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堰靖落寞地坐着,自顾自斟满了一杯又一杯。
    香穗并没有阻止,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若是遇到不顺心便只会借酒浇愁,这样的人即便胸怀经天纬地的大才华也是无用,毕竟没有那点个心气再是才华横溢也没用。
    闻堰靖喝得酩酊大醉,足足吟了十几首哀悼人生无知己的酸诗之后才举起酒杯看着香穗:“无论如何今日学生都要敬李城主一杯,好歹这八年来有你镇守北境再无战事。”
    “且李城主当年与北胡人签订的盟约为我大晋争取了十年和平,而今虽然已经过了八年,相信这期间狼子野心的北胡人早已经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可是,可是……”
    真是醉糊涂了,闻堰靖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可我大晋在干什么呢?当权者昏聩,锦都的富贵繁华已经蒙蔽了人心,贵人们穷奢极糜,文武百官全成了阿谀奉承的小人,君不像君,臣不像臣。”
    “若是战火重燃国库可还有银子支撑一场战争?若是你李氏生出逆反之心,纵观朝堂之上,谁还有能力与襄北军抗衡?朝局何以沦落至此?何以,何以!究竟是谁之过?”
    闻堰靖痛心疾首,不顾文人的风雅做派当场捶足顿胸。
    香穗见他如此故意问道:“先生以为是谁之过?”
    “始帝开国立朝一来我大晋先后经历几代明君,励精图治方才有这强盛的国力,然而自先帝起整个大晋便开始走下坡路,不怪北胡人和西夏人狼子野心觊觎中原沃土,是我们自己将头颅伸到了别人的刀锋之下。”
    闻堰靖跌坐在地上,手里提着酒壶仰头饮尽,继而目光灼灼地盯着香穗,似糊涂了又似清醒无比,他忽然厉声质问道:“李城主而今已经有了改换乾坤之力,学生请问,李城主想将这天下怎样?”
    “没想好。”香穗耸了耸肩,她说的是肺腑之言。
    可偏偏闻堰靖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当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撸起袖管好像要跟谁打架似的。
    就在闻堰靖醉醺醺地嚷嚷着快到香穗跟前时脚下却被人一绊,哐当一声摔下去顿时不省人事。
    香穗抬眸望向笑眯眯做了坏事却还满脸无辜的沈逸洲,并不曾生气同他争辩,而是优哉游哉地给自个斟了杯酒,浅酌品尝,继而又将杯子放下,拍了拍手召来莲心。
    莲心垂手低头,既不去看吊儿郎当倚在栏杆上的沈逸洲,也不去看昏倒在地上的闻堰靖。
    这些年她在香穗身边已经锻炼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过这些当然仅限于有外人在场,与自己人独处时莲心还总是一样笨手笨脚做错事儿。
    “把他绑了送去襄北给老七,顺道带句话给他,就说闻堰靖是个人才,让老七看着用。”
    “奴婢遵命。”莲心应声上前,虽说闻堰靖也是个成年男子,可他多年来穷困潦倒导致身子单薄瘦弱得只剩皮包骨,将他扶出去对莲心来说也没多费力。
    柏宣怀当初正是因为差点饿死街头,碰巧受了柏宣怀的接济这才报恩入府成为他的幕僚,柏宣怀代理节度使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将澜州上上下下打点得这么好,其中闻堰靖功不可没。
    香穗默不作声地起身,拍了拍衣裳抬步准备离开,沈逸洲却厚颜无耻地伸出手拦住了她,戏谑地问道:“我替你收拾了烂摊子,难不成连杯薄酒都混不上?”
    “太傅大人想喝酒请自便,我还有事儿做,借过。”香穗之前收到的密信正是沈逸洲对二房的处置,可以说深得她心。
    她与二房的梁子已经结下,以柏宣怀的心胸绝不可能放弃报复,可澜州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如果有一天离开,难保二房会不会将仇恨转嫁到香稔和她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后患无穷。
    香穗本来就想着动用武力将二房逐出澜州,哪怕顶着弄权专制独裁的骂名也在所不惜,想不到沈逸洲抢先一步替她做了,且是动用了黑袍禁卫如此大张旗鼓,只怕以后她与他的关系在天下人面前就更加解释不清了。
    解释不清就解释不清吧,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香穗也懒得去计较了,而且她也懒得搭理沈逸洲,都说烈女怕缠郎,这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自打重逢最后他真的是腻歪得要命,总是拿那种宠溺,看不够的痴汉眼神赤果果地看着她,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不见收敛!
    香穗无语到极点,刚迈开腿腰肢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缠住,沈逸洲含笑挟持着她旋身拾起了酒壶,先是仰头饮了一口接着附身嘴对嘴渡给了她……
    猝不及防香穗被烈酒呛得猛烈咳嗽起来,沈逸洲这才将她放开,大掌顺理成章地搭上她的后背,温柔地替她拍打顺气。
    “混账王八羔子,你想把姑奶奶呛死!”香穗骂骂咧咧地边翻白眼边拼命擦嘴。
    “得,既然你占了我的便宜,善后的人情我就算还清了,姑奶奶我只当是被狗啃了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我会害羞吗,还是会心猿意马?呸!沈逸洲你想太多了。”香穗冷眼相对。
    一品居虽也是烟花场所,这里的姑娘们却全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方才这出孟浪的大戏早已羞煞了所有人,尤其是这出戏里的主角身份非同小可,想到这里所有人又都纷纷默契地抬头望天低头数手指头,只当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香穗愤怒地推开沈逸洲,瞪着眼转身离开,她面无表情,方才那对于天下所有女子来说都是失节的天大罪过,在她眼底好像很无所谓。
    沈逸洲恋恋不舍地摩挲着薄唇,忽然内心一片荒凉,这丫头的心越来越硬了,逗也逗不动,再不像从前那般容易害羞容易动怒,可这样的她好似行将朽木的行尸走肉,周身没一丝活人生气。
    “看来路还长着呢……”沈逸洲略微有些感慨,接着便又厚颜无耻地追着香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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