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卫姮嫁入齐国公府三房后,便少有吃早膳的习惯。
    起先她本是有的,为着要给婆母早请安,但云瑶自丈夫落败后,也消了去取悦谁人的心,时常回山门一住几个月半年,留下小夫妻俩在院中无拘束,卫姮逐渐就晚起成习惯了。
    即便云瑶在家,云瑶也宠她,叫她不必早请安,说姑娘家本是顶缺觉的,自己当年都体会过,如今轮到做婆婆,不兴让儿媳妇也跟着麻烦。李琰的母亲是把她当闺女看待。
    卫姮前世最重是在太子娶妻那会儿,她十四岁,还不懂事,有百十斤了。其实她后来觉得也不叫胖,就是丰润。
    但叫了两个家仆用筐把自己抬起称重,结果藤条筐扎得不牢,坐穿了筐底,把卫姮误会得又伤心,又泄气。
    她就自我毁灭式地暴食了几天,然后给京中的世家公子们递去樱花书签,又把人好一番吓。
    实在是没有人教过她圆滑宛转,得不到就拍毁,拍毁自己也是。她心想把樱花书签送给那么多人,太子哥哥每年的那份就也不再独特了。
    等到后面继母孟氏与她待薄后,她对吃竟也没了念想,到十六及笄时,已经只是略微娇丰了。成亲再一年,不管怎么吃,前凸后翘,晨起用两手把腰肢一握,盈盈一小把。
    尽管李琰有时嘴毒噎她,叫她肥翘。可卫姮知道,他说的肥指的是哪里。除了她对身上的味道敏感,卫姮对自己其余还是颇有自信的。
    本没想着吃早点,此刻闻着甜汤和麻糬的味道,却觉得整个人仿佛被馋虫支配,洗过漱便坐到了桌边去。
    香甜的杏仁红豆木瓜汤,杏仁红豆与银耳熬成浓稠的甜汤,木瓜切成碎丁,旁边还有几块奶酪,用小勺叉起放入,再咬一口粘丝的炸麻糬。
    不得不说,侯府上的伙食在盛京各家士族中是顶要好的。
    初略一算,眼前应是旭徽十五年,卫家兴起为“贵族名门”的盛眷时期。窗外清风明晰,透过红木格栅窗隙,可看见晨扫的仆从,还有妇人们的低语,屋瓦房梁俱是簇新。
    而对她而言,亦是多数的娇宠捧护都还纯粹,未掺入其他的时候,上天安排的时间多么侥幸。
    卫姮看到厢房外自己的花架子,父亲送的那盆白晶菊尚在,点点白色花朵中间,有着二次开出的花,二开的花不再是白瓣黄蕊的纯然,而是或妖冶嫣红,或幽蓝浅淡,让人揣度不出。
    做一朵纯然的娇花,莫不如像这白晶菊幻变不明。
    记得卫姮顶爱自己的花架,这盆父亲偶然从波斯商人手里买下的花,也让李绯和窦韵艳羡过好一阵。后家世没落,花架子不知何时便让孟氏谴下奴拆去烧火了。
    她轻轻舀着勺子,把碗里的甜品用完。
    丫鬟雪曼又盛来一小碟鹿肉干,笑盈盈道:“瞧着我们小姐多有口福呀,这鹿肉乃御园附近的野鹿,肉最是难得的美味。夫人晓得大小姐爱吃这口,每回都亲自下厨,用名贵药材为大小姐熏制,连三小姐都舍不得给她尝一口呢。还有香囊,夫人怕奴婢们做得不好,特特让人去街市多买了几个花样让小姐选,小姐可还要?”
    卫姮这才记起,昨天是为了取龙涎香而摔下梯-子的。
    只前世的自己没有摔下来,在问完奶娘后,就笃定身上有不好闻的味儿,然后自己闷声不吭地弄了几个香囊挂着。
    因为她实在要完美,又敏感,挂在身上后,谁也不说,家里都以为她生出了个奇怪的审美。大概唯有芳娘知道她为什么戴,有时主动给她一些浓郁好闻的香料,让她放进去。
    到了现在,卫姮都不知道身上是何味。只知在每一次事后,李琰都嗅了嗅鼻子,剑眉微蹙。好几次还背着她把香囊取了,搞得卫姮又急又羞,跟他闹脾气儿。
    要换做从前的小翘儿,必然听得面若桃花开,觉着自己备受宠爱。
    此刻卫姮以后来的种种回观,不免便存了疑,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先搁置吧。”
    那药材熏香的鹿肉也没吃,用完早饭,奶娘给她梳好头发,换上襦裙,便去孟氏那边早请安了。
    锦泰院明净的厅堂里,孟芳欣正在教卫卉抄诗习字,五岁多的卫卉绾着双垂髻,安静如兔地坐着,孟氏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也轻盈细柔,一点点动作都非常仔细。不像对卫姮,目中明亮的宠爱叫人乍眼。
    京中各门府上的家学先生都是互通的,在先生授课之前,自己先把课程教授一遍,姑娘学得快,先生夸赞出去也有聪慧的好名声。
    卫姮站在门外瞧着,也不意外。
    但幼时瞅着这些画面应也有所觉察,所以对卫卉这个妹妹既有怜爱又有莫名的嫉妒,就只是不亲。卫卉纤纤柔柔,看姐姐的眼神也总是隐忍而幽怨。
    卫姮仍做着从前模样,走进去鞠礼道:“给芳娘请安,翘翘早饭已经用过了。”
    孟芳欣不察痕迹松开护在卫卉肩上的手,转过来牵住她道:“哟,好翘翘真乖!生怕你昨儿吓着了,今日起得晚,芳娘特地叫人把早点给你送过去。”
    “谢芳娘,以后早食翘翘自用就好,不好再叫芳娘特地送去房中。”卫姮靠近她膝侧。少女的身上有沁人的淡香,目光如泉澄澈。
    孟氏贴着她额头蹭蹭,温婉道:“没事就好。昨日可是要去找香料吗,你要的香囊我叫雪曼给你拿了,今后这样的事叫芳娘就好,可别再自己独自攀爬。”
    小孩儿本来健忘,她却是这般有意提醒。
    卫姮佯作没听,只指着纸墨问:“卉儿是在学写字,我为何不用学写字呢?”
