,交代不清楚这些,不会想自己的小家。
    果然片刻以后,家仆前来传话,说狄公请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三人进屋,余下两人在外等候。三人走到狄公床边,狄公老朽的身躯动了一下,颤巍巍开口了:“刚刚一言不发,是因为那两个人在。他们有才干,有智谋,却不善于保守秘密。此事外泄,则国破家亡。”
    狄公说,复立李显只是匡扶李唐的第一步,这大好的江山,在二张与武家各方势力入侵下,依然前途未卜。二张以后是必然要除掉的,而武三思,这人更要警惕。他有些谋略,为人谨慎不外露,从来没放下过做太子的心,却能韬光养晦蛰伏这么久。梁王不得不防,时机一到,当断则断,立刻铲除。
    千万,千万!狄公颤抖着要坐起来。
    几人赶忙上前扶住,答应下来。狄公交代完后事,不久便溘然长逝。
    武曌听闻狄公离世,痛苦流涕,长叹道:“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从此朝堂空矣。”她是想叫狄公辅佐那不靠谱的李显,维护江山一世长安的,却再没机会了。
    婉儿回忆起与狄公共事的时光,虽然不长,彼此却都留下极深的印象。她想不会再有这么一个臣子,在他反对武周,而且皇帝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能被如此信任和重用。他们既是对手也是朋友,互相角逐算计,又互相欣赏依赖。她知道,狄公的劝谏,才是李显回朝的真正原因。朝堂之上英才众多,她真正佩服的只有两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狄公。
    海曲明珠,东南遗宝,斗南仅此一人矣。
    狄公的离去,让整个朝廷笼上一层悲戚。婉儿却时常看见太平嬉笑玩闹,一副没心没肺事不关己的模样。
    终于在一次整理奏表时,太平再次出言不逊,婉儿忍不住,皱起眉头:
    “公主,你有话可以直说,这样对我算什么?”
    太平撇撇嘴,一副清白无辜的模样,却说着最刺人的话:“呦,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直说了,早干嘛去了?”
    本公主现在变懒了,懒得动嘴跟你解释,只想回府和什么高郎饮酒。她挥袖背手要走。
    “你等等!你这样做,成心气我是不是?”婉儿在背后叫住她。太平明白,这人生气的时候,言语反而更冷静,就是现在的模样。
    她回过头,耸肩,眨眼:“是又如何?”
    “对,我过去是有做错的地方,也知道你生气。公主,你恨我也好,罚我也好,我都认。只是你我恩怨,应该公私分明,要么禀告陛下,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若单单想与我较量,就别借着公主的身份,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一点也不公平。胜之不武,有什么意思?”
    “这里——”太平手指指地,“——无所谓公平,只有输赢[r2] 。”说完转身要走。
    婉儿一个箭步上前,拽住她的衣袖:“可你这样做有些过分了,你在伤害我,你知道么。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还想通过伤害我来控制我么?那时我都没有低头,现在会低头么?”
    “那时候你没犯错,可现在不同了。”她轻勾唇角,“婉儿,这次,是你先理亏的哦。”
    “你到底想怎样,怎么还抓着那件事不放。我说了我是不得已,难道全是我的过错么,你就不能理解么?你还想怎么样,是要我跪下求你么?”
    “不用。”她笑,“大可不必。”
    真想服软的话,不用跪下,还是躺着求我比较管用。你也知道的,我这人——好色。
    “你——你胡闹什么,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不讲道理了!”
    太平没有接她的话,给了一个玩味的眼神。
    “走了,再会。”她抽出衣袖,笑着离开大殿。头也不回。
    穿过回廊甬道,清池碧泉,棋语偷偷看过去,发现公主收了笑容,拧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公主,这次做的,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她轻声问。
    太平瞥了她一眼,口气很轻松:“放心吧,这事儿我早和阿娘说过了,不会真把她怎样的。你没看见她多讨阿娘喜欢,就算有人告发,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可是——可是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在了,才人岂不是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公主一人势单力薄,真能保的了她么?”