    孟氏噗嗤笑起道:“呵呵,卉儿愚笨,先生教之前,我须得先给她温习一遍。翘翘儿不是不喜欢学习吗?一上课就打瞌睡,连先生都跑去老夫人那边告状了。我们翘翘骄傲,既不喜欢便不学,左右这些诗词歌赋都是消遣的,学来本无用。”
    说的也是,卫姮读书识字实在也太不上心,看书就跟看一群蝌蚪在游泳,先生屡屡告到祖母那里,搞得祖母也不好意思再让她去课堂上坐,就只叮嘱孟氏教她一些识字。
    然京都的士族贵女,品诗对句乃是必须的社交之一。幼年大都在家里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又或是琴棋书画,到十一二岁左右,宫里公主们要选伴读,便可从这帮贵女们中挑选了。若进宫陪公主读上几年,一则可在宫中打点人脉,二则名声好,学完出来便被各家争抢着定亲。
    从前的卫姮,因着太后皇帝的荣宠,根本无须通过这个途径,便可显耀地站在高处。可重生后却明白,皇权的宠爱可以给也可以随时收回,任何时候最终依仗的还是自己。
    上辈子她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关键时刻想抒发情感或者勉励一下,都两眼空空不知从何述起。
    这一世就想学。卫姮笑着说:“那我不在家中学,不吵扰先生,让翘翘去书院学吧。在家无趣,只当散心。”
    孟氏楞了一怔,可看着姑娘儿的眼睛,还是和平常空泛无二。
    便道:“怎的翘翘想上学了突然,该不是在宫中受了打击?听芳娘的,皇上不还夸你诗句连得押韵、说你可爱了吗?我们翘翘这般姣好无暇,那书院里人口嘈杂,怕你去了被他们污染坏了。在家有花有狗有鸟儿,你尽可以去逗乐呀。”
    林雁姨母一袭青罗缠枝对襟衫正巧从廊上走过,听及此不免停住脚步。
    昨夜偶然听说翘翘在外受欺负,想今日趁闲过来问问,怎知刚巧听到说想上学,那可太难得了。
    原本翘翘儿不爱学,林雁也想劝,结果劝着就不亲了,生怕她更抗拒自己,林雁也不敢多说。
    这便赶忙进来,牵住卫姮道:“瞧夫人说的,那遛猫逗狗可有读书重要?女子读书识字,方可开智识礼,翘翘是侯府的大小姐,多读点书总也是好的,便学不进去,只当陶冶一下情操。这可是件大好事情,走,姨母领你去老侯爷那边讨个话。”
    她这般把话往侯爷身上一套,以使孟氏有话也来不及张口阻拦。
    林雁拉着卫姮的手去到正院那边,妇人身姿清窈,如带微风,尚在四十不到的利落年景。
    前世林雁姨母因在府上受人排挤,自己又总躲她,后搬去庄上独住,不慎跌入水田,此后一病不起,走时还不忘叮咛。怎知她原有这般气魄与沉淀,庆幸今生知道得不晚。
    正院里,卫衍正昨夜当职,清早回府休息。他们老夫妻,便平素侯夫人如何大铜锣嗓门,可遇到关键事情上,卫衍正随便说句话,毕氏都没有敢吱声的。
    卫衍正看着圆润讨喜的孙女,听说翘翘想上书院,简直哑然失声。他真的不求孙女多骄傲多耀眼啊,能安安然然就是最好了。
    当下忙不迭地点头道:“不愧是老夫站在檐下盼来的大孙女,好啊,好,老夫这就给你去张罗。”
    “阿爷给我找个好书院,翘翘必当用心研习!”卫姮再次见到祖父,这个总爱带自己站在墙下,观风听鸟数落老太婆的好老头,此时没有后来的老迈,之后垂垂老矣,还要被发配到几千里外不知生死。卫姮忍住酸涩,笑着拽了拽他的老幞头帽,这是祖孙俩幼年的习惯动作。
    侯夫人毕氏自然更高兴了,她对翘翘的宠爱就是,什么都随翘翘的意。翘翘如果不爱读书,她就不会逼她,爱读自然是最好了。
    卫衍正在太医署执事多年,京中书香一派多有结交,很快便给卫姮找了个博枫书院。
    博枫书院由翰林院共同承办,这个书院要进去,不光是官贵子弟,还得成绩斐然者,否则根本想都别想。英国公府窦家、齐国公府等多有公子在其中,各个皆为人中精英。
    以卫翘翘见书就打瞌睡的名声,原本是没有机会的,可见卫衍正为了孙女豁出去一张老脸来。
    时日飞梭,很快九月金秋,卫姮也等来了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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