    “说到这个——”她又笑起来,好像孩子在恶作剧一般。
    真有那么一天,阿娘不在了,再也保护不了她,那自然由我来咯。
    棋语,你大概不清楚,其实太子他根本不信任我。现在李显疏远婉儿,一半是她和武三思的关系的确不一般,这是人尽皆知的。李显刚回来,不能完全信任武三思。另一半则是忌惮我,毕竟我在母亲这里有些影响,李显不敢逆着我做事。那时,我故意把婉儿说成武三思的人,劝他别信婉儿,是在他心里种下两个印象:一是婉儿和武三思是一伙的,二是我与婉儿不和。
    母亲一走,政局的改变会是颠覆性的,一切都大相径庭。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不会再那么忌惮我。而武家,也因为最大的靠山倒台,变得不足为惧。那时候,他最要紧的事,就成了对付我和四兄。李显需要武三思,因为他势单力薄。而他要对付我,就更需要婉儿。恰好婉儿与我有仇不是?依我看,那时他必然联合武三思,且一定会带上婉儿。武三思有野心更好,没有野心的人无法利用。婉儿能和武三思好说明什么,说明她不再是那个守身如玉的女人。她放弃了那些虚无的东西,所以不会记恨,反而要巴结太子。他需要武三思有野心,也需要婉儿不那么干净,这是合作的基础。否则——他会像讨厌裴炎一样讨厌他俩,因为正派人不会喜欢他。现在他看我的面子,暂时远离婉儿,但私下里,一定却越来越想。特别是他那个太子妃,更是想得不得了,我还看不出来么。
    武三思那边,他大概信了我的话,毕竟是我主动提出的联姻。这点比话语更有说服力。陛下若是离世,我所说的问题就不成问题,因为婉儿不再需要复仇。你没看见,那一番话以后,武三思对看婉儿,竟怀着更加欣赏的态度了。他需要婉儿的残忍,他需要她的智慧与能力。那时候,当李显抛来能救他的树枝,武三思仍要巴结婉儿。
    陛下驾崩以后,他们让婉儿来对付我,不论对她或对我,都再好不过了。
    至于二张兄弟,棋语,你说说,现在他们是不是被我推到她那里,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了?对吧。陛下离开以后,他们的命也不会长的。真是两个傻孩子,陛下给他们骄横跋扈的资本,是在给他们四面树敌。这都看不出,到时候,活该做陛下的陪葬。
    现在,我放下这话,你等着瞧,看几年或十几年后是不是这样。
    我又不是傻子。她笑。其实这种状况,反而对她更有利,不是么?母亲总会离开的,我要提前预备着给她铺路。那时候她跟太子,韦妃,武三思他们是一伙儿的,来对付我跟四兄。好生气哦,那些人何德何能,也配和她站在一起。如果母亲离开之前,我们没有说开这件事,说不定,她还真要对付我。
    不过也没什么,无论如何,她在那边是最安全的,她安全就好。
    “公主,你想这么多,对才人这么好,她不知道,还以为你真要对付她呢。”棋语有些心疼,“公主不难过么?”
    “我难过什么?她以前就是这么对我的,打着为我好的名头,瞒着我,什么都不说。这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睚眦必报,我如数奉还。再说,当时那样不利的状况,我都因为信任,怎么也要想明白她的心。我不信婉儿那么聪明,还能一直看不透这些事。”
    再者,我也想体会体会她的感受,体会她瞒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看看这个错误,是不是真的可以原谅。[r3]
    棋语听着这字字句句,笑得无奈。这俩人还真是杠上了,相识几十年,真正敞开心扉坦诚相待的时候,还真就不多。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别扭的活法。
    “公主,要不服个软,和她解释解释?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
    “解释什么解释,这事关尊严!我的尊严,就是陛下的尊严,大周的尊严。我又不贱,不能每次都靠哭来让她哄。”公主固执己见的模样,让她莫名觉得,还有些孩子气在这人身上。
    “那公主——委屈了。”她说。
    “废话,我是她什么人?我不管她谁管她,我不宠她谁宠她,我都去伤害她谁还来保护她?”
    我说过,若她要在朝廷站下去,我一定尽全力帮她。本公主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答应她的,一定会做到。
    [r1]出自《狄梁公传》。这里时间线应该在永泰出嫁之前,但为全文可读性稍作了修改。
    [r2]公主:赢了我就在上面。
    [r3]再夸一遍我平绝世好女友没人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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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小攻主上线!谁看了不说一声我平绝世好女友!
    感谢“一只舔狗”的五瓶营养液,这是要榜一的节奏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